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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葙兒, ”楊劍瓊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臉頰湊過來,額頭在她額頭上輕輕蹭了下, 柔聲道,“阿娘沒事, 別擔(dān)心。” 沈青葙低低地嗯了一?聲,向她懷里又湊了湊:“我知?道,阿娘最?勇敢。” 楊劍瓊怔了一?下, 想起這是沈青葙小時候,每次生病需要吃很苦的藥湯時, 她用來鼓舞女兒的話,沒想到竟被女兒又用來鼓舞她,頓時百感?交集。 “小姑, ”高氏想了多時, 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你與妹婿也是二十幾年夫妻了, 膝下又有?白洛和十一?娘, 妹婿這事雖然做得不?妥,但害人的是阿嬋跟她親娘,并不?是妹婿,你又何必非走到這一?步?一?個與夫婿和離的女人, 外人會怎么想你?你讓白洛和十一?娘今后怎么抬得起頭?你便是不?為你自己想,也該為白洛和十一?娘想一?想,何苦這樣絕情!” 楊劍瓊的手顫了一?下。她明白自己的做法在許多人看來,大約是太小題大做了,無非是養(yǎng)個外室,無非是那外室的女兒動了些歪心思,又不?是沈潛指使的,何至于?就要和離?她已?經(jīng)做好了遭受種種責(zé)難的準(zhǔn)備,只是沒想到,頭一?個開口的,居然是自家人。 就像是從身?后猝不?及防扎進來的一?支利箭,縱然楊劍瓊并不?畏懼與任何人為敵,此?時依舊怔怔的,忘了反駁,卻在這時,那只握住她的手握得更緊了,沈青葙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舅母,我沒什么抬不?起頭來的,我阿娘沒有?做錯,我不?怕人議論!” 楊劍瓊看向女兒,她的聲音打著顫,眼角泛著紅,隱隱還有?些淚光,楊劍瓊知?道,她是怕的,她那么乖巧溫柔的女兒,她從來不?曾違拗過長輩的女兒,正鼓足所有?的勇氣,為了她,努力對抗嚴(yán)肅的舅母。 楊劍瓊素來剛強,即便境遇壞到了如此?地步,也并不?曾向誰示過弱,此?時鼻子卻酸得厲害,眼圈紅了,眼角含著淚,摟住了沈青葙:“葙兒。” 高氏也愣住了,她沒想到,反駁她的,居然是素來溫柔和順的沈青葙,她有?些不?敢面對她清冽的目光,只慢慢說道:“十一?娘,我自然知?道錯不?在你阿娘,可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一?個和離的女人,怎么能不?被人議論輕視?難道你就不?怕以后被人指指戳戳?” “我不?怕,”沈青葙忍住眼淚,挺直腰身?挽住母親的胳膊,抬高了聲音,“哥哥也不?會怕,無論阿娘做什么,我們?都?聽阿娘的!” 楊劍瓊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葙兒,娘的好葙兒。” 高氏別過臉嘆了口氣,口氣軟了下來:“小姑你別多心,我不?是怪責(zé)你,更不?是存著其他的心思,假如你執(zhí)意要與妹婿和離,我和你阿兄定會接你回家,不?會讓你無處可去?。” 楊劍瓊抬手擦了淚,沒有?說話。高氏雖然這么說,但她知?道,和離之后,娘家,大約是回不?去?了,她得另外尋個去?處。 “小姑,”高氏依舊不?肯死心,不?多時又開了口,“哪怕你怪我多事,這句話我還是不?能不?說,誰家牙齒不?磕碰舌頭?你和妹婿二十幾年夫妻,白洛和十一?娘也都?是好孩子,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何必為這點小事就鬧和離?趁著今天你阿叔、阿兄都?在,我們?一?起教訓(xùn)教訓(xùn)沈家,讓他們?趁早打發(fā)了阿團和阿嬋,給你出口惡氣,這和離,以后就再別提了吧!” “阿嫂,”楊劍瓊淡淡說道,“照你說來,沈潛竟沒有?錯?都?只是小事?” “男人偷著養(yǎng)外室的也不?算少見,”高氏道,“妹婿先前并不?知?道她們?害葙兒,只要他肯嚴(yán)懲阿嬋母女兩個,你何必太絕情?” “阿嫂,”楊劍瓊看著她,聲音冷淡,“我阿兄,可曾養(yǎng)過外室?可曾有?私生兒女?可曾把私生兒女放到你親生兒女身?邊,給她們?機會謀害你的親生兒女?” 高氏啞口無言。 楊劍瓊與她正面對視,神色堅毅:“阿嫂,我絕不?原諒,一?定要和離!” 車廂中一?片寂靜,高氏低著頭,此?后再沒有?開口。 沈青葙依舊緊緊挽著楊劍瓊的胳膊,腦子里亂糟糟的,片刻也不?能安靜。阿娘要和離了,阿耶也不?是從前的阿耶了,從此?以后,她沒有?家了。 她死死咬著嘴唇,咬得紅唇上陷下去?青白的印子,卻在這時,看見了母親溫柔洞悉的目光,母親沒有?說話,只是溫存地看著她,無聲撫慰。 心中的惶恐無助漸漸散去?,沈青葙松開了嘴唇。 不?,她還有?家,母親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吱一?聲,車子停住了,跟車的侍婢打起車簾:“夫人,小娘子,到了。” 沈青葙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扶住了楊劍瓊:“阿娘,我們?下車。” 踩著小幾穩(wěn)穩(wěn)地走出車廂,早看見魏蟠從路邊迎上來,向她叉手行?禮:“娘子,郎君命我將阿團母子和陶雄一?并送來。” 在他身?后,被健仆扭住押送的,正是阿團和陶雄。沈青葙下意識地四下一?望,眼前只是尋常的坊間道路,匆匆來往的行?人,裴寂并不?在,可她總覺得,他應(yīng)該就在附近隱藏,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目,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 然而,隨他去?吧,此?時最?要緊的,是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