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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默默地又?向沈青葙身前邁過一步,心中涌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愛意。她依舊是那般溫婉的模樣,甚至她說話的語調也是軟的,可她眼中的堅執他認得,初相識那夜,她向他辭行,要獨自進京求援時,數月之前在南熏殿上,她面對?追過來的他,說與他再無瓜葛時,她眼中都曾流露這種堅執。 他是知道她的,那樣柔軟的一個人?,內里卻藏著?錚錚鐵骨。 齊云縉臉色越來越難看,一仰脖飲盡自己杯中酒,向沈青葙一照杯,冷冷說道:“我已?經喝了,該你了!” 他極少有機會與她相距這么近,此時天?光明亮,眼前人?略顯單薄的身形被勾勒得十分清晰,光潔飽滿的額頭下一雙柔細的眉,眼皮微微垂下,長睫毛的末梢卻翹起來,掩住了眼中的情緒,再往下是挺翹的鼻,嫩紅一點?的唇,修長的脖頸露在湖色衫子外面,那樣細那樣嬌嫩,像蘭花新抽出的嫩箭,只要他稍一用力,準能折斷。 可此時,她卻有膽子迎著?他,繼續拒絕:“齊將軍請恕罪。” 齊云縉心中涌出一股怪異的滋味,說不出是怒多些,還是喜多些,這種復雜的感?覺他從前并不曾有過,一時有些摸不清頭緒,卻在這時,永昌郡主開了口:“我有些好奇,奚怒皆部?夜襲那次,齊將軍是怎么發現他們的?” 齊云縉壓得極低眉毛略略一抬,向后一回頭,還沒?看見永昌郡主時,先?看見近在咫尺的應長樂一雙美目向他看過來,唇邊是瞧熱鬧的笑,眸中卻是寒光一閃。 她不高興?齊云縉心中警鈴大?作,立刻回身走向座榻,邊走邊道:“也是湊巧,某那夜起來喂馬,馬這東西?,一定要吃夜草才能上膘,喂到?一半時突然瞧見營房最遠處有座哨塔火把滅了,某覺得不對?,立刻叫人?起來,果然是賊子偷襲,我帶人?殺出去時,賊子已?經把外圍的崗哨都放倒了。” 王牧立刻撫掌大?笑,贊道:“好險!若非齊將軍,幾乎吃一個大?虧!這必是天?佑我天?授朝,才有齊將軍這樣的勇將、福將!” “要不說你運氣好呢,”康畢力接口笑道,“喂個馬都能建功!” 齊云縉開口之前,下意識地又?看了眼應長樂,應長樂也瞧見了他,紅唇一勾,笑笑地說道:“齊將軍的確是員福將。” 不叫云縉了。齊云縉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了點?什?么。 樂聲歡快,觥籌聲談笑聲不絕于耳,公主府新進的一隊舞姬跳起了健舞《柘枝》,衣袂翻飛如同蝶翼,沈青葙坐在應長樂身后的陰影里,雙手放在膝上,借著?食案和衣袖的遮掩,緊緊按著?胃部?。 須得再吃點?藥才行,不然這樣子,只怕撐不到?終席。 四下一望,應長樂正與身側的永昌郡主低頭說著?話,齊云縉與康畢力你一盞我一盞正喝得熱鬧,裴寂被王牧纏住,正在談論詩文,并沒?有人?特別關注她,沈青葙稍稍向宋飛瓊側了身子,低聲道:“宋姑姑,我有些難受,須得再去吃點?藥。” “快去吧。”宋飛瓊神色有點?擔憂,“待會兒我向公主說一聲,能走的話讓你早些回去。” 側門?就在近旁,沈青葙悄無聲息地起身,閃過侍立的婢女,快步走了出去。 走過長廊,走過轉角,背陰出四下無人?,沈青葙靠著?深綠廊柱坐在檻下,沉沉地吐了口氣。 許是精神終于放松的緣故,胃里的痛一瞬間就放大?了數倍,沈青葙急急取出袖中的丸藥,沒?有熱水送服,也只得干巴巴地咬了一口,濃厚的藥味立刻在口腔中散開,甜中帶苦。 卻在這時,聽見了裴寂的聲音:“青娘。” 他不知什?么跟了過來,鳳目中微光浮動,遞過一個小?小?的手爐。 沈青葙驚訝之后,很快起身,一言不發就要離開,裴寂一把拉住了她:“你還是腹痛嗎?來了癸水?” 沈青葙臉上頓時火辣辣起來,用力甩開了他。 要抬步時,裴寂一轉身攔在了前面,神色極是無奈:“好,我不問了,但你好歹暖一暖,這樣子怎么成?” 他執意遞過那個白銅的小?手爐,隔著?一段距離,沈青葙依舊感?覺到?了那小?小?的手爐里源源不斷散發出的暖意,三月底的天?氣,原是沒?人?再用手爐,燒好的炭更?是難尋,他在哪里尋來了這東西?,又?是什?么時候備下的? 裴寂又?將手爐向前一送,聲音落寞:“你就算厭惡我,也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這府中你只有一個人?,處處艱難,我……” 他的話終是沒?能說下去,手伸在那里,嘆了口氣。 從沈青葙的角度,能看見他下頷的線條繃得很緊,總是挺直的肩膀卻微微塌下來,他是用右手拿著?那個手爐,手掌把手爐握得很緊,緊到?手指的關節處都隱隱露出白色,沈青葙突然覺得,他似乎在害怕。 這種情緒,她從未在他身上看見過。 手爐又?被送近了些,塞進她手里,沈青葙猶豫片刻,沒?再推開。 裴寂心中一松。 兩個人?距離很近,裴寂努力分辨著?她身上的丸藥氣味,努力猜測:“你吃的是保和丸,還是六和丸?并不是腹痛,而是脾胃上的毛病嗎?你在這邊吃得不習慣?” 沈青葙沒?有回應,只將那個手爐隔著?衣服捂在胃部?,折身往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