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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不再是優雅清冷的宮妃,看他的眸光,亦不復往日望子成龍,而是浸滿了報復的快意與惡毒,狀如瘋婦,神情癲狂,“叫顏凌死在他親生兒子的手上,是我對他最大的報復!!” 她說,所謂遺腹子的身世,只是謊言。這些年來,她只是在利用他,親手將他淬成一把復仇的利劍。他對她來說,根本不是愛子,而是孽種,是恥辱。每一次他喚她“母妃”,她都得強忍著惡心回應,拼命抑制掐死他的沖動。 在他自以為父仇已報,記事以來所有的隱忍與努力,都在刺向顏凌的那一劍中,得到了回報,往后無需再背負沉重身世,終于能與母妃共享天倫時,母妃將血淋淋的真相,殘忍剖現在他的面前。 她等著他這個“弒父的孽種”提劍弒母,他不動手,母妃便冷笑著,將匕首插進了她自己的心口。 她說,她寧死也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她說,楚朝定會亡在他的手上,因為他身上流著顏凌那個瘋子的血,骨子里就是嗜血瘋戾之人,終有一日會壓制不住,會將身邊的一切,都摧毀殆盡。 一夜又一夜,他守著這個唯他一人知道的秘密,獨自沉淪在暗黑的血色里。白日,他是高潔的帝王,夜里,他是弒父的惡鬼。就在他以為,他早晚會如母妃所說,變成瘋子時,他幸運地遇見了她,在長安郊外,春雪尚未盡融時。 身著男裝的少女,自稱林瑯,在郊外施粥與流民。微服查看民生的他,嘆說是因天子無能,才致民生如此。他被心魔糾纏著,輕聲嘆道:“有這樣的皇帝,也許楚朝,真的難救了。” 她卻說:“我相信陛下。” 雪光日色下,少女眸光清澈堅定,像一束天光,照進了他的心里。 他是溺水求生的貪婪之人,他希望這光,不只存在剎那,而可長伴長守,溫暖他的余生。 但光,真的是可以握住的嗎…… 帳內暗色中,顏昀雖看不清身畔女子睡顏,但心中卻知,那是怎樣一幅溫恬靜美的畫面——因在從前的深夜里,天地都已沉睡時,他無聲將她,凝望了無數遍。 他要的不多,甚至不敢奢望愛情,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好。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心中的痛苦與瘋狂,就可被秘密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如被囚禁的野獸,永遠不見天光。 他今年二十有四,此生前半段,為父報仇,成了笑話,后半段,挽救江山,也是一場空。他如今,只剩一個小小的心愿——守著家,與她一起,唯此而已。 春月夜里,年輕的男子,懷著小小的心愿,與所愛之人,沉入了溫暖的睡夢中。 待到夜盡天明,他與她,在笑意中醒來。在與孩子一同用罷早膳后,他們正欲收拾日常用物,搬往新家時,卻有旨意,先行入府。 旨意用詞,聽著似對前朝皇室,還有幾分客氣,但其中傳達的,卻是絕對不容違逆的御令——長樂公夫婦,伴駕上陽苑,即刻起行。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謝謝你男主!因為你搞事,老婆和我關系變近了!(/≧▽≦/) 修羅場前要提一下的部分往事提好了,下章三人見面~ 第8章 嫉妒 上陽苑位處京郊、地跨數縣,苑內既有宮室園池,又兼山水林木。自七百年前燕朝初建起,歷朝歷代接手此苑,都會對之進行修繕完復,將之作為皇家狩游場所。 琳瑯與夫君,奉旨來到上陽苑芳華林時,見隨行伴駕的,除了新朝一眾王公大臣,還有一位容姿明麗的女子。 那女子,金簪束發,身著靈鷲紋赤霞織錦缺胯袍,馭馬在守衛天子的將領裴鐸身旁。 盡管距離御駕極近,但她面上并無謹小慎微之意,而是十分落落大方,毫無女子嬌怯之氣,手執長弓,身姿筆直,好像頃刻之間,即能奔赴沙場,端抵是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 ……好像……真的奔赴過沙場…… 琳瑯見那女子,側身與裴鐸含笑低語,忽地猜到了她的身份。 荊州裴氏,以武傳家,世代忠于晉侯。這一代裴家的家主,是定遠大將軍裴元思,現正征討慶州等地,為大晉朝收復河山。他與夫人,有一子一女。子為裴鐸,乃晉帝穆驍最為信任的青年將領。女則名裴明霜,雖是女兒身,但承襲家風,自幼習武,不僅隨父兄上過戰場,還在劍陽關一戰中,為穆驍擋過一箭,英名遠揚。 眼前這女子,應就是定遠大將軍之女——裴明霜了。 晉帝穆驍,雖二十有四,但尚未正式婚娶,身邊無妻無妾,后宮之中,只安置了些底下進獻的美人,建朝以來,還未正式選秀納妃。 新朝皇帝的首次選后納妃,定是新朝勢力的結盟。高位妃嬪,十有七八,會出自功臣之家,而裴明霜,既是定遠大將軍的女兒,又曾有舍身救主之功,今日又是唯一伴駕的高門貴女,在穆驍心中,應是地位不凡,想來她該是新朝,最有可能成為皇后的女子。 穿林的春風中,琳瑯正隨意漫想著時,見騎乘青騅馬的穆驍,高高在上地,朝她與顏昀所在,看了過來。 琳瑯現有記憶里,只在去冬那夜與新年元日時,見過穆驍,現下這次相見,是她所以為的平生第三次。 從初見穆驍始,穆驍那冷厲如刀的眼神,就讓琳瑯覺得很不舒服。后來穆驍又是惡意欺辱她,又是毀諾折騰長樂公府,她再見這雙冷利的眼睛,除了感到不適外,又添了對穆驍其人的深深鄙夷與厭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