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胃還隱隱地有些不舒服, 這人倒是活蹦亂跳了。

    晦氣。

    進(jìn)入辦公區(qū)，秦奐奐從背后趕上來, 拍拍她的肩膀提醒：“今晚約哦, 下班見！”

    孟惜安差點(diǎn)忘了這事兒, 愣了愣才點(diǎn)點(diǎn)頭, “下班見。”

    辦公室里, 何佳佳一邊開窗通風(fēng), 一邊抱怨：“這破天到底什么時(shí)候才能放晴，辦公室里都有味兒了……等等怕是又要下雨, 就又得關(guān)上！”

    小周伸手往窗外一探，嘿嘿直笑：“佳佳姐, 已經(jīng)開始了。”

    何佳佳：“……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小雨開窗沒事，先開著吧, 辦公室里的味兒確實(shí)挺沖的。”科室老大哥說著又開了兩扇窗。

    孟惜安在這一片吵吵鬧鬧里落座, 開機(jī)頁面旋轉(zhuǎn)的進(jìn)度條緩緩相接, 這種日復(fù)一日的熟悉感讓她的心安穩(wěn)地沉淀下來。

    今天的事情不多，偌大的辦公室里安安靜靜，偶爾響起一陣清脆的鍵盤音。

    孟惜安清了手里的案子，起身準(zhǔn)備去倒杯熱水。

    雨突然下大了，氣勢洶洶的從窗外拍打進(jìn)來。

    “啊呀！”何佳佳叫了一聲，猛地朝窗戶撲過去。

    孟惜安趕緊收腳，避免了和她撞在一起的悲劇。

    辦公室里一陣手忙腳亂，一疊沒有夾住的資料被風(fēng)吹散落在地上, 孟惜安放下杯子去撿，門口忽然有人大聲喊了她一聲。

    “孟科長！”

    來人是資管的一個(gè)科員，平時(shí)基本沒有交集。

    孟惜安疑惑地看向他，后者撓撓頭，補(bǔ)充道：“有人在門口等你，讓我?guī)兔心阋幌隆！?/br>
    “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這個(gè)我不知道唉，是一個(gè)女人，四十來歲吧，要不您出去看看？”

    孟惜安蹙起眉頭，看著資管科員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到底沒再繼續(xù)追問，點(diǎn)點(diǎn)頭道了謝，彎腰撿起資料放回原來的位置，用文件夾壓住，然后快步走出門去。

    穿過走廊，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大門口立著一道瘦弱的身影，雙手交握著，看起來很緊張。

    隨著孟惜安靠近的腳步聲，背影的主人轉(zhuǎn)過身來。

    “您好，請問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孟惜安看著面前的這張臉，一陣熟悉感涌上心頭，當(dāng)目光撞進(jìn)對方略帶慌亂的眼底，她想起來了，“我們昨天在走廊上撞到了對嗎？”

    女人絞了絞手指，咬唇點(diǎn)頭時(shí)有種弱質(zhì)的美感。

    她似乎有些猶豫，孟惜安等了她數(shù)秒，才聽到答案。

    “惜安，我想跟你談?wù)劊P(guān)于……你的父親。”

    唰唰唰。

    大雨從車頂沖下，雨水如溪水在透明的玻璃上奔流，隔絕外界的一切。

    車廂里除了呼吸聲沒有任何旁的聲響。

    孟惜安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合影，手指逐漸收緊，指甲因用力而不斷發(fā)白。

    “很抱歉突然找到你，但我真的沒有惡意。”

    女人看著照片上的人，緊張的神色有所緩和，低聲道：“本來我以為我可以一直忍著，忍多久都沒關(guān)系，只要老孟隔三岔五來一趟，我就能心滿意足。可是昨天，我把他落在家里的文件送到局里，他慌慌張張地趕我走，而我又在走廊上遇見了你……我忽然怎么都忍不下去了。”

    她顰著秀氣的眉毛，即便說著對她來說十分艱難的話語，語調(diào)依舊溫婉動聽。

    “我一秒鐘都忍不了，甚至在回去的路上，都無數(shù)次地想掉頭回來跟你好好談一談。”

    “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扼制住沖動，告訴自己不可以這么做，我必須要冷靜下來，因?yàn)槔厦细矣醒栽谙龋谒麤Q定告訴你重組家庭這件事之前，我都不可以在你面前出現(xiàn)。”

    照片上頭發(fā)花白的孟彰咧著一口白牙，看不出任何久居高位的威風(fēng)，只有幸福。

    “但我還是違約了，我忍不住，我太難受了。”

    “惜安你知道嗎，我跟了老孟有兩年了，每天都渴望著能和他組成新的家庭，同時(shí)我也不想他這么辛苦，兩頭奔波小心翼翼……”

    女人溫柔的目光落在孟惜安的身上，從她精致的側(cè)顏描摹到筆直的脊背，最后落回到照片上。

    “我之所以能夠認(rèn)出你，是因?yàn)槔厦喜恢挂淮谓o我看過你的照片，像個(gè)孩子似的跟我炫耀他有一個(gè)多么漂亮優(yōu)秀的女兒。每次他跟我說起你，我就會想以后見了面，我應(yīng)該怎么對你做自我介紹，又應(yīng)該跟你說什么，才能讓你更快地接受我……”

    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沒想到會以今天這種形式對你做這個(gè)自我介紹，真是世事難料。惜安，從見到你本人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是個(gè)通情達(dá)理、心底柔軟的女孩，你……你可以接受我嗎？”

    照片上的孟彰笑得越發(fā)燦爛了，似乎也站在了女人的那一邊，支持著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gè)字。

    孟惜安握著相框的手指稍微松了松，照片往上仰起幾分，反光模糊了三人的面容。

    見她不言不語，連表情也吝嗇給出，女人急切起來。

    “老孟……老孟他永遠(yuǎn)都是你的父親，他最愛的也永遠(yuǎn)都是你，我們的出現(xiàn)絕對不會破壞你們父女之間的感情，這樣也不行嗎？”

    “惜安，你父親才六十歲，他需要一個(gè)女人，你難道不想他過得好嗎，你就愿意看到他苦苦壓抑著自己的需求，成日掛著虛假的面具嗎？”

    見她還是無動于衷，女人的語速越來越快：“惜安，你已經(jīng)不是個(gè)小女孩了，你也會有自己的家庭對么？既然如此，你為什么——”

    咯嗒。

    孟惜安把手里的相框放回到車窗前，精致的五官在黯淡的光線中越發(fā)深刻奪目。

    女人呼吸一窒，慢慢閉上嘴。

    “我想你弄錯(cuò)了一件事。”

    “什、什么？”

    “我從來沒有阻止孟彰追尋他想要的東西，也不會對他的新家庭發(fā)表任何言論，并且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還有一個(gè)家。所以我不知道你找我來說這些到底有什么意義，恕我直言，你需要談?wù)劦膶ο蟛皇俏遥敲险谩?/br>
    “希望你下次想要維權(quán)時(shí)，能找對申訴的對象。”

    孟惜安說完，推門撐傘一氣呵成，步入雨幕，沒有再看多看女人一眼。

    雨傘的水痕蜿蜒一路，像一道分界兩邊的破折號，是突然轉(zhuǎn)折，也是解釋說明。

    之前種種，忽然都串了起來。

    她抓著雨傘，細(xì)長的手指捏在濕漉漉的傘面上也無所察覺。

    拖地阿姨停下手里的動作，小心地張望一眼。

    異管總局最年輕的女科長的身姿還像往日一樣高挑挺拔，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峻疏淡，只是今天的她又像嚴(yán)寒冬日懸在房檐下的冰錐，仿佛隨時(shí)都會墜落，然后粉身碎骨。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把雨傘終于被掛上傘架，微微搖晃著目送主人看似毫無異樣的背影。

    燈紅酒綠一條街。

    秦奐奐張開雙臂，搞怪地扭了扭身體，“呦呦呦，這就是酒吧，酷酷酷……”

    晚上七點(diǎn)，來嗨的人還不多，酒吧門口略顯冷清，倒是方便土包子肆意丟臉。

    秦奐奐舞了一陣沒得到掌聲，不滿地看向身后，：“惜安，你怎么都不理我？！”

    不知不覺走神了的孟惜安被她這一叫喚醒，眼神聚焦在面前碩大的招牌上。

    放棄。

    簡簡單單兩個(gè)字，墮落至極。

    “抱歉，沒見過世面，太新奇了。”

    “哎嘿嘿嘿——”秦奐奐一副“我懂”的模樣，張望幾眼掏出手機(jī)打電話，“喂，我們到了，你在哪兒，進(jìn)去？行。”

    乖巧地掛了電話，她傻笑著挽起孟惜安的胳膊，“走吧走吧，我未婚夫讓我們在吧臺那兒等他一下，他馬上來……沖沖沖——”

    一腳踏入五彩斑斕的世界，炸場的音樂轟的一聲在耳邊響起，明明只隔了一道門，氣溫卻陡然升高，讓人的心都躁動起來。

    “哇——真的好熱鬧——”秦奐奐忍不住拔高了聲線。

    酒保正在擦杯子，聽到聲音抬頭，看清來人后目光直勾勾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藏青色長裙外搭了一件淺色的針織外套，長發(fā)松挽露出修長的脖頸，飽滿的耳垂上沒戴任何飾品，沒什么表情的面容又美又冷，從上到下唯一和酒吧搭邊的只有濃艷的紅唇。

    這樣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來過酒吧的。

    酒保眼中一亮，往吧臺上一趴，抬手朝人搖了搖，“嗨美女們，晚上好啊~”

    孟惜安注意到他的眼神，垂眸攏了攏外套。

    因?yàn)橥耆浺獊砭瓢蛇@事，也就忘了準(zhǔn)備更適合這個(gè)場所的衣服，又不能穿著制服來，只能把放在局里的唯一一套常服穿過來了。

    果然格格不入。

    換了個(gè)場所決定放飛自我的秦奐奐蠢蠢欲動，大著膽子回道：“你也晚上好啊帥哥。”

    酒保笑瞇瞇，視線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再次滑到孟惜安這里，“喝點(diǎn)什么嗎？我請。”

    孟惜安迎上他的視線，吐出幾個(gè)字，“不需要。”

    酒保：“……”

    秦奐奐：“……是這樣的，我是symons的未婚妻，他讓我們在吧臺稍微等他一下。”

    酒保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隨即掩飾得干干凈凈，露出曖昧不失得體的笑容。

    “原來是symons的朋友，很高興認(rèn)識你們。”

    秦奐奐：“我們也很高興認(rèn)識你~”

    頭頂?shù)臒艄庑D(zhuǎn)著，一圈一圈掃在孟惜安的發(fā)頂、眉梢和生人勿進(jìn)的唇角。

    她往里看去，年輕的男男女女成堆坐著閑聊，除了氣氛熱烈些，和普通的聚會場所倒也沒什么區(qū)別。

    秦奐奐好奇地看著已經(jīng)打亮的舞臺，跟孟惜安咬耳朵：“我聽我未婚夫說，這家酒吧是那種演藝型酒吧，不是特別嗨的那種，大家主要是看看節(jié)目喝喝酒的嘿嘿嘿……等會兒他也要上去表演！”

    孟惜安點(diǎn)了下頭算作回應(yīng)，目光落在五光十色的酒杯上，微微失神。

    symons沒讓她們等太久，很快在吧臺現(xiàn)身。

    秦奐奐見人就笑，含羞帶怯地挽住對方的胳膊，“這就是symons，我的未婚夫……symons，這是我的朋友，她姓孟。”

    symons看起來就是個(gè)活潑的大男孩，穿著也偏嘻哈，對孟惜安這種教導(dǎo)主任型有些發(fā)怵，略顯僵硬地和她打了招呼，就帶兩人去了早就為她們留好的位置。

    在幾乎正對著舞臺的絕佳位置坐下來，孟惜安脫了外套掛在椅背上。

    適應(yīng)了幾分鐘后，音樂聲失去了剛進(jìn)來時(shí)所具備的沖擊力，變得平淡起來。

    看著秦奐奐甜蜜的笑臉，她偷偷把背靠在椅子上，腰部下塌，讓緊繃的神經(jīng)一點(diǎn)一點(diǎn)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