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 第43節
“我只是想來到你身邊,像你九年前朝我伸出手那樣,我一直記著你說的那句話,你說你要護我...” 十字架隨著戒指鏈晃動。 符與冰的眼中籠起一陣冰氣,眼神深沉。 “能不能給我個守在你身邊的機會...換我來護你。” 他朝趙戈伸出手,恰如趙戈九年前朝他伸出手一樣。 那時趙戈語氣堅定,仿若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神。 能為一個陌生的孩童拼了命。 第三五章 三五白 有些話是能殺死人的。 符與冰的話像刀一樣割, 殺的人眼眶泛紅。 不可能不為之觸動。 一晚上,趙戈和他坐在木桌的兩側聊著,把天光聊亮。 他說時她聽, 她說時他屏息。 趙戈頭次覺得符與冰其實很成熟。 冰氣包裹的眼神后,是讓人心疼的成熟。 以往他總是笑著, 說著些浮沉的話,說什么欲望和罪罰,看起來玩弄人間。 但其實撥開那些表面的霧氣,堅冰早就定在了天地間,不為旁人所動搖。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見解。 對生活、對大鬼、對父母,對往后的人生。 對耶穌和撒旦。 “阿姐, 我現在念咒基本上念不了圣經上的詞, 十字架也只能倒掛著, 因為鬼已經長在了骸骨里, 念那些詞,與其說是驅鬼, 不如說是在驅我。”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坦然得像是思考了很久。 “但我并不覺得自己是異類,希望和絕望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 這世界上不可能有純粹的善和惡,在一定的情況下,善會變成惡,惡也有可能變成善。” “圣經的詞教導我們在人間奮斗的勇氣, 向往神圣、純凈、善良和正義。但人有陽面, 就必定會有陰面,會有卑鄙、自私、欲望和邪惡。有的時候,有些深陷泥潭的人們反而需要黑暗, 在無盡的甬道里,他們才可能有在人間游蕩的勇氣。” “耶穌和撒旦只不過是兩個詞匯,善和惡也只不過是兩個詞,有的時候沒必要思考這些。” 他語氣平淡。 “我不在乎形式。” 符與冰說這些話的時候,讓趙戈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篤定的靈魂。 話語如堅冰,扎入地底的根基。 這九年走來,雖然疼痛,但是眼前的符與冰并不迷茫。 反而越長越堅定,越長越堅韌。 由是人心才能吞下鬼。 因為人心不畏懼黑暗,也向往光明。 天亮起時,趙戈盯著符與冰的眼睛,覺得有些恍然。 和他相比,她這九年簡直過得渾渾噩噩。 過得懦弱,卻要佯裝堅強。 符與冰是被鬼關在了陰面,而她是被無盡的白晝包裹。 白晝切開后,卻是蒼涼。 趙戈會想著趙剛到底去了哪兒,會想為什么倒霉的總是自己,會想為什么總有人那么不幸運。 省吃儉用,等著人,找著人,緬懷著人。 看著道觀里偶爾來往的顧客,觸目驚心著,共感著。 大多數人都很蒼涼,看起來走在白晝中,眼中卻是對白日的厭倦。 白日過長,過熱,過于讓人浮躁。 似乎只有到了夜晚的時候,一直跳動著、焦躁的情緒才會逐漸安定,甚至會陰澀地開始想象。 想象自己在黑暗的角落里變成鬼。 不用擔心任何事情,不需要佯裝堅強,卸下身上所有的枷鎖。 想象自己游蕩在迷幻的甬道里,擁抱那些惡念。 承認自己的卑鄙、自私、欲望和邪惡。 擁抱那些不足,不完美,疼痛和傷痕。 承認自己的不完美。 承認她自己就是趙剛的累贅。 書上總說‘不怪你’‘有客觀原因’。 但其實很多時候是‘總有我的錯’‘我不可被原諒’。 到了黑夜里,就沒必要為自己找借口。 錯的就是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沒有她,趙剛行走在白日的時候就不會是一臉疲倦。 不必穿著工服,在塵灰揚起的工廠里彎腰、流汗,被罵,再背著她跑在各種醫院里往來。 也不必對著所有的醫生彎腰,祈求般的說著好話。 如果說她運氣不好,那么誰來體諒趙剛。 她就是趙剛的厄運,是他的陰面。 白日里,趙剛不該彎腰捶背。 他該是昂首挺胸的,精神抖擻的,一身挺直的。 想到這些,趙戈看向符與冰。 “你說形式不重要,說善惡不絕對,那你說...我到底是善、還是惡?” 符與冰看著趙戈,聲音放輕,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善惡由旁人說,由世間看不見的法則定,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阿姐是我在人間游蕩的勇氣。” 趙戈愣著盯向符與冰。 勇氣。 她最缺乏的就是這兩個字。 ‘勇氣’。 像是定海神針一樣,把人的精神氣定在天地間的勇氣。 讓她做什么事都不用遲疑的勇氣。 趙戈突然明白起符與冰眼中的那層冰是什么。 是無法撼動的勇氣。 是定在人間的主心骨。 是足以頂天立地的精神氣。 也是一種誘惑。 明明已經天亮,但符與冰的眼神卻像是夜色一樣。 誘惑著讓人想要探尋。 想撥開冰霧看看那以后更多的東西。 心里某處好像開始沸騰起來,一切混雜的概念、非概念都被煮進了水里。 煮進了仲夏的水里。 徑直把仲夏的白日煮得和黑夜一樣綿綢。 風透過門吹進來,把桌上的宣紙吹得翹起一個邊角,周圍很安靜。 屋檐上的搖鈴晃動,腳步聲沿著墻角漲潮,逐漸靠近道觀。 符與冰抬眼看向趙戈,勾起唇角。 “阿姐,我沒騙你,我說會有人來找你。” 他站起身,從腰后慢悠悠地摘下倒掛的十字短劍。 “只不過沒想到這么一大早就來了。” 趙戈也跟著站起身,癩皮大爺機警地躲到起居室內。 她拎起墻角倚靠著的油紙傘。 正要撕開傘面,卻被符與冰喊住。 他朝趙戈伸出手。 “阿姐,道觀修繕起來不易,我們換個地方。” 趙戈盯著符與冰朝她攤開的手心,愣了愣,最后還是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上。 一握起來,符與冰手上的冰氣就從她的手腕往上爬。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跑起來。 一往外跑,那些藏在墻角的腳步聲就錯落著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