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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萬水千山,同歸同去。” 言猶在耳,聲聲動人。穆驍此生,再沒有聽過這樣動聽的言辭。縱是后來聽人山呼“萬歲”,聽到那些文采斐然的朝臣們,用盡溢美之詞,長篇累牘地歌頌他贊美他,都不及當初顧琳瑯那簡單兩句,悅耳動聽,令他在多年后的此夜里,回想起來,仍忍不住為之,悄悄心顫。 明知是謊言,明知是欺騙,可仍覺動人心扉。孤寂深夜,穆驍凝望著掌心的半枚殘佩,忽地十分懷念從前那顆熱烈跳動的心,懷念耳邊那一聲銜著溫熱氣息的“愛你”,動人心弦,有若仙音。 他竟還想再聽一聽,縱知是無情無義的鬼話,也還想,再聽一聽。 月隱西樓,攜著天子不為人知的心思,遁入云中。漸天色空明,又一日朝陽起,長安城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太平日子在暖春時節中如水而逝,倏忽便五六日過去,滿城芳菲,春意更濃。 這好春時節,長安城人閑暇時,俱愛往城中園林、城郊山水,踏青賞景。若放在從前,寧王穆驪,定攜嬌姬美婢,沖在游玩人群最前,但這時候,尚被禁足府內的他,只能對著王宅勾勒出的四方天地,唉聲嘆氣。 流光榭那事,是扎扎實實惹怒皇兄了,他不僅挨了頓打,被禁足府中,宅內那些精心搜集的嬌姬美婢,也通通被皇兄遣散了出去,如今他身邊的美人,只剩一個正式納娶的側妃洛氏,可讓他平日嘆氣之余,聊解思美人之愁。 寧王被杖責禁足一事,傳在外面的因由,是風流寧王色膽包天,竟敢調戲御前宮女,故遭此一罰。圣上罰到幾將寧王身邊美人遣盡,也是為了好好治一治這弟弟的“色心”,幫他戒戒美色。 肅王穆駿知此事后,因人無法見禁足中的穆驪,讓仆從送了上好藥膏給寧王府,并順帶了一襲話,轉告與穆驪。那話前半截,把將色心動到御前的風流弟弟,訓罵了一通,后半截則說,讓他在府內安安生生養傷,等這一月禁足期過了,他這做哥哥的,廣集美人,親辦佳宴,好好安慰招待他。 可身上傷快好了,這禁足期,還有好長一段。春意盎然的時節,坐靠廊欄的穆驪,一邊感傷,一邊慶幸自己之前納了個側妃,每日里還可有此軟玉溫香在懷,不至于真打光棍時,見他這貌美側妃,穿系著一條綠羅裙出來了,柔柔春風中柳眉如煙,弱骨纖形,似一支將開未開的水蓮花,既嬌且凈,十分可人。 雖說平日里,穆驪更愛艷些的女子,但這時候,一切皆勝于無。他欣賞了片刻美色,朝這位前朝縣主,伸出手道:“過來,坐到本王身邊來。” 前朝溫華縣主洛柔惜,以寧王側妃身份,對著她的丈夫,微微一福道:“妾要入宮去了,無暇陪伴王爺。” 穆驪眉頭微皺,“……入宮?” 洛柔惜答道:“宮中顧婕妤開牡丹雅集,邀了不少貴女與貴婦入宮賞游,妾在受邀之列。” 他在禁足中,出不去這寧王府,洛氏,可不在限制之列。穆驪沒奈何,只能將洛氏撈近身前,親了親她臉頰后,放她離開。 美人親前親后的一張臉,皆如素瓷溫和白凈,無甚表情波瀾。 她起身略整衣裳,再朝丈夫一福后,依依走遠,穆驪眸光在她后面的侍女碧茵身上,微落一瞬后,又看向滿園姹紫嫣紅,撿了段《牡丹亭》的唱詞,自娛自樂地幽幽唱嘆:“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處不飛懸……” 繁花似錦,春色撩人,晉宮御花園中,宮人們正為顧婕妤的牡丹雅集,忙碌陳設香案茵席等物。 婕妤顧琉珠辦此雅集,是因在之前為永王舉辦的賞芳宴上,嘗到甜頭,欲借此雅集,進一步擴大交際圈,與新朝的王公女眷、高門貴女們,打好關系。 她這心思與這雅集,自是瞞不過晉帝穆驍。穆驍對此也未干涉,因他知道,依顧琉珠性子,必會將她那落魄jiejie,也設法邀進宮來,在雅集上,也必會對顧琳瑯,各種作妖。 他要的就是顧琉珠將顧琳瑯弄進宮來,要的就是顧琉珠對顧琳瑯各種作妖。 顧琳瑯這最愛攀權附勢的女人,之前只敢勾搭穆驪這風流王爺,而不敢對真正的晉朝第一人出手,想是因他之前對她的態度,太過激烈冷漠,直說對她半點興趣也無,說她是個一嫁再嫁的色衰婦人,連做他暖床侍婢的資格都沒有,讓顧琳瑯對他灰心喪氣,只能退而求其次,放棄勾搭天子,轉去勾搭王爺。 他要給顧琳瑯一點信心。當顧琉珠在雅集上為難她時,他適時而出,彰顯權勢,為她解脫困境,機敏的顧琳瑯,立會察覺他態度改變,從而眼里看得到他,將勾搭的目標,轉移升級為他。 御殿中,總管郭成見圣上,極為罕見地注意著裝,連換了幾件衣裳后,方停了下來,對鏡照看,心中正嘖嘖稱奇時,聽圣上開口問“如何”,忙笑著答道:“陛下俊美無儔,英武不凡。” 平日里,穆驍是不耐聽這些贊美之詞的,但今日,他聽得很受用,并覺得郭成所言,十分真誠。 當年他無權無勢、無財無名,虛榮慕權的顧琳瑯,卻愿意花心思將他勾到手,將他玩弄一番,只能說是看中他的臉和身體了。 多年過去,當初尚顯青澀的少年,已長成俊朗挺拔的年輕男子,雖在戰爭中留下些傷痕,但沒一道落在臉上,一張臉端抵是英武俊朗,而常年征戰的硬朗身體,更不必說了,遠不是沉迷酒色的穆驪能比的,至于顏昀那個病秧子,更是比他差到十萬八千里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