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市音樂廳第一屆西江鋼琴公開賽

    我坐在觀眾席，眼神不由自主的被坐在評委席最中間穿著銀灰色西裝氣度不凡的男人吸引。

    這么遠的距離，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他偶爾和隔壁評委交流時露出的側臉。

    易蕭筠。

    他變成熟了，那股天生藝術家的氣質越發出彩奪人。他在人群中，絕對是最扎眼的那一個。

    多年前，我們還是并肩在琴房練習四手聯彈的戀人。幾年后，一個去了美國，一個去了俄羅斯。

    現在，我們隔著幾排觀眾的距離，卻像隔著兩極圈。

    我看著他的背影發了好久的呆。

    直到，主持人提醒我：“下面有請29號參賽選手，官淘淘為我們演奏《肖邦升c小調練習曲作品25之7》。”

    我的意識回籠，心思收起，專注的看著臺上的淘淘。第一個升so音響起，瞬間把我帶回了高三那年的暑假。這首曲子的主旋律聲部在低音，旋律的歌唱性和大提琴一般悠揚婉轉，纏綿動聽，因為它的作品號太長，所以我叫它大提琴練習曲。

    這曲子是師父們的定情曲。也是我們故事的開始。

    多年前，在鋼琴比賽上我們撞了曲子，多年后，他成了臺下的評委主席，而我作為指導老師在臺下看著自己的學生演奏。他評判我的作品處理，為我學生的演奏技巧打分。

    其實，我剛回國不久。大四那年我聽從師父們的話，考了圣彼得堡音樂學院。

    當時的他已經在茱莉亞讀了一年了。我們在冷戰兩極，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彈奏著一樣的音符，不同的曲子。

    淘淘是大學的時候，師父介紹給我的學生。我教了她大概兩年，就去圣彼得堡了，在我出國之前，我把淘淘托付給了我大學的班主任，西江大學音樂系鋼琴教研組講師任成禮。

    出國之后，淘淘一直都在任老師那里學習鋼琴。

    在出國前就已經把大提琴練習曲的處理詳細講解給淘淘聽了。沒想到我走了六年，回來還能聽見當年我指導過的強弱變化。

    她聽說我回國，興奮的立馬發信息讓我過來觀摩她的比賽。淘淘是我在國內唯一的學生，我和她感情很好，這樣并不過分的要求，我根本沒理由拒絕。

    易蕭筠是評委，還是評委主席。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如果早知是他，我會推辭。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依舊還是不愿見到他。

    當年他不辭而別去茱莉亞這件事，不管多少年，我都無法釋懷。我自認為我不是一個記仇的人，可這個人，承包了我的小肚雞腸。

    一曲終了。

    “out！”他嚴肅冷峻的聲音通過話筒清晰的傳入了在場的每一位觀眾和在場選手的耳朵里。

    他竟然淘汰了小淘淘？從專業的角度講，小淘淘的演奏肯定不是無可挑剔，但至少差強人意，與這賽場上其他選手比，綽綽有余。指尖的演奏細膩溫柔，情緒的表達層層推進。我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把淘淘淘汰，更何況，這還只是初賽。

    他舉了淘汰牌之后，其他評委也一起舉起了淘汰牌。

    “呵。”我有些氣憤。特別不專業的把個人情緒帶到了這里。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這是易蕭筠的個人針對？！這首曲子的每一小節的演奏細節，我和他都和師傅們討論過不下百變。每一個音的強弱變化，踏板的松放，早就爛熟于心。這首曲子小淘淘把我個人的處理特征發揮的這么明顯，他聽不出來才怪。

    而且，小淘淘他認識。

    “你彈琴和你老師一樣浮躁！”他的聲音聽起來官方而冷靜，當著整個音樂廳的人，他絲毫不給我面子。

    臺上的小淘淘有些愣。

    “她踩不好的再現部踏板，你也跟著她沒踩好。”

    我的拳頭緊握。這是初賽，如果要淘汰選手，舉牌就行。沒必要多做點評。他究竟多不把我當回事，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絲毫不給我面子，點名否定我。

    也對，我們分手多年，嚴格意義上，我們是陌生人。

    “謝謝老師。”小淘淘走到臺前，對著臺下的評委和觀眾鞠了一躬，然后從容的下臺。

    小淘淘的家教修養值得表揚，被易蕭筠不公平的淘汰之后還能微笑禮貌的鞠躬離場。

    我深吸了一口氣，從觀眾席起身，去往后臺，尋找小淘淘。

    他有種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以前他就喜歡發號施令，在民主共和的現代，他表現的像個唯我獨尊的帝王，其他時候并不明顯，他話少，只要事關我們專業的問題，他嚴謹霸道的不講道理。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我眼眸竟然一秒都不曾從穿著銀灰色西裝坐在評委席的他身上移開過。腦海里也全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到了后臺，小淘淘看見我，開心的提著禮服的裙擺就飛奔到我跟前。

    “看見了嗎？！”她激動的問我。

    “看見了，彈得很好！”我故作不知道她說的是誰。

    “我說的是蕭筠哥哥！他在下面做評委主席！”

    我的眼神有些躲閃，然后用著開玩笑的語氣笑了笑說：“看到了，他給你穿小鞋。”

    “他沒有給我穿小鞋！昨天有個在肖邦大賽拿過獎的男生他都out了！”她的表情看起來對我的回答很失望：“他可是易蕭筠！”

    “那又怎樣？”我不屑的說。“一個小小的公開賽，他還想比肖邦大賽齊名不成？”

    “他現在可是鋼琴家了！”這小丫頭偷笑著，小表情很是意味深長。

    我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位被他淘汰的選手！”我真是佩服這丫頭，出來比賽，被人淘汰還笑的這么開心。

    “不就是淘汰嘛～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淘汰，感覺挺不錯的！更何況，這個淘汰我的人，還是我老師的前男友！”小淘淘八卦的表情讓我渾身惡寒。

    “我不認識他！”我冷淡的說。

    她哪里在意我的冷淡疏離，笑的越發開心：“這位你不認識的前男友剛剛說我踏板踩錯的地方和你一樣。”

    我就像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小狗，動彈不得只能尖叫。當然，是在心里。總不能在這樣的場合叫出來吧，我又不是真的狗……

    “我看你就應該被人多淘汰幾次。”我無奈的說。

    “親愛的喬老師，我先去主辦方那里交表格，等會兒來找你。”小淘淘說完，特別不尊師重道的說：“喬蒙你長針眼了。”

    然后飛奔跑掉了。

    我一愣。

    趕緊看了看后臺的鏡子。我什么時候長了個痘痘在眼皮底下……看起來色色的。

    小時候的同伴們常說，看到不干凈的東西會長針眼。莫不是因為看到易蕭筠了……

    ……

    無法形容此刻復雜心情的好壞，身體的每個細胞都通知我，遠離這里才會快樂。我掏出手機給小淘淘發了個微信：我急事要先行離開，過后再請你吃飯，今天的你很棒，愛你～

    往出口去的一路上，我都在想那個已經好久沒有在我的世界出現過的人。

    時隔多年，我發現他的音容笑貌，坐立行走，每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說過的每句話，都清晰的印在我的腦海里。這么多年在圣彼得堡，我也只是偶爾想起，偶然到我以為他在我的世界已經不值一提。

    然而……

    “您好，你不能出去。”

    我沉浸在回憶里，直到走到音樂廳后門的出口的保安亭被保安攔住后才猛地回神。

    愣了愣，看了看身后寫著“出口”兩個大字的牌子，有些無解的問保安：“為什么不能出去？”

    “不好意思女士，我收到領導的通知，有位重要嘉賓的東西不見了，我們必須暫時限制出入抓小偷。”保安先生非常有禮貌。

    “嘉賓？！不見東西？”看來很重要。“我尊重您的工作，但是您沒有資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并不是小偷。你們可以報警解決問題。”說完我就不理他，直接往門口走。他攔住了我，表情看起來十分為難。

    現在的西江市，正是熱的時候，我從有開空調的音樂廳出來走了兩步都感覺汗流浹背。現在要我站在這烈日底下……

    保安先生有些心虛又害怕的說：“可是，領導就是讓我們攔住您。”

    往來的車輛，在我身旁不遠的車道都自由出入。我在烈日底下的保安亭旁，揮汗如雨。

    這樣的對比，讓我心中那股古怪的邪火越燒越旺：“再不讓開我就報警了。”

    “對不起，這是上級的吩咐，說您就是小偷……”

    “什么嘉賓這么厲害？不僅可以限制人身自由，還能無緣無故的誹謗！”如果我現在包里有一塊磚頭，那么它一定會狠狠的拍擊在那位神秘嘉賓的腦袋上。

    “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講道理。”

    那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后傳到耳邊。

    我感受到身體本能的僵硬，風吹過來，耳朵癢癢的，心臟一顫。大腦空白了……

    只是一瞬，我反應過來。

    易蕭筠。

    果然，是他！

    有那么一秒，我想跑，可那一秒過后，我知道我應該用最霸道瀟灑的轉身面對他，面對那個不告而別，拋棄我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