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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顏 第5節

    落葉輕盈地在風雨中跳舞。

    笛聲停了。馮恨海的手輕輕地一勾,一柄小劍蛇一樣竄出,一劍鉆入了自己的胸膛,血頓時飛噴出來,在他的背后,像是一道長虹。

    李若萱本癡癡地站著,這時才一聲驚呼要沖上去,李安然一把拽住她,抓得她的胳膊很痛。

    “阿七!”若萱叫著,在她的叫聲里,所有的菊花皆失去了顏色,像馮恨海的衣衫一樣,一片死寂的灰黑。

    李若萱要沖上去,李安然拉著她,不由打了一個趔趄,曉蓮忙地幫忙抓住若萱。馮恨海的雙眼充滿著慈愛的溫情,對李若萱吃力地笑道,“大小姐,這三年來雖然我日日夜夜都在毒殺你,可是,可是你天真無邪的樣子,無時不讓我想起我自己的女兒。我,我應該謝謝你,你,你是個好孩子?!?/br>
    說完他倒了。馮恨海倒在了花叢中,淹沒在一片死寂的灰黑里。

    李若萱強行要沖過去,李安然喝道,“若萱!他是毒王馮恨海!你要是不想活了,就沖過去!”

    李若萱一下子愣住,怔怔地望著哥哥。李安然不再理她,轉身走了。他走得并不快,卻有了幾分孤獨和滄桑。

    李若萱第一次看見哥哥生氣,突然有些怕。曉蓮對她道,“小姐,我們快點跟少爺回去,你不要犯糊涂,他不是阿七,阿七早就被他害死了。少爺本來就是受了傷,我們快回去看看,千萬少爺別出了什么事情!”

    兩人走進李安然的房間,李安然正靜靜地坐在桌子旁接華叔遞過來的熱茶,臉上沒有絲毫慍色。李若萱坐在他對面,本想問問哥哥的傷勢,卻總是覺得哪里別別扭扭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伸手向她的額頭探了探,好燙。不由驚問道,“若萱你哪里不舒服?”

    曉蓮聞聽,一下子沖了過來,發現若萱燙得厲害,焦急道,“小姐你生病了!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剛才被那個,馮恨海給毒到了?”

    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脈道,“不要緊,只是中了風寒了。你扶小姐去躺會兒,吃兩服藥就沒事了?!?/br>
    若萱打著顫,抓住李安然的手道,“哥哥,我好冷,我害怕!”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李安然悲憫地擁住她,撫慰道,“別怕!不要緊,喝兩次藥休息一下就沒事了?!?/br>
    李若萱在他懷里哭道,“哥哥,我害怕。”

    李安然擁著她,溫柔道,“不怕,哥哥在呢,沒事的。你別害怕,哥哥不讓人傷害你,你乖乖聽話?!?/br>
    李若萱不住地啼哭,李安然扶她在床上躺下,開了個方子,要曉蓮去抓藥。中午時分,曉蓮把藥熬好了端進來,若萱死活也不肯吃。

    曉蓮看著李安然,無奈道,“少爺,這……”

    李安然對meimei道,“若萱,過兩天爹爹要下葬,你病了不吃藥,不想見爹爹最后一面嗎?”

    李若萱一下子流出淚來,將臉轉向一邊,仍舊不吃。

    李安然道,“若萱,起來吃藥。”

    李若萱一動不動。

    李安然坐在床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不由分說一手端住她的下巴,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對曉蓮道,“給小姐灌下去?!?/br>
    曉蓮依言,一碗藥于是一滴不露地流到若萱的肚里,李安然松開她,她忍不住地咳嗽,淚流了一臉。

    曉蓮端水給她漱口,李若萱惱火已極,奪過碗一下子摔在地上,大發脾氣道,“我不要喝!我就是不要喝!”

    曉蓮嚇得不知所措,生怕李安然也發起脾氣,等了一會兒見李安然沒有說話,才慌張地收拾地上的碎片。

    李安然笑道,“能發這么大的脾氣,看來沒什么大礙,你躺下休息吧,過會兒我讓曉蓮把午飯給你端過來?!?/br>
    說完愛撫地拍拍若萱的小臉,轉身走了。若萱一個人伏在床上,又大哭起來。

    晚飯的時候,李安然喝了碗參湯,服了兩粒雪蓮紅珊丸。曉蓮一臉愁容地進來,對李安然道,“少爺,小姐她,又不肯喝藥,也不肯吃東西,大發脾氣?!?/br>
    李安然微微嘆了口氣,對曉蓮道,“你去告訴她,就說我傷重復發了。”

    曉蓮微微怔了一下,目現擔憂之色,但轉而會意,應聲出去了。

    不多時若萱慌慌張張闖進來,關切道,“哥哥你怎么了!”

    李安然不說話,只一個勁兒咳嗽。李若萱焦急地哭道,“哥哥!你,你沒事吧?”

    李安然良久才從咳嗽中停下來,有氣無力地喘息著,不說話。李若萱哭道,“哥哥,你,你怎么了哥哥?”

    李安然難過道,“曉蓮說你,又不吃飯,也不吃藥。爹爹沒了,就我們兄妹倆,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殺我們,我這個樣子了,你還只知道任性,惹我生氣嗎?”說完又不住地咳嗽起來。

    李若萱輕輕為哥哥捶著肩背,一邊哭道,“哥哥你沒事吧?”

    李安然乏力地閉上眼,沉重地 喘息,又微微地咳嗽起來。曉蓮吧溫熱的茶遞過去,若萱乖巧地呈給哥哥壓咳。

    曉蓮適時在旁邊勸,“小姐你看看少爺受傷這么重,不能生氣,你還在旁邊任性發脾氣,你乖乖吃藥吃飯,讓身體快點好,少爺也不用這么cao心了?!?/br>
    李若萱哭道,“我只是,只是很難過,對我那么好的阿七,怎么會突然間變成一個要把我害死的壞人呢!我,我沒了爹爹,是不是身邊的每個人都要我死??!”

    李安然虛弱地咳嗽,靠在椅背上微微嘆了口氣。

    李若萱搖著哥哥肩頭問道,“哥哥,你說叔叔們想把我們除而后快,阿七要把我們毒死,原來好生生的人,一下子都變成了壞人,為什么會是這樣子呢?”

    李安然柔聲道,“你原來在山莊里無憂無慮,整天想的是怎么玩和淘氣。你年紀小,不通世務,怎么會知道外面那么多爾虞我詐呢!爹爹在世,一切東西都潛伏著,你什么也不知道,是因為爹爹在前面擋著,他憐惜你年幼,什么也不告訴你。可現在,我們四面楚歌,我不告訴你,又怎么行呢?”

    “可是,”李若萱哭道,“可是哥哥,我真的很害怕。是不是每個人都要殺我??!”

    李安然笑,溫存道,“胡說!曉蓮不會殺你,給你送這送那全被你摔了。你再不吃藥,不吃飯,就會自己把自己殺了!是不是還等著哥哥捏著鼻子灌你?”

    李若萱望著哥哥在夕陽里溫柔的笑容,竟在剎那間呆了。

    李長虹下葬那天,天氣晴朗,蔚藍色的秋空純凈而高遠。棺木一路平安無事,李若萱穿著孝衣,也很安靜地跟在哥哥身邊??僧敼啄疽淠沟囊粍x那,李若萱突然撲了上去,哭喊著“爹爹”。

    李安然心下異常,隨后抓了過去,當他的手抓住李若萱的后背衣服時,棺木中突然射出了白光。

    李安然在那一剎間本可以向后躲閃,可是來不及了,因為后面也響起了暗器的風聲。

    一切事情都來得太快太突然,李安然在背腹受敵的情況下,以一種誰也說不出來的寂靜,拎著李若萱竟然側身躲過去了,兩股暗器幾乎貼著他的衣襟自相碰撞,人群頓時驚散而去。

    李若萱驚魂不定地躲在哥哥臂彎里,李安然半瞇著眼,冷冷地望著棺木。

    所有的人,則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一步步走向棺木,拉著李若萱向李長虹叩了三個頭,然后親手解開繩索,棺木緩緩地沉下去。

    李安然的手突然停住了。

    李若萱驚慌地望著哥哥,他的眉頭微微地皺著,看神色像是在想些什么。

    李安然的遲疑讓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上,人們本能地向后退,卻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墓xue。

    難不成會有更可怕的事情要發生,難道李長虹還會從棺木中跳出來不成?

    李安然將棺木緩緩地拉上來,然后對陳敬和許路遙道,“這墓xue里有問題?!?/br>
    陳敬湊上去瞧了瞧,他那飄逸的長髯須隨風輕輕地拂到李安然的衣襟上,他不解道,“有什么問題?”

    李安然沒有說話。

    陳敬道,“賢侄恐怕多慮了。這墓xue是我親自監造的,我保證不會有什么問題。”

    許路遙突然說話了,這是李安然第一次聽他講這么長的話,他說,“李大哥的尸身是我親自收斂的,那從棺木中射出暗器,就是說我有什么問題了!”

    許路遙人長得又黑又壯,面目也兇,可聲音卻是慢慢的,很低很細。本來這次下葬就有點邪,有點怪,此時這位看上去窮兇極惡、很難說話的怪人,發出了低細緩慢的聲音,雖是青天白日,風輕云淡,也不禁讓人毛骨悚然,心驚膽戰。

    李若萱也是怕了,抓著哥哥的衣襟不知地抖??衫畎踩徊]有管她,而是風度優雅地向許路遙行了一個禮,說道,“四叔息怒,侄兒千萬沒這個意思,剛才侄兒說錯了話,四叔只管責罰,還請四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不要生氣?!?/br>
    眾人還以為許路遙在對陳敬說話,卻都見李安然行禮認錯,不由心下奇怪。許路遙不再說話,轉身就走。

    陳敬道,“賢侄,還是讓李大哥入土為安吧。”

    李安然輕聲道,“不行?!?/br>
    眾人又吃了一驚,望著李安然。有的,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陳敬道,“那依賢侄的意思?”

    李安然道,“墓xue里有炸藥?!?/br>
    炸藥!隨著一剎死寂,人群沸騰了。李安然輕輕轉過頭,將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那面雪白的靈旗上。

    他靜靜地看著,人們也不由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陳敬出招!

    他一掌沖著李安然的咽喉劈過去,他灰白飄逸的髯須帶起涼颼颼的風。

    李安然似乎正望著那面靈旗沉思,此時將頭一歪避過了掌風,迎了上去。

    人群開始拼命地散開,那面靈旗孤零零地插在車上,在湛藍曠遠的天幕下,是一片如雪的潔白。

    陳敬慣用的白猿招式,翻騰跳躍,抓劈躲閃,宛若流星閃電。

    李安然則較慢,那一天他穿的衣服略顯寬大,一拂一卷,恰似水上涼風,進退飛揚。

    李安然右邊的袖子突然像驚蛇一樣糾纏住了陳敬的髯須,左手則驟然指向陳敬的咽喉,陳敬右手一抖,一柄兩尺長的細劍彈出刺向了李安然的前心。

    兩人不過一尺遠的距離,近乎rou搏的狀態,陳敬彈出的那柄劍也像電一樣驚,一樣快。李安然的右手突然從袖子里鉆出來,捏住了劍尖,那劍尖離他的心臟僅僅半寸遠的距離。

    李安然的右手捏住劍尖,隨機飛快地向后一轉,那柄細劍便在陳敬自己的脖子上繞了半圈,李安然的左手則擊在陳敬的天靈蓋上,然后用膝蓋輕輕一頂,陳敬飛了出去。

    李安然也飛撲過去,而且還飛在陳敬的前頭。他雙掌一送,棺木穩穩當當被推出墓xue十丈開外,李安然轉身向外撲的時候陳敬正欲落入墓xue,李安然迅速向外飛掠,在陳敬落入墓xue的一剎那,他一把將李若萱抓了起來。

    世界響起了巨大的轟響聲,整個大地都在劇烈地晃動。

    無數的磚土斷木雨一樣地落下來,在他們的面前是一片沖天而起的彤紅。

    天地在剎那間失去了光明,黑暗中濃郁的氣流熱浪似的強襲過來,暴烈的硫磺味震得兄妹倆不停地咳嗽。

    世界漸漸恢復了平靜。

    天漸漸藍了,風漸漸清了,云也漸漸白了。正午的陽光正白晃晃地刺下來,讓人覺得昏眩。遠處被炸得一片狼藉,正在散著白煙。

    李若萱鉆進了哥哥的懷里,李安然則靠在身后的棺木上。他們全身上下飛滿了黑,很狼狽。可讓人極目看去,在這一大片廢墟上,這一家人正依偎在一起。

    他們正依偎在一起。李安然想將棺木打開,看看爹爹是否完好無損,可他不敢,他沒有勇氣,他害怕。

    沒有一個人在他們身邊,這種寂寞看起來,總是太過悲涼。

    李安然帶著李若萱回到菲虹山莊,山莊里很靜。一路上橫著七八具尸體,嚇得若萱直往哥哥懷里鉆。

    許路遙坐在客廳里,身上帶著血,等著他們。

    李安然倒頭就拜,說道,“多謝四叔?!?/br>
    許路遙扶他起來,用他緩慢低細的聲音道,“華叔死了。你不用謝我。”說完,邁開步就往外走。

    李若萱聽到華叔死了,頓時“呀”了一聲,怔在地上。李安然則一下子跪在地上,一把抓住許路遙的衣襟,那一刻他的眼淚幾乎要落下來,求道,“四叔!四叔您留下來吧!四叔!”說完,向meimei喝道,“若萱,你還不跪下!”

    若萱于是也在許路遙的腳下跪了下來。

    許路遙回頭,有些動情地拍了拍李安然的肩膀,愣了一會兒,對李安然道,“你三叔他,是我的親哥哥。我背叛了我自己的親兄弟,從此,不能再幫你了。”

    許路遙轉身就走,李安然不肯松手,喚道,“四叔!四叔!”

    許路遙沉默了一下,頭也沒回,裂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