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慧妃的躺贏人生 第187節
可娜仁近日無端心慌。她身體一向不錯,這樣心慌的感覺,上一次還是在留恒迎娶楚卿那一年。 最終是娜仁堅持著到純親王府給隆禧和阿嬈上了香,留恒在同一天遇到了風浪,最終停泊在荒無人煙的山腳,在自己熟悉的道觀中獲救。 而這一回呢……娜仁也不知道該要做些什么,來求自己的心安了。 京中凡是常到的、或是有名的、或者聽誰說過靈驗的,她都撒了大把的香油錢下去。 可能不能有個結果呢?她心里也沒底,或者說,早已隱隱有了定論,只因為是自己不愿相信的,便仍然懷揣著一份期許,等待著那虛無縹緲的一絲奇跡到來的可能。 想起遣人送去熱河行宮的信,娜仁輕嘆一聲,抬手揉了揉眉心:若不是老祖宗的情況實在不大好,她是不愿意叫康熙知道的。 游子在外,家里人身體出了問題的著急,她是體驗過的,自然不愿叫身邊人也遭遇如此情況。 但她不得不知會康熙。 或者說如今這個情況,不知會便是錯的。康熙回來也要問罪,或許落不到她身上,但如今掌管宮中內務的寧雅定然難辭其咎。 皇帝是護短,卻也有雷霆一怒。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著耳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娜仁扭過頭一看,便見瓊枝手上捧著個托盤,托盤上有一只白瓷小碗,正站在她身后,笑盈盈地看著她。 “你怎么進來了?外頭奶茶分完了?”娜仁迅速調整好情緒,笑著回望瓊枝。 瓊枝微微矮身,示意她拿起自己捧著的托盤上的小碗,輕聲道:“外頭有蘇麻姑姑呢,她叫我進來看看您。瞧,這是微微涼的,放了些碎冰,喝著口感定然極好。近來天熱,您就破戒嘗嘗?” 娜仁的習慣是不吃冰品的,但偶爾嘗一口好像也不錯。 或者說娜仁本來也提不起拒絕的精神,隨意地接過,捧在手上慢慢呷著。 瓊枝安靜地站在她身邊,見她神不在焉的樣子,忽然輕聲道:“老祖宗再過四年,便要滿了百歲吧?不愧是老祖宗,普天下,又有幾個人有這樣的福分?唐太醫不是說了,老祖宗且還有幾年的好時候呢,那可真是天下獨一份的福氣,” 聽出她是在婉轉地勸自己,太皇太后今年九十有六,已是十分高壽,便是壽終,也是喜喪。 何況唐別卿嘴里還留了口子。 娜仁聽了,想要牽起嘴角笑一笑,又覺著有些僵硬,最后還是沒笑出來,只輕嘆一聲,“盡人事。” 京師里入了秋,天氣肅殺,百花凋零。慈寧宮庭院里往年這時候應該擺上大盞大盞的菊花,明黃、明紫、大紅、粉紅,極盡姹紫嫣紅之妍態。 但今年娜仁看著那些菊花只覺著礙眼,雖然時下對菊花并沒有那么多講究,甚至認為菊花是品行高潔的象征。她卻仍然不愿意看到,命人將那些花朵都撤了。 花房的人也有眼色,雖不知為何撤了菊花,但轉頭便又送了意頭極好的桂花來。如今正處金秋,金桂壓枝,芳香濃郁,太皇太后精神頭好些的時候,便喜歡叫人扶著她到殿外賞花。 這日娜仁過來的時候她正在廊下坐著,捧著一盞茶慢吞吞地呷著,見是娜仁來,便沖娜仁一笑,又與蘇麻喇說:“瞧瞧,這小的又來了,又不知要從我這掏去什么好東西呢。” 她有許多年不叫娜仁是“小的”的。 娜仁心里一酸,走過去笑盈盈地道:“我不是來討您的好東西的,是給您帶了好東西來!瞧,這新蒸的參蜜,叫宮人沏了給您喝。您也別總說我是討債的了,瞧瞧您手上端著的,不也是我送來的?” 太皇太后低頭看了眼茶碗中的參蜜茶,瞇起眼睛嘿嘿地笑,又不說話了。 “這會子天氣倒是還不冷,但早晚已有了寒氣,從腳底往身上鉆,記得給老祖宗換厚底的鞋子,出來賞花定然要添衣。”娜仁拉著福壽細細地叮囑,福壽一一應下,道:“娘娘您就放心吧,奴才都省得。” “我怎么能放心。”娜仁輕嘆一聲,正說話間,太后也來了,還帶著一蘿青柑,正是當季新進的,皮薄rou厚汁水多,味道也是酸甜適口,往年正是太皇太后秋日里最喜歡的水果。 然而見了太后,太皇太后卻“烏云珠”“孟古青”地亂叫起來,一會叫這個,一會叫那個。 太后拿著青柑哄了太皇太后一會,將皮剝了,仔細褪去白絡,遞到太皇太后手上,叫她一點一點撕開來吃,自己卻走到娜仁身邊,滿面黯然地嘆了口氣。 “好歹老祖宗還記得你的名字呢。”娜仁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我呢,一進來就被叫‘小的’,說我是來掏她的好東西的。” 這話說得頗為促狹,也不過是為哄太后一笑。 太后也果然笑了,沒等她張口說話,忽然聽到太皇太后那邊的動靜:“玄燁!玄燁!玄燁你回來啦!” 二人齊齊抬頭看去,卻見門口空空的,只有兩旁站著太監、侍衛等守門人。 她們便又扭頭去看太皇太后,只見太皇太后身體向前傾著,一只手伸出展開,做出要拉什么人的姿態。圓溜溜的橘紅色柑rou落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在栽著桂花的青石花壇上。 太后道:“老祖宗您可別說了,怪不吉利的。皇上確實是要回來了,可那信算著路程,這會還沒到熱河呢,您還得再等兩個月,才能見到孫子!” 一面說著,她一面抬步往太皇太后那邊走,伸手試圖為太皇太后拉一拉膝上蓋著的軟氈。 太皇太后卻忽然疾聲厲色地道:“福臨!你回來做什么?!又要來禍害這大清的江山嗎?!”一聲剛落,沒等宮內眾人驚訝,她又迅速變了面色,面帶悲意,語帶泣聲,“額娘的孩子,你等等額娘,別怕,額娘很快就去陪你了……額娘不逼你了,你不是皇帝了,額娘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 她說著,雙手掩面,身體蜷起,泣不成聲。 宮苑內的宮人跪了一地,太后伸到半空的手輕顫,最后干脆xiele力氣,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欄桿上,似哭似笑,“娘娘,您這又是說什么嚇人話呢?……您便直到如今,還覺得是您把您那兒子逼得緊了嗎?他可是皇帝啊!他的肩膀可擔得起天下、擔得起萬民?他連自己的妻妾都不能平衡好,是他能力不足啊!” 這是太后在肚子里憋了半生的話了,如今借著太皇太后神智混沌不清時的囈語做由頭,她也痛痛快快地吐了出來。 這話更沒人敢聽了。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宮人們更是戰戰兢兢地將頭貼到地上,輕輕瑟縮著,恨不得自己長了一對聽不清東西的耳朵。 娜仁急忙起身,見蘇麻喇已經在輕哄著太皇太后叫她平復情緒,便來到太后身邊,也沒言語,只環住她的肩,一手用輕柔的力道緩緩撫著她的脊背,仿佛在給予她力量。 有了這一場鬧劇,太后仿佛破罐子破摔了,當日下晌,哄得太皇太后睡去,娜仁與太后來到永壽宮坐下。 豆蔻又煮了奶茶來,太后嘗了一口,知道是用草原上的茶磚煮的,笑著夸了一句:“果然是家里的滋味。”然而只是淺嘗輒止,她放下了茶碗,問道:“有酒沒有?不要你家主子釀的那酸甜綿淡的,叫內務府送一壇子燒刀子來。” 豆蔻微驚,娜仁看了看太后,想了想,還是點頭。 豆蔻于是去辦,她的動作一向很快,約莫一刻鐘出頭,她便將溫好的烈酒奉上,隨上的還有兩只酒盅。 太后卻不耐煩用酒盅,咕咚咕咚地將奶茶喝空了,便將酒水斟到茶碗中,借著奶味先痛飲了兩杯,然后一抹嘴笑了,“這酒烈,合著奶味,倒有些咱們家里的馬奶酒的味道。” “馬奶酒……烈嗎?”娜仁想了想,如果按照她的酒量,喝馬奶酒想要把自己灌醉,至少得喝個兩大桶——當然如果借著酒勁發酒瘋就是另一回事了。 或者說,以她的酒量,除了最烈的燒刀子成壇喝,平常宮里的酒,是灌不醉她的。 只是心里想醉一醉,才會醉了。 太后白了她一眼,輕哼一聲,卻沒與她拌嘴,而是又喝了兩杯酒。 這酒灌得又急又猛,是最醉人的。娜仁忙道:“緩緩地喝,這樣喝傷身。” “我都六十幾歲的人了,再傷身又怎么樣?宮里這些年,人活得一點鮮活氣都沒有,就不傷身了嗎?”太后柳眉倒豎,仿佛在問娜仁,又像是在質問她自己。 然而如此迅猛的爆發也不過頃刻之間,沒等娜仁打好腹稿要這樣勸她,她便自己收斂起情緒,頗為悠閑地往后一仰,半躺在炕上,一手捏著酒杯輕輕晃著,一手在炕邊矮柜上輕輕敲著,口中哼著不知名的調子,娜仁聽著只覺豪邁大氣,但……或許是有的地方跑得有點厲害,恕她實在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支曲子。 “我是認命了的,但有時候,我還是好惱恨老祖宗、惱恨先帝。”太后忽然開口,娜仁一驚,正當震驚中,聽她繼續道:“可我又知道,老祖宗是這宮里為數不多真心對我好、對我又沒有索求的人之一了。我知道她也有她的無奈,她的不得已,她也為了科爾沁犧牲了許多,我應該感念她的好。可為什么,為什么她自己犧牲了,就要強求別人也為此奉獻犧牲呢?孟古青阿布格額其格就是這樣沒在宮里的,還不夠嗎?” 她嗚咽著,拋棄了所有的儀態、儀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娜仁——”哭著哭著,她沖娜仁伸出手臂,掙扎著要起身,娜仁忙起身,走到她跟前來。她便一把將娜仁抱住,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脊背,越來越用力,仿佛在拍著當年的自己。 她道:“我想攔老祖宗,可無論我說什么,老祖宗都不聽。她一定要接你入宮來,是我沒用,是我沒用……” 她說著,眼淚滾滾落下,浸濕了娜仁衣裳肩膀處的一大塊。 “這些年,承蒙庇護,我過得很快樂。”娜仁也湊在她耳邊,輕聲道:“別哭了,我挺好的,你把我放在宮外,沒準我過得還不如在宮里呢。” 如果在宮外長大,她一定不會愿意成親。最終的結果,只怕只能是出家,常伴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太后眨眨眼,淚眼婆娑地,不大相信。 娜仁與她道:“我常說皎皎和我像,其實不只是性格上,便是選擇伴侶上也很是相似。但與安雋云,是她的緣法,而我……或許終其一生,也找不到合心意的男子了。若是不合心意,我情愿不嫁。” 因為她已經見過最合乎她心意的人了。 娜仁想著,忍不住輕笑。 最后這場酒局以太后盤腿坐在炕上怒罵先帝半個時辰,最后罵累了,趴在炕桌上睡去告終。 瓊枝這一段時間在旁聽著,即便以她的穩重,也不由膽戰心驚地。等太后總算睡去,她忍不住松了口氣,抬頭間見到候在炕邊的阿朵,卻見她也是如自己一般,長松了口氣。 倆人相視,神情都有些復雜。 將太后送到后殿,這里是皎皎未嫁時的住所,婚后她也偶爾會回來小住,即便如今她不在京中,瓊枝也一直叫人打掃,保持干凈。 娜仁對阿朵道:“太后這個樣子,你們也是回不去了,就叫她先在我這歇一夜吧。你們回去取些東西,將多的人遣回去,姑姑你若是放心不下,再回來守著。” 阿朵應了聲,道:“那奴才就回去給太后取換洗的衣物與衾枕來。” “也好。”娜仁點點頭,目送她離去了。 阿朵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沉穩端正,誰能看出這已是六旬有余,年近七旬的人了呢? 又因此,她聯想到自己身邊的瓊枝、豆蔻二人,也都是華發已生,鬢角斑白。 福寬前次入宮來請安,說起她再過幾年便要養老去了。算來,瓊枝和豆蔻與她的年歲也相差不多。 想到這里,娜仁心里又多了許多想法。但如今宮里為太皇太后的病十分忙亂,她自己也難抽出個空子管別的事,只能暫且將那些想法壓下,想等清閑些的時候,再問問瓊枝和豆蔻的意思。 京中的信送到熱河,娜仁估計著就得九月里了,康熙再帶人回程,更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事。 這就只能等著,路途遙遙車馬慢,最是磨人的耐性。若是后世,飛機高鐵花樣百出,從蒙古到北京,也不過是幾個小時的功夫。 十月里,京中落下了第一場雪。 今年的雪來得很早,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太皇太后的情況不容樂觀,連續幾日昏昏沉沉的,額頭燒得guntang,娜仁日夜不離地守在慈寧宮榻前,生怕真有個什么不好。 又熬過一個漫漫長夜,窗外鵝毛大雪紛飛,娜仁叫人將窗子堵得嚴嚴實實,擋住了冬日的寒風,卻擋不住外頭的風聲傳進眾人的耳中。 娜仁一開始聽著覺得心煩,后來隨著太皇太后燒得越來越厲害,她就一點心思都分不出去,一步不離地守在太皇太后的床前,緊緊握著她的手,不停地更換冷敷額頭的帕子。 她好怕,好怕這一次,老天爺真的就把這個,自她到異世來、又入深宮,照拂她最多、被她視為親人、也曾相互取暖過的老人,就這樣帶離她的身邊。 來到異世,做了博爾濟吉特氏娜仁幾十年,娜仁從未如這一刻一般,那樣虔誠地向長生天祈禱。 如果漫天神佛真的有靈,就讓她再陪我一段日子,哪怕幾天,也好啊。 冬月初,大雪不斷。 太皇太后仍然燒得糊里糊涂的,娜仁為她擦身的時候,她忽然伸出手,落在娜仁的肩上,嘴唇不斷蠕動著。 娜仁湊過去,聽她在說什么。 “玄燁……玄燁——娜仁別怕,玄燁回來了……” 這樣的糊涂話,這段日子里她不知聽了多少了。一開始還能笑笑,如今卻連牽動唇角的力氣都沒有。 她多希望這是真的,至少康熙不會為錯過與老祖宗的最后一面而抱憾終生。 然而下一瞬,她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姐——朕回來了。” 娜仁猛地站起來扭過身,下一刻,潸然淚下,淚流滿面。 “你怎么才回來啊——” 你可知道,我有多怕你連老祖宗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眼前的世界開始發白、模糊,仿佛提了好一段日子的心猛地放下,娜仁再也支撐不住,渾身發軟向后倒去。 仿佛有什么接住了她,耳邊的聲音聽著是康熙的,但……他什么時候這樣消瘦了,硌得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