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114節
她的發半是凌亂,散落在她白皙的頸項。 他們可以感知對方身體的溫度,甚至完全理解,對方的心腸。 只是沉默,誰也沒多說話。她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你是我家少爺的客人。 他默認,問,你呢? 她婉轉一笑,起身,離去。 他不能再挽留,天已要大亮。已經可以聽見仆人們起來灑掃的腳步聲。 第100章 若萱又挨訓了 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 項君若在每天的凌晨,癡癡地等。他癡癡地等,外面露寒,風重。 到處是過年的氣息。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夢。他太過于緬懷舊日,以至于,他心神恍惚,幻想出一個像娘一樣溫柔美麗的女子。 是幻想吧?不然,在凌晨,哪一個好女子會在幽暗中款款而來。或許只能是鬼,是妖異。 可是世界上哪來的鬼和妖異。那應該,是自己的幻覺。 只是幻覺,為什么那么真實。 她的面目,她的衣裳,她有影子,她有溫度。 項君若心中被那份相思的苦,折磨得如火如荼。好幾次他想問問李安然,可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 他很害怕。心中患得患失。 會不會是李安然的寵妾,好象不是,沒有聽說李安然納妾。 是他們家受了委屈的奴婢,好像也不是,她有大家閨秀的風華和氣質。 不會是傳說中的李若萱吧?她挨了她哥哥責備跑出來哭。可是,好像李若萱應該沒有這種從骨子里發散出的淡定和從容。 難道,難道是楚雨燕!他是李安然的女人!一個懷了孕的女人! 還是不對!她說,你是我們家少爺的客人。她給李安然叫做少爺。 項君若亂如麻。他直覺感知,她很聰明,心思玲瓏剔透。 她不快樂,她有愁。 是什么樣的人,讓這么好的女子,不快樂,在冷寂無人的凌晨,跑到外面獨自愁? 她有所愛,是嗎? 項君若的心,為愛焦灼。他坐立不安,種種胡亂地猜測,讓他心懷忐忑。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咆哮著沖出去找她。他一向安之若素的密室,一下子成為監禁他自由的樊籠。 困獸。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頭困獸。睜眼閉眼,一刻不停地閃現她的身影。想她清凈的,一回眸。 她是存在的,他抓住了她的衣袖。他們并肩坐在一起,可以看得見她被風揚起的頭發。 可是她在哪里!她為什么從此再也不出現! 項君若花很大力氣讓自己冷靜。等著李安然,開門見山地問。那樣的一個女子,到底是他們家的什么人。 無論是什么人,哪怕是李安然的女人,他也得問。 他冷硬的線條,鼓起的勇氣,在李安然推門而進的剎那,消退,卸掉。 他的臉一直蒼白,所以李安然也沒看出來。 李安然為他拿了很多酒菜,說今天是除夕夜。外面忙亂,一直沒來及過來。 除夕夜。項君若淡淡笑著,喝酒,吃菜。 他那天突然很想說話,于是破天荒,他問,李安然答。胡亂地扯,只是掩飾心慌。 他一句也沒問那個她。李安然答,只是以為他突然話多,是因為除夕夜,生發起前塵往事的種種感慨。 他有些薄醉,李安然不再讓他喝酒。他苦笑。他是病人,李安然是大夫,李安然的話他得聽。 自己有什么資格。項君若在黑暗的虛空中對自己說。自己有什么資格。少了一條胳膊,被毒得半死不活。 有什么資格,讓人家只見了他一面,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他。 曉蓮沒在菲虹山莊多做停留,她回家過年,年后不久,來見了李若萱一面,就走了。 李若萱抹著眼淚哭,回房間發現,曉蓮留下的吉祥珠。她哭跑著出去追,早就不見了曉蓮的影蹤。 李若萱已經十六歲了。從過完年開始,除了早上練功,整整一上午的時間,李安然帶著她去坐診。 菲虹山莊自己的藥鋪,李安然公開坐堂,一時間人山人海。 李若萱先摸脈,然后開方子。李安然再摸脈,看她開的方子,發現有貽誤,指出來,修改,刪補。李若萱回去好好整理,寫出心得,在晚上交給哥哥。 有李安然這樣帶著,讓所有行醫的人都是由衷羨慕。 李若萱被人羨慕,可是沒人知道她的痛苦。在哥哥眼皮子底下,不敢有分毫失誤。偏偏越是緊張,越愛失誤。 因為緊張,思前想后不敢下方子,被哥哥限時。 一味藥不確定,小心翼翼問哥哥,哥哥只是淡淡的反問她,你說呢? 李若萱現在的心腸非常好,希望所有人都健健康康,一個人都不來藥堂。 可是偏偏人滿為患,人人都是提前好幾天來領牌排隊。 偏偏來找李安然看病的人,不是一般的小病,沒有一個方子開得很輕松。 哥哥當著人的面是不置一詞。她寫,他改。她若一個字也不寫,他全寫。可是一坐進回家的馬車,她就只有乖乖低著頭,等著哥哥罵。 按照哥哥的理想,她所有學過的,背過的,都是記在腦子里不能忘的,需要的時候靈活抽取,還得能自由生發。可是天知道,背了那么多的書,怎么能不忘。 哥哥就算提示,也是一兩句的提示,可是早被她忘干凈了,他提示也是白提示。 嚴格說來,李安然那不是罵,是呵斥。到最后呵斥也沒有,甚至看也不看她,冷著她。但李若萱知道,哥哥偶爾飄過來的眼光,有無奈有失望有責怪。 她提心吊膽地低著頭,一聲不吭,她也恨自己沒出息,看哥哥失望生氣,她恨不得哥哥動手打自己。 晚上看她的心得筆記,她寫得不好,李安然看了幾眼,嘆了口氣。 她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哥哥,是不是,我做不了大夫,學不了醫,那我,還是不要出去,丟你的臉了。” 李安然盯著她反問一句,“你說什么,再說一句。” 她嚇得再也不敢說,李安然厲聲道,“現在才怕我丟臉了,這么久我白教你了是不是,你學不會有理了,學不會就不學了是不是?你是不是還要跳起來責怪我,你不是那塊料,我就不應該教!” 李若萱很無措,一下子就哭了。李安然火,把她寫的筆記三兩下撕碎,揚在她的身上,訓道,“你到底有沒有用心記!你有沒有在這上面用心思!以前背的全忘了,那今天發生的總該記得吧!你不小了,十六了,還等著我打著罵著逼!” 李若萱抹著眼睛嗚嗚地哭,李安然不耐煩道,“給我閉嘴!你哭什么哭,罵你幾句委屈你了!這么些天了,你看看你,愣生生一點也不長進,是不是我不罵你你就不能自己多花點心思!” 李若萱低著頭用力抽泣,李安然看她半晌,無奈地嘆口氣,緩聲道,“別哭了,你剛才寫的不行,再好好把今天我給你改的方子一遍遍想想,重新寫,快點,過一會兒給我看。” 李若萱一邊打開紙研墨一邊哭,她其實不是因為挨罵了委屈,就是氣恨自己不爭氣,做什么都做不對,她覺得對不起哥哥。可李安然見她哭就火大,若萱見哥哥又要發脾氣,就伏在桌上,放聲大哭。 李安然轉身走,出了門又回頭指著她罵,“我告訴你若萱,你哭是吧,那你自己使勁哭,哭死了我也不管你!我一個做哥哥的,不過罵你幾句,怎么就這么委屈你了!你真要是三心二意不思進取,那就什么也別學,不想出去就別出去了!你就乖乖呆在家,等著我把你嫁出去!” 李安然其實也不想罵她,她畢竟已經長大了,只是看著這丫頭,實在火大。 逼著她背的,學的,實在是不算少了,當時她都過關了的,還模擬著開了三個月方子。現在真的坐診開方子,這丫頭就像是個白癡,一頭漿糊,手忙腳亂,甚至有時候就不敢下筆。還以為她基本能應付,自己只要隨機指導一下,幫著她融合提高就可以,誰知道她根本拿東忘西,學過的東西根本不在她的腦子里。 放在三年前,真想把這丫頭抓過來打,就想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沒出息!在她身上花的心血,換做給別人,早就調教出來兩個神醫了,現在卻教出了她這個庸醫! 她挨了罵不用心用功,還敢委屈,還敢哭。李安然又是氣恨又是無奈,扔下句狠話,走人。 李若萱犯了一個常識性錯誤,用最忌諱的兩味藥配伍。李安然將兩味藥勾出來,對她道,“這是什么,學醫的第一天我就告訴你,能不能這么配。” 李若萱腦袋轟一下炸開了。李安然看了她一眼,說道,“去,別看了,去外面車里等著我。” 李若萱逃也似的出了去,坐在車里自己給了自己兩耳光。 是啊,這樣的錯也犯。自己怎么能連這樣的錯也犯! 哥哥脾氣還是太好了,還心平氣和地說,當時怎么不發作,怎么不當即給自己兩耳光,狠狠打罵一頓! 李若萱沮喪灰心地抱著腦袋哭。 哥哥教自己這么久,自己怎么就這么糊涂。 李若萱自責死了。臉燒得通紅,她覺得自己沒臉見哥哥。 好不容易到中午,哥哥上車回家,她低著頭等著挨罵,可是李安然一句也沒罵她。 他不理,她也不敢說話。 進了家楚雨燕正等著他們吃飯。李安然陽光和煦地笑,對妻子體貼關愛,添菜加湯。李若萱在一旁如坐針氈,心里七上八下。 楚雨燕見她臉色不好,低頭認錯的樣子不怎么動筷子,遂柔聲勸慰,給她夾菜。李若萱于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李安然放下筷子看了她半晌,說道,“吃不下是不是,想哭是不是,那就別吃了,去書房,等著我。” 李若萱哭著起身走,楚雨燕要起身留,被李安然按住。 見李若萱離開了,楚雨燕奇怪道,“這是怎么了,回來就哭,犯了什么錯了,連飯也不讓吃。” 李安然道,“我不讓她吃飯了嗎,你看她那樣子,能吃得下飯嗎?” 楚雨燕溫聲道,“到底怎么了,她剛開始,出錯難免的,你別太嚴了,動不動責罵她。” 李安然笑道,“以后我不罵了。我原來看她不行還生氣,罵她,甚至想打她。可是今天我看她不行,我是徹底死了心了。這丫頭還真就是不行,累死我氣死我,她還是不行,索性也就不和她生這個氣了。以后,她愿意怎么做,就隨她愿意吧。” 楚雨燕柔聲勸,“還說你不生氣,看看氣成這樣子。二哥,你別這樣說,玉不琢不成器,若萱資質不很好,可也沒你說的那么笨啊。你索性不管,她就更自暴自棄了。” 李安然嘆息道,“我真是管不了她。你說說,學過三天醫的人都知道十八反,十九畏吧,可是咱們家這位姑奶奶,我,算了我不說她了。”李安然換上滿臉笑,拉過楚雨燕道,“來,讓我抱抱,抱抱你,抱抱咱們兒子。” 楚雨燕笑道,“你摸脈能摸出是兒子嗎?” 李安然道,“你相公的醫術還不相信,是兒子。是女孩子也千萬別像她姑姑,否則將來非把我氣死。” 楚雨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伏在他懷里甜甜蜜蜜地笑。李安然道,“你要吃好休息好,不能動氣。乖乖地多吃點,不能委屈了咱兒子。” 楚雨燕笑道,“我的反應不是很烈。吐了兩三次,雖然難受,可也沒影響到吃東西。” 李安然低頭在楚雨燕的耳后輕輕地吻。飯后李安然牽著楚雨燕的手穿過長長地走廊,送她回去休息。楚雨燕有孕后分外慵懶,午后總是會小憩一下。 李安然伏在床頭夫妻倆說笑了一會兒,楚雨燕說她要睡了,讓李安然快過去,若萱還在書房等他呢。 李安然吻過愛妻站起來,楚雨燕拉過他的手囑咐,“你耐心點,別打她,別發火。她一定知道錯了,自己心里也難受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