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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玄寧手上動作一時頓住,挑起半邊眉毛,“你什么意思?” 白宴于是將手里的文件袋遞過去,回答到:“林時語就是年曉泉的親爹,原名年與時,柳夢瑩也是他女兒,娉婷和他沒有血緣關系。” 白玄寧聽見這話,一時愣在原地。 他其實一直知道柳夢瑩是林時語養在外頭的女兒,傅姍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可他并不知道,林時語竟然還是年曉泉的父親。 對于白玄寧而言,他此生最為痛恨的人,或許除了自己,就是當年那個讓年玥懷孕生子、又拋下她,讓她身體逐漸虛弱的男人。 白玄寧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在亭子里來回走動了好幾圈,寬袖下的手指細微抖動,直到看見了一旁白宴的臉,整個人才漸漸平靜下來,他伸手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玉墜,扔到白宴的手中,坐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到:“你拿著這個東西去西山見白毅,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林時語,你給我弄死他。” 白宴對于白玄寧突如其來的陰沉并不感到奇怪。他甚至十分興致盎然的看著眼前白玄寧這不為人知的一面。他拿著手里的玉墜來回把玩了一陣,無聲地答應,神色不清。 父子兩沒有多少舊事可續,白宴坐了一陣,便起身準備離開,只是沒想步子剛邁出去,身后白玄寧就又忽的開口說話了:“林時語當年…帶著的那個孩子,我雖然只見過幾面,不過,現在想起來,其實更像小年一些。當初她被送走的時候,傷口是在胸上,左邊,這個地方。” 白宴一時間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他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白玄寧那雙手的位置,心里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落了地,無數復雜的情緒往上涌現,好似眼前漫起了一片模糊的猩紅。 他于是握緊手里的玉墜,干啞著嗓子,張嘴問:“你確定?是傷在胸口,不是在肩膀上。” 柳夢瑩當時將白宴從火場里救出來,肩膀處落了一塊不小的疤,即便后來做過植皮手術,看起來也依然跟周圍的皮膚不大一樣。 她因此覺得自卑,到了夏天連稍微暴露一些的衣服也不敢穿。 白宴從林時語那里得知了這件事,于是之后的每年夏天,都會讓人送一些定制的衣裙過去。 可白玄寧沒有見過柳夢瑩衣服下面的模樣,他也并不知曉她除了肩口是不是胸上還有其他的傷痕。此時見到白宴這樣的反應,便明白,自己的猜測或許成了真。 他于是點了點頭,側過臉去,皺著眉頭,像是回歸了往日里的不動聲色,低聲說到:“林時語那時帶過不少孩子去你跟前,甚至包括娉婷,不過最后只有那個孩子留了下來。林時語那時好像不大高興,沒多久就又把她接了回去,你出事的那天,那孩子是偷偷一個人跑過去的。” 白宴聽著白玄寧的話,身上只覺一陣又一陣的發涼。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晚上發起了高燒。病中接連做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夢里,曾經兒時模糊的回憶忽然之間就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他像是瞧見了自己第一次在“月色”后門遇上年曉泉的模樣,她的那一雙眼睛,在那樣的時刻變得格外清亮,仿佛被他刻進了骨子,帶著些熟悉的癡迷。 白宴感覺自己的身體有如躺在漫天的大火里,額頭,身體,都不斷蔓延刺骨的疼痛。直到有人爬著窗戶進來,將自己扛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身體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些,只是開口安慰他時,仍然在努力端著小大人的姿態,輕聲說著:“小jiejie你別睡過去啊。” 白宴看著她一點一點往外挪的步子,想要將她擁抱進懷里,可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夢里的他卻依然只是一個無用的累贅。他大聲喊著她的名字,撕心裂肺一般。可那邊的人卻渾然不去理會,直到最后,落下來的木梁打在她的胸口,她或許是感覺到疼,嗚嗚地叫喚起來,側過頭來,看向自己時,臉上、鼻下、眼睛里,都開始汩汩地流起了血水,而后隨著火焰一點一點被吞沒,化成煙霧,消散開來。 白宴大喊一聲,猛地從床上驚醒過來,他的床邊此時正站著家里的老管家袁叔。 袁叔從小跟著父親在白家做工,沒有自己的孩子,算是從小看著白宴長大。 幾年前,白宴離開家被送去潭城,白玄寧也住去了山里,他便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起了胡同里這一座偌大的宅子。如今白宴回來,他看著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內心只覺無比刺痛。 白宴坐在床頭,身上的高燒已經褪去了不少,只是心中還有一股巨大的惶恐不斷盤旋著,他接過袁叔遞來的涼茶,一口氣全部喝下,不一會兒后,才發現,自己的眼角已經不知什么時候落下了一滴水。 白宴從不認為自己會哭,所以他也并不認為那東西能夠被稱之為眼淚。 可當他伸手將那水漬抹去,放進嘴里嘗到了酸苦的咸澀后,他的腦海里又升起了一股無法否認的確切,那些無處安放的空虛與茫然交雜在一起,讓他此時口中的味道變得越發明顯。 他甚至無法將這樣的情緒單一地歸置為愧疚。他只能呆滯地坐在原地,直到袁叔向前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將他的臉放在自己懷中,白宴才側臉埋在他的衣服上,手指抓著被單的一角,下顎緊緊繃住,嘴角鮮紅的血絲,順著脖頸上的青筋一點一點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