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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世間,最為珍視的,家。 沉重殿門,為纖弱雙手,“吱呀”打開。狂風寒雪,立似刀刃,隨后撲面割來。刺骨的寒冷中,琳瑯眸光越看過階下重重鐵甲,直望向那為首的晉軍將領,揚聲清道:“陛下病重,需召太醫(yī)院首席謝邈,入殿診治。” 奉命率兵監(jiān)守此殿的將領,乃晉侯麾下裴鐸。他迎聲看向楚朝皇后,見飄搖廊燈映照下,她容顏勝雪,身姿纖如一束清凌月光,似風吹即散,大有柔弱堪憐之意,可氣韻卻清韌如竹,在這等險惡處境下,亦能保持鎮(zhèn)定從容,不卑不亢。 沒有主公的命令,裴鐸不敢擅傳太醫(yī),為楚帝診治。他對顧皇后的這句話,沉默抱劍以對時,又見顧皇后眸光雪靜地望著他道:“你家主公,既未命你傷害陛下性命,陛下對你家主公來說,就是有用之人。若陛下此時有何不測,你回頭復命,恐難交待。” 漫飛的風雪中,裴鐸抱劍的雙臂,微緊了緊。 楚帝顏昀,雖是楚朝的亡國之君,但與歷朝歷代的末帝不同,不僅不是人人喊打喊殺的昏君暴君,反還深得民心。民間甚有無稽傳言,說顏昀是楚太|祖轉(zhuǎn)世,天生為救楚朝而生。 楚朝自楚太|祖建立,綿延兩百余載,也曾有煌煌如日、威服四海之時,但這最后幾十年,昏君、暴君頻頻,以致民生多艱,內(nèi)憂外患不絕,于普通民眾來說,就似潭底淤泥,暗黑陰冷,可誰曾想,這爛透了的淤泥,在最后時刻,竟生出了一支圣潔的蓮花。 身為清河王遺腹子的楚帝顏昀,在民眾心中,就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他背負著頗能打動底層民眾的悲憫身世,承清河王清正之風,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勤政愛民,為重振楚朝嘔心瀝血,累了一身的病。故而,盡管各方勢力野心勃勃,有意取楚代之,但不少普通民眾,仍心向楚帝顏昀,盼其重振江山,安定天下。 因此,這些年,不少地方勢力,起兵逐鹿天下時,為了名頭上的正義性,都打著“清君側(cè)”的旗號,晉軍在老侯爺起兵之初,亦是如此,后傳至主公手中,也未改弦易張。 如今,楚末的亂世烽火,在主公橫掃千軍的刀馬下,已平定十之六七,楚朝大半江山,就在主公足下,楚帝顏昀,確實如顧皇后所言,對主公來說,是有用之人——若顏昀肯活著禪位,這江山改易穆姓,更加名正言順。 不止顧皇后如此想,現(xiàn)下知曉楚帝后被生囚此地之人,心中應都有此猜測。只是,作為奉命擒囚楚帝后的將領,裴鐸心中所想,要比其他人,深上許多。 盡管起先,在接受主公命令時,裴鐸也想得較淺,在主公單獨見他一人、令他此去“勿傷性命”時,自以為洞察上意地恭聲從命,道此去“定不辱使命,生擒大楚皇帝”。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主公在靜默片刻后,竟沉聲補了一句,“勿傷……顧皇后性命。” 言及“顧皇后”三字,主公向來冷沉自持的嗓音,似難自抑地,流露出一絲咬牙切齒的灼烈恨意。 他那時驚怔抬首看去,卻見主公如常容色冷峻、眸若寒刀,似除江山權(quán)勢外,一如既往地,視天下萬物為微塵草芥,半點不放在心上。 主公語中隱約的恨意,也許真是他的錯覺,但那嚴命勿傷顧皇后的密令,真實存在。裴鐸遂忍不住猜測,也許在主公心中,擒囚楚帝后一事,重心并非世人所以為的楚帝顏昀,而是顏昀的妻子——皇后顧琳瑯。 朔風卷雪,在眼前如絮飄扯,裴鐸望著顧皇后的眼神,漸漸深了。 身處如此險境,不僅在私情上,對病夫依然情深意重、不離不棄,在理智上,亦能冷靜分析局勢,為己方盡可能爭取生機,顧皇后確實不是一般弱質(zhì)女子,此外,她還生得極美。 雖然身上所穿,并非一朝皇后的華服霓裳,僅是之前試圖逃亡時的荊釵布裙,不施粉黛,通身沒有半點金玉飾物,但這份極清極簡,卻似清水出芙蓉,愈發(fā)彰顯顧皇后之眉目如畫,如月凝玉霜,如花樹堆雪。 或許正是這份有別于尋常美人的清麗姝色,使得顧皇后,成為楚帝顏昀這支白蓮的唯一瑕疵。六年前,名聲清白的顏昀,做了平生唯一一件有悖私德之事——他寅夜駕至臣下洞房,帶走了臣子霍翊的顧姓新娘,將她迎入宮中,封為皇后。 此事令顧皇后名聲大噪,世人皆傳,顧皇后定然姝色過人、舉世難尋。眼前佳人艷色,佐證傳言不虛,她能讓潔身自好的楚帝,甘愿自污聲名,也會讓一向不近女色的主公,因她破例嗎? 也許主公并非不近女色,而是眼高于頂,尋常美色不入眼,只有顧皇后這等盛名在外的傾國美人,能讓主公留心,特意交代一聲,勿傷性命…… 可若是真的留心,為何已過去三個時辰,主公仍對這里的一切,不聞不問…… 滿腹迷思,越想越亂,思索不出所以然的裴鐸,見顧皇后雖仍極力保持冷靜,如兩軍對峙般,不卑不亢地等著他的回話,但因心系病夫顏昀,眸光已難自抑地隱現(xiàn)出憂灼之意。 上意難揣,他既無法判斷主公是否需要活著的楚帝禪位正名,也不知主公對顧皇后究竟有無心思,不如將身系這兩件不解之事的皇后顧琳瑯,直接送至主公面前,徑由主公裁決。 想至此處,一直冷面不語的裴鐸,終于出聲:“此事末將做不得主,皇后若想召太醫(yī),隨末將請示主公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