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39節(jié)
馮春時倒是靜靜的,他說,“阿杰,別胡思亂想了,少爺既然決定了,我們就不要添亂。” 陶杰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可是,我……” 李安然笑了,起身在室內(nèi)點了枝紫色的蠟燭。馮、陶二人頓時聞到一種淡而寧靜的香氣,心漸漸平靜下來。 李安然用一種涼涼的,散發(fā)著濃郁酒香的液體為他們擦拭身體。一聲細微而尖銳的金屬劃過空氣的聲音,打斗聲起。 馮、陶二人的肌rou一下子緊繃起來,李安然拍拍他們的肩背,讓他們放松。 訓練有術的殺手,剎那間涌過來,勢如錢塘潮水。 付清流的劍揮出。他是李安然的師兄,是師父收留的流浪的孤兒,七歲便跟了師父,而那年,李安然才四歲。 他理所當然成了大哥。師父說他沒有打暗器的天賦,他主要練劍。他暗器打得稀松平常,劍也比不過李安然。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頂尖的高手。但今夜,他拼出去了。 他的劍雪亮的,在夜空中綻放曇花一現(xiàn)般的光彩。他狂怒,兇狠。強勁的敵手激發(fā)了他嗜血的沖動。 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再來一個人。 殺手的劍像蛇的攻擊般陰冷、準確,劍所到之處,不是劃痕而是一個窟窿。付清流在與第三人迎戰(zhàn)的時候,右肩被刺了一個透明窟窿,血流如注。 他的劍落地。他下意識用左手點住xue位止血,冷汗沿著臉龐直流下來,膠著住散亂的發(fā)。 殺手卻不想多費一絲一毫的力氣,理也不理付清流,直奔那間房。 他們所有人的目標,只是李安然。 那個傷了付清流沖上前的殺手,倒在邱楓染綺艷的劍光下。 玉龍飛雪劍。滿天綺艷的夕陽。 夕陽特有的艷,特有的烈,特有的霸道。剎那間成為死亡的顏色,把對手的血rou化成火,在燃燒。 邱楓染白衣勝雪,他的長發(fā)在劍氣中揚起,他冷冽的眸子,唇似乎在冷冽地笑,他的白衣在劍氣中自如地聚散,避開對手零星的鮮血,一塵不染。 他似夕陽中沖天而起的鶴,義無反顧,無所畏懼高空的寒侵襲他的翎羽。 殺手在從各個方位攻擊這間房,而現(xiàn)在只有兩個人在抵擋,除了邱楓染,就是楚狂。 楚狂還是穿著那件一個月沒有洗的寬大的黑布衣,只是不見了那張他視若珍寶的七弦古琴。他的頭發(fā),豪放不羈地凌亂地披散,有幾處,很明顯的,被人用劍削了去。 他的俊臉,一臉盡興愉悅的表情。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黑黝黝的,幽暗酷寒的刀。刀身不長,也不寬,只是刀刃鋒利。刀尖處彎成弦月的形狀,刀背寬厚,上面刻著稀奇古怪的獸形圖紋,三年前他一時興起,在刀背處鑿洞裝了三只鈴鐺,一舞起來,金戈鐵馬般銳利尖刻的響,北風吹過巖洞間隙般的刺耳的聲音。這家伙酷愛音律,只是這幾個鈴鐺的聲響,像極了被死神捏住咽喉的生靈在凄厲哀號。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房頂之上,披著淡淡的月光。唇邊是肆意不羈的笑,好似這亡命的廝殺是一場極其過癮的游戲。 在這個時候,他有著一種百獸之王的雄霸,他用那雙洞悉音律的耳朵,靈敏地聽到細微的風吹草動,然后優(yōu)雅曠放地飛身過去,一刀斃命。 一刀斃命。就是這么簡單,這么快,這么殘酷。 刀口就在敵手的心臟或是喉嚨。心臟被刺穿了,喉嚨則是被割破。 那把刀似乎被賦予了某種嗜血而神秘的氣息。在從此以后的傳說中,楚狂的刀會因為飲血而變成藍黑青碧的顏色,會因茹血而有了生命,從而更快,更靈動,更無可抵擋。那把刀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死亡的召喚”。 生命就在剎那間結束。一切仿似很簡單,隨著一聲尖厲而細長的聲音,聞到一種金屬的味道,中刀,眼中閃現(xiàn)出微弱的光澤。 剎那寂靜。殺手被這凌厲的殺招所震懾,怯步不前。 楚狂吹了吹刀鋒上的血,像是在吹落書背上的塵灰。 殺手又沖了過來。 楚狂迎上去。衣襟撕裂的聲音,不同方位的劍割破他的左袖,割裂他的前襟,刺破他后心的衣衫。然后不同方位的人,倒下。 殺手望而怯步。 空氣中淡淡的血腥,薄薄的寒。 楚狂的身后就是通向那間房的門。楚狂與殺手不過十步遠的距離。 他靜靜地望著面前人,刀鋒滴血,突然出手。 那尖銳的,風嘯般的聲音響過。死神的召喚。 邱楓染的玉龍飛雪劍雖然厲害,但尚糾纏,可這個用刀的家伙果敢狠絕,毫不廢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偏偏是,每次歷險的結果,不管是被削了頭發(fā)還是刺破了衣裳,但結果都是,他活著,對手已死去。 玉龍飛雪劍淡漠了嫣紅。已無人可殺。邱楓染清冷地站在夜幕里,劍上是清冷的月光。 細微的聲響,強勁的風,突現(xiàn)的芳香。 玉龍飛雪劍又突現(xiàn)嫣紅,殘陽如血! 然后錯過,劍生生被震落,邱楓染跌坐在地上,虎口震裂,右臂生生發(fā)麻。幾乎于此同時,那個人影襲擊楚狂。楚狂的刀揮出。 閃電般的芳香,刀被凝滯的剎那,楚狂奮力斜身,抽刀,人也被遠遠地彈飛出去。 人影從天而下,直襲李安然。 李安然淡淡地笑,平靜地為陶杰下最后一根針。劍光襲來,冷硬的劍鋒,暗淡的光,來無聲息。 劍已刺入李安然的衣衫。李安然猛地后仰、下身,劍貼著前心的衣服斜刺了過去,然后李安然迎著劍揮袖,出手。 仿佛江南,那空靈迷蒙的雨。 來人剎那怔住,李安然已閃身而立,溫和地喚道,“蘇前輩好。” 站在李安然面前的,是一個身形清瘦俊逸的白衣人,戴著一張俊美無邪的青銅面具,他聽到李安然的話,驚顫了一下,低沉地“哦”了一聲。 李安然笑了。他笑得溫情和煦,像是在和失散的老朋友打招呼,他對面具人道,“蘇前輩不再用滴水木蓮草,但是芳香依舊,即便是面具遮住臉,可風采依然。” 面具人無以掩飾其失落,淡聲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李安然道,“蘇前輩對在下了如指掌,而在下對蘇前輩,只是略知一二。” 面具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楚狂踉蹌地闖進來,煞白了臉,散亂著頭發(fā),忍痛喚道,“二哥!你還不殺了他!” 李安然扶住他,讓他坐下。轉身對面具人道,“蘇前輩,這世上除了冰心海棠,還沒有不能被人破解的秘方。但是以前輩之見,我四弟和您身上的毒,哪一個會先被解開?” 面具人沉默,冷冷的思量,他的面具浮上了俊而冷的微笑,他笑道,“好!想不到這會是個如此精彩的棋局!李安然,我不得不開始重新認識你!你的確比我想像的和你曾表現(xiàn)出來的,還要優(yōu)秀。” 李安然道,“前輩謬贊了。蘇前輩蟄居江湖,才是大智慧。” 面具人似笑似嘆,“不想我蘇笑等了二十年,竟然會冒出一個李安然來攪局!不過,這的確很精彩,好極!妙極!” 面具人說著,將解藥交給李安然道,“他服了這個,三兩天就沒事了。能把刀用得這么好,殺了我那么多的人,讓他死,我也舍不得。” 楚狂“哼”了一聲,笑吟吟地望著他,說道,“你若舍不得,就不該毒我啊!偏巧我這么倒霉,碰上一個連二哥也毒不死的家伙!我倒想二哥這次毒死你,省得日后麻煩!” 這話說得面具人笑起來,楚狂道,“中了我二哥的毒,還笑!”他說著,自己氣力不支,“哎呦”一聲從椅子上落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李安然打開藥瓶聞了聞,為楚狂服下,楚狂吃了藥,忍著痛道,“二哥,這是不是解藥啊!別回頭我吃了,死得更快了!” 李安然苦笑道,“不要說話,閉嘴!” 面具人的身體痙攣了一下,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楚,李安然起身將一個小白瓷瓶扔過去。面具人接過,打開塞,將解藥倒在嘴里。過了半晌,他虛弱地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配得出‘半月追風’。” 李安然疲憊地嘆了口氣,說道,“怕是也只有這‘半月追風’才能難得住蘇前輩吧。在下為了這次邀約也算是用盡了心思,絞盡了腦汁。蘇前輩到底為了什么事,一定不能放過菲虹山莊呢?” 面具人長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孤獨地走向庭院。右腳已經(jīng)踏出了門檻,卻突然定住,回頭望著李安然,輕聲道,“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想起那個滑天下之大稽的蘇笑呢?蘇笑已經(jīng)死了整整十五年了,舊日的稱呼,不用再提。” 他落寞地離去,他的聲音里有著讓人難以體會的滄桑和苦澀。李安然失神,又聽得蘇笑在外面笑道,“我還會再來的,我們后會有期。” 他的一聲后會有期漸遠,漸飄,卻在靜靜的夜里久久地縈繞。李安然沖出去,扶起付清流,迅速地為他上藥止血。付清流望了他一眼,昏了過去。 邱楓染跌坐在地上,怔怔的,表情清冷得讓人難以琢磨。他受的傷并不重,或許更嚴重的是失敗的挫傷。 李安然望著他,沒有說話,而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仰望著夜空,溫聲道,“三弟!” 邱楓染沒有出聲。 李安然幽幽嘆了口氣,也沒有言語。兩個人也不知為什么,好像有了隔閡。李安然心疼地望著邱楓染冷傲如舊的表情,卻只覺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躲閃不及,濺在呆坐著的邱楓染的白衣上。 邱楓染的肩背一抽搐,下意識伸手扶住李安然,喚道,“二哥你沒事吧。” 李安然虛弱地倒下去,倒在邱楓染的懷里,無力地喘息。邱楓染抱著他突然有一點不知所措,因為在他心里,李安然永遠也不會柔弱。 而他突然倒下去,在自己懷里,柔弱如毫無抵抗的嬰兒。邱楓染突然生起一種恐懼的直覺,或許,自己也會有一天,突然這樣倒下去,柔弱如毫無抵抗的嬰兒。 李安然淡漠地笑,指了指自己的腰間。邱楓染翻出一看,是五弟云家絕佳的治內(nèi)傷的藥。他為李安然服下,看著李安然安靜地在自己懷里閉目小憩,望著那張蒼白的臉,邱楓染突然感到凄涼。空曠的凄涼。 從前,他只是孤獨,只是冷,但并沒有凄涼。 這種空曠的凄涼讓他的鼻子酸酸的。心也在澀澀地疼。 他以為,再幫李安然一次,然后離開他時,自己只會輕松,卻不想,是這樣酸澀。 他羨慕李安然。雖然冒險,但贏了面具人。為陶、馮二人療毒,需要運用真氣將蘸著解藥的銀針緩緩推入指定的十八處大xue,恰到好處,深一毫則死,淺一毫無效。待插完最后一根銀針,也是李安然內(nèi)力最空虛柔弱的時候。 面具人拿捏得正好,他在李安然下完最后一根針的時候出手,可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輸了,不但讓李安然躲過了那一劍,還中了李安然的招! 本來的計劃,是他合楚狂之力,他們二人攔住面具人的。 可沒有想到,面具人一招擊敗他邱楓染,有幾乎是同時,另一招擊敗楚狂。在李安然下完最后一針的縫隙殺過去,幾近完美。 合他們二人之力無法應付面具人卓絕的武功,當時內(nèi)力空虛柔弱的李安然是如何躲避,又是如何反擊的呢? 想至此,邱楓染就灰心。自己的武功,縱是再練十年,也趕不上現(xiàn)在的李安然。 他憐惜地撫著李安然英俊的臉龐,忍不住在內(nèi)心里問,二哥,你是什么做成的?你該讓我怎么做? 李安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悠然醒來,睜眼一看,禁不住苦笑。付清流正躺在不遠處的床上,還在暈迷。楚狂橫趴在長椅上,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劍,劍有毒,毒雖解,可傷很疼。邱楓染落寞地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纏著繃帶,肩袖處是幾點血,自己噴出的血。 邱楓染見他醒了就笑,聲音冷冷的卻帶著戲謔,“你還笑,一屋子傷員,你還笑什么笑。” 李安然吃力地撐起身子,靠在床背上,他的笑看起來有些蒼白,說道,“傷是傷了,但總算還都活著。” 楚狂輕輕“哼”了一下,半死不活地說,“現(xiàn)在還都活著,下一刻誰能說得清。現(xiàn)在就是來一個普通的殺手,我們幾個全得玩完。那個戴面具的,不會這么傻吧,我想殺手一會兒就來了。” 邱楓染難得對楚狂如此溫和,他帶著笑說,“四弟不要擔心,殺手不會來了。” 邱楓染以為楚狂定會反擊“為什么殺手不來!”,可不想楚狂對他一笑,沒頭沒腦道,“三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邱楓染的心像被針刺了一樣,剎那痙攣,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啦。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搖搖頭,望著房頂。楚狂卻望著他,說道,“以后多笑笑吧,快結婚的人了。以前再怎么不好,都過去了,幸福生活就要開始了,結了婚,就要開開心心的。” 邱楓染潸然落下淚來。他突然覺得,楚狂如此可愛。今夜,他們兄弟四人并肩戰(zhàn)斗,同生共死。卻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孤身遠去,以敵手的身份相遇,就是在婚后的第一天吧,從此我不再是我,而你們依舊是你們。 他昂著頭,淚悄悄滑落,并沒有人注意。邱楓染很快冷冷淡淡地笑著,楚狂頗為神往地顧自羨慕著,“有一個漂亮的女孩那么崇拜你,又會做一手漂亮美味的鱸魚。三哥,你要掉到蜜罐了。從此與佳人攜手竹林,飲茶讀書,并肩看星星,三哥要過神仙般的日子了。” 邱楓染對著楚狂笑,“你就羨慕吧。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wǎng)啊!” 楚狂做出一副孩子般無賴的臉皮,對邱楓染柔聲央求,“三嫂有沒有meimei啊,介紹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