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顏 第3節
面具人手中的花突然漫天凋謝飛灑下來,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響,十多個黑衣人遮住陽光從天而降,好像是黃昏時出動的蝙蝠。 李長虹長劍在手,準備迎戰。李安然出手。 他的暗器出手。沒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紛紛倒地。最近的黑衣人倒地后的手指剛剛能觸到李長虹的鞋尖。 世界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前所未見的,如此厲害的暗器。面具人望著李安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安然輕輕道,“我可以問,十年前的預言,今日的殺剿,是為什么嗎?” 面具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閣下今日帶的人,遠勝于此。但是,就算死,總得死得明白。” 面具人冷冷道,“盛極而衰,物極必反,這是天道,也是人道。” 一聲哨響。晴空蔽日般的感覺。黑暗似乎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 李安然聽到到處是敵人撲過來的風響。而面具人出手。直襲李安然。 本來他是要用他俊美無匹的魅惑微笑,袖手一旁,冷眼旁觀的,可如今,他不得不出手,因為有個李安然。 面具人的劍破空出鞘,如同閃電當空,發出龍吟一樣清越的回響。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叮叮”幾聲很微弱的聲響,隨著劍光閃爍,暗器被阻擋墜地。面具人劍花一挽,直撲過來。 李安然再次出手,在空中一個妙曼的旋身,插在眾多黑衣人微小的縫隙里,躲過面具人的一劍。 六個黑衣人倒地。其中一個的劍尖離李長虹的后心不到半寸。 面具人順勢換招,嘴上道,“你救不了你爹,最好也不救!我討厭有人在跟我過招時還替別人分心!” 李安然道,“我為誰分心好像是我的事,閣下管不著吧。” 兩人在對話中又走了兩招。 面具人道,“我討厭別人游刃有余的樣子!” 李安然道,“是嗎?” “錚”的一聲,面具人的劍脫手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淡的光華,落在遠處的荒草叢中。 面具人望著空空的手,有些迷茫地望著李安然閃身在李長虹的背后,為他打落了兩把致命的劍。 他突然仰天長嘯,俊美的青銅面具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青煙,面具人大鵬展翅一樣騰空而起,快若流星,一掌打向李長虹。 李安然正在父親身邊,暗器剛剛出手,勁敵稍退,察覺一股巨大的壓力鋪天蓋地襲來,而李長虹剛剛解決掉第六個持劍來攻的黑衣人,力氣已不支。 如此近的距離,暗器已經無能為力,李安然一把拉過父親,自己挺過身去硬生生接了面具人的一掌。 他和面具人同時反向飛退開去,然后跌在地上,兩個人同時噴了一口血。 這時聽見宋清風一聲大吼,“大哥小心!”他的人猛撲上去,中途被一腳踹開。李長虹一前一后,被刺中兩劍! 李安然出手。刺中李長虹的殺手拔劍到一半,突然一動不動站在那兒。 很久,殺手慢慢倒地。李長虹望了一眼兒子,也緩緩倒下來,宋清風爬起來撲過去扶住。 李安然緩緩站起來。身邊倒了一地黑衣人。潔白的花瓣還在凌亂地飛飄,靜靜地落。 空氣中是伴隨著血腥的花的馨香。下午的陽光開始明亮得耀眼,一片花瓣打著旋兒落在李安然的腳下。潔白無瑕。 他吃力地站起來,一步一步,朝李長虹走過去。 面具人倒地撫著胸口,怔怔地望著步履有一點踉蹌的李安然。 他看見李安然跪在地上,把李長虹抱在懷中,呼喚著“爹!” 李長虹在笑。他一邊笑,一邊流血,一邊說話,“好孩子,我李長虹有你這么一個好孩子,就是死,也是值了!” 李安然為他點xue止血。李長虹笑得更開心,說道,“若萱她,她不成器,讓我cao透了心,現在江湖上的人,總算知道,我李長虹,也有一個好孩子!哈,哈哈,哈,……”李長虹笑著,嘴角流下血來。 李安然道,“爹你別說了……” 李安然在余光里,瞟見面具人黯然離去。他的腿像是負重了千斤萬斤,但是他的人挺拔孤傲。 他回首望向李安然,青銅面具映著下午的陽光,說不出的冷硬輝煌。他的聲音蒼老緩慢,卻襯托著他簡潔高貴的王者氣勢。他說,“別忘了,那句話。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 李安然沒有回答他。他意猶未盡,對李安然道,“你仔細觀察過西天的殘霞嗎?如果有可能,就看一看,很美。只可惜……”面具人從地上撿起一片花瓣,然后輕輕地吹落,任憑它優雅地零落在他的腳下。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李安然老覺得他臨走前對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錯覺,冷硬的青銅面具,曾有一剎那笑得很鮮活。 李若萱那天很無聊。 初秋天氣,微微有些冷了。池里的荷花開得零零點點,呈現出敗落的痕跡。哥哥被爹爹帶出去了解生意了,估計到晚飯時才能回來。 若萱在池塘邊喂了一通魚,和曉蓮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曉蓮姓田,八歲時被李長虹買來給若萱做伴,如今已是八年。若萱吵鬧好動得很,可曉蓮卻文靜懂事,無微不至地呵護照顧小姐,雖玩不到一塊,卻是一對貼心的小姐妹。有時候若萱跟曉蓮偷偷回家,吃田嬸嬸的煮豆和野菜饃饃,把糕點零食帶回去給曉蓮的弟弟meimei吃,打打鬧鬧很是快活。可沒去幾次就被爹爹發現了,差點要把曉蓮趕出去,若萱哀求了半天才算作罷,從此再也不敢去曉蓮家了。 下午的太陽斜斜地照著,若萱賴在秋千上,沒精打采的,對曉蓮抱怨道,“哥哥剛回來一個多月,爹爹就讓他做這做那的,以后若是每天把他帶出去,我看我又非得去砸酒樓不可了。” 曉蓮笑道,“小姐你不能胡鬧了,少爺比你大十歲,哪能天天帶你玩呢!以后不如你也跟老爺一塊出去,既跟在少爺身邊,又能長長見識,學些東西。” 李若萱眼睛一亮,又轉而暗淡下去,說道,“聽起來倒不錯,可是爹爹肯定不許,就是許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被他罵多少次。” 曉蓮笑。這時見一小廝慌慌張張地飛跑過來,嘴里大聲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爺出事了,少爺叫你快去呢!” 李若萱聽了,猛地站了起來,只覺得剎那間滿眼都是金星。她怔了一下,拔腿就跑,那小廝高聲道,“小姐!小姐錯了!在這邊,客廳里!” 李若萱沖進了客廳。 客廳里一屋子人。 人們給她讓了條道。 她看見滿身是血的爹爹躺在長椅上,滿身是血的哥哥跪在爹爹身邊,宋二叔也滿身血跡,有氣無力地坐在爹爹身邊。 她不可置信,呆呆地愣在那兒。直到曉蓮推了推她,她才驚呼了一聲,一下子撲過去,跪在地上,抱著李長虹大哭。 李長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若萱滿臉是淚,看見爹爹吃力地張著嘴,嘴角滲著血,動著,想要說些什么。 李若萱流淚道,“爹!爹你怎么了!” 李長虹吃力地拉過若萱的手,顫顫地,將她的手交到李安然的手上,掙扎道,“安然,記得,照顧,……照顧若萱,……”這幾個字似乎耗盡了他平生的力氣,話音剛落,就一歪頭,手猛地落了下來,嘴角的血,長長地流下。 傳來李若萱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屋里哭作一團。 廳堂幽暗,李安然從人群里走出來的時候,迎面竟是一輪耀眼的夕陽。 四周仍是恍恍惚惚的昏黃。風吹到身上,很冷。 他突然想起,面具人臨走前,讓他有機會,好好看一看西天的殘霞。 自從知道那句預言,他就長長對著滿天晚霞發呆。 仔細地看晚霞,很美。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爹爹還曾經提醒他,“安然,天漸漸要涼,早晚要多加件衣裳。” “多加件衣裳,”爹爹的叮囑聲仍響在耳邊,可爹爹的人,卻已經逝去了。 偌大的菲虹山莊一下子如此空曠,空曠得讓人難以背負,難以抵擋。 一片落寞的黃昏,一顆落寞的心。 他一下子失去爹爹,等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他感到孤零零的,空蕩蕩的,沒有根,只有痛。 他和爹爹的相處,很短暫,短暫得還沒有完全熟悉,可是,爹爹突然沒了。 他心痛。他拼命地抑住淚,心便抽動著拼命地痛。 他聽見客廳里meimei的哭聲,回過頭,不知是想看看meimei,還是想看看父親。 可他什么也沒看見,只覺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噴了出去,欄桿旁一叢潔白的剛剛綻放的菊花剎那間滾滿了鮮艷的血珠。 一陣秋風吹來,無數鮮艷的血珠便在花上飛快地轉動。 李安然面色蒼白,衣襟被風卷起,他雖然英挺,但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去似的。 管家華叔跟著李安然出來,見此情景不禁一聲驚呼,“少爺!你沒事吧!” 華叔這一聲驚呼顯然是太急也太厲了,客廳里似乎所有的人都一下子跑出來,李若萱跑到李安然身邊,看了看地上的血,急切道,“哥!” 李安然望著她,輕輕地笑,撫摸著她的頭,將她攬到身邊,柔聲道,“若萱,乖,別怕。” 這時從不遠處的古槐上傳來一陣怪浪的笑聲,聽得一人道,“李長虹實在是太有運氣了,竟然冒出一個武功這么好的兒子!佩服!佩服!” 他說著“佩服”,人已經輕飄飄地飛過來,落在離李安然只十尺遠的地方,人群一下子后退了很多。 他的人并不高大,倒是覺得有些矮,瘦小得讓人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用黑色包住了自己,只露了一雙眼睛,單眼皮,細長的,笑瞇瞇的。可不知為什么,這么一個不起眼的人,此刻輕松隨便地站在李安然面前,在夕陽艷麗的余暉中,竟讓人覺得很是高大。他幾乎是很熱情地向李安然打招呼,“我實在是不想殺你,你就是孟如煙的徒弟,李長虹的兒子,把這兩個人的暗器都加在你身上,也不過就72枚吧,可在剛才的打斗中你已經全部用完了,而你,還受了這么重的傷。” 李安然沒有說話,只是很出神地望著他,像是望著一個自己很崇拜的先哲。 第5章 恨海情天 那人道,“你不用這么看著我,你就算找出破綻也沒用,你現在唯一能殺我的武器就是你身上原來的暗器,菲虹山莊的機關雖然詭異,但你已沒有機會去啟動它們了。” 說完,他搖了搖頭,仰天大笑。 似乎又一道刀光閃了一下,那人突然倒地,氣絕。而他的笑聲依然很大,在院子里回蕩。 李安然沒有動,靜靜地等待著。 有一個人影從古槐樹上飄了下來,他亦是一身黑衣,個子不高,但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深沉。 他站在自己兄弟尸體的旁邊,沒有說話,很冷酷地望著李安然,殺機四射。 一個人,任何重大的決定都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那個黑衣人已沖了過來,掌風如潮,李安然衣襟翻卷。 好像誰也沒看見刀光。那黑衣人猝然倒在離李安然僅五步遠的地方,李若萱親眼看見了他怨毒的目光,看見血像泉眼一樣“汩汩”地從他的嘴里流了出來。她嚇得打了個冷戰,將頭一下子埋在了哥哥的腋下。 李若萱的整個人都在顫抖,李安然倚著欄桿,輕輕撫摸她的頭。這時宋清風走了過來,李安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給宋清風叩頭道,“二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菲虹山莊的主心骨,現在該怎么辦,請二叔吩咐!” 宋清風聞聽,氣得顫抖著手,指著李安然道,“你這個孩子!我大哥沒了,還有你,你就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怎么說這樣的話呢!” 李安然求道,“侄兒年紀輕,學藝不深,難以擔當大任,求二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主持大局吧。” 宋清風揚手給了李安然一耳光,李安然被打得險些摔倒,宋清風罵道,“你這個不孝子,你爹爹剛死,你不思振作,就把家產送這送那,我跟著大哥打拼了十年,你信不過我也就算了,還想把我陷入不仁不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