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好東西，盧秉孝推著車筐去結(jié)賬，祝煜獨自到門口柜臺買煙。

    結(jié)賬隊伍很長，祝煜等得無聊，便順手撕開了煙盒包裝，抽出一根到門口兀自打發(fā)時間。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雨絲，細(xì)細(xì)的，在灰藍(lán)色天空中羅織起一張柔軟的線網(wǎng)，落在臉上有點癢。

    祝煜往房檐里避，一個帶孩子的老太太也在一旁，祝煜看著她給小姑娘套兒童雨衣，嘴里念著：“這場雨下完天就涼啦，你的花裙子得明年再穿嘍！”

    老人很快幫孩子穿好衣裳，一老一少走進(jìn)雨幕。

    祝煜手夾著煙，望著兩人越行越遠(yuǎn)的背影，有些發(fā)怔。

    天氣轉(zhuǎn)涼，意味著這個夏天也將走到盡頭。

    出于說不清楚的原因，她覺得盧秉孝似乎與這個夏天是一體的，同樣熾熱，直白。他們連腳步都如此一致，在同樣的節(jié)點出現(xiàn)，復(fù)又將在同樣的節(jié)點離開。

    盧秉孝買好東西出來，見祝煜盯著虛空出神，問道：“怎么了？”

    祝煜醒過神，搖搖頭：“沒什么。”她把煙蒂熄滅在門口金黃色的垃圾桶，說：“雨不大，趁早回去吧。”

    天氣預(yù)報這天不準(zhǔn)，誰也沒有料想看起來溫柔的雨后來竟會呈磅礴之勢，盧秉孝和祝煜在回家的半途被雨淋了個透，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著頭皮冒雨沖到底，回家衣服都狼狽地貼在身上。

    火鍋便放一放，兩人先洗澡。Χτfя??1.?Θ?（xtfree1.）

    祝煜第一個進(jìn)浴室，等她洗好，盧秉孝已經(jīng)把購物袋里的七七八八分門別類，在廚房忙活著把洗凈的青菜rou類擱置進(jìn)盤碗。

    祝煜站在廚房門口，擦著頭發(fā)。眼前盧秉孝還穿著那身濕漉漉的衣裳，白色的短袖沾水變得半透明，勾勒出他形狀漂亮的肌rou。

    他頭發(fā)也是濕的，顯得比平時更黑更亮。

    如果一個人生著淺色的眼睛，常會給人以溫柔的印象。盧秉孝的五官太過輪廓分明，故而不大顯溫柔，他身上更多體現(xiàn)出的是沉郁，淡漠。

    但沉郁的盧秉孝偶爾也有另一面——正如現(xiàn)在。

    “我洗好了，”祝煜說，“該你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敲在陳舊的褪色雨棚上，啪嗒啪嗒直響。

    盧秉孝捋了捋頭發(fā)上的水珠：“這些東西放著，待會兒我來收拾。”

    或許是那簇濕發(fā)的緣故，盧秉孝的聲音，他的表情，和平常近距離接觸祝煜常表現(xiàn)出的羞赧很不一樣，強勢且具備侵略性。祝煜與他錯身相交，待聽見浴室嘩啦啦的流水聲，胸口有什么東西就要破繭而出。

    祝煜在燈光暗淡的廚房杵了會兒，無故熱出了一頭汗水。

    她拿起桌臺上的葡萄，剝開外面一層包裝紙，走到水池旁邊沖洗。廚房的紗窗傳來了不知哪戶人家播放的地方戲，人聲在雨里模糊，二胡像哭啞了的喉嚨，如泣如訴地唱。

    祝煜在那首無法領(lǐng)會的曲聲中搓洗葡萄，一粒粒果實像飽滿的紫玉，她動作輕慢，生怕把它們弄壞了。

    剛把葡萄倒入白色是搪瓷碗，盧秉孝就從浴室出來了。

    祝煜聽見他走進(jìn)廚房，一股潮濕的熱氣隨著一起移動過來。她轉(zhuǎn)回身，一手拿著碗，一手捏了一顆葡萄，佯裝淡定地丟進(jìn)嘴里：“洗的挺快。”

    盧秉孝未置可否，只是盯著她開合的唇，問：“甜嗎。”

    他沒有吹干頭發(fā)，頭頂?shù)暮诎l(fā)柔順地垂著，眼睛很亮。亮得像深夜里映在刀尖的月，銳無可擋。

    祝煜望著他的眼睛，胸口那團(tuán)隱隱臌脹的東西好像突然破裂了，如同火山迸瀉。盧秉孝忽然不再是平常的盧秉孝。他毫無怨言地在廚房忙碌，他垂頭坐在派出所的鋁合金長椅，都屬于過去。

    他變了一個人似的，沉沉的，像一座將倒未倒的山，就要把他自己和他滿腔的欲望傾瀉在祝煜身上。

    祝煜垂下眼：“你自己嘗——”

    她話沒說完，手里的搪瓷碗就被一張大手奪了過去，緊接著，炙熱濕潤的唇貼了上來。

    葡萄的滋味甜不甜，盧秉孝嘗了，不是親自咬碎漿果地嘗，而是通過祝煜，通過她柔軟的口腔去嘗。

    雙唇觸碰，祝煜愣神了一秒，隨即，她輕易地張開了嘴。像池塘迎接一尾游魚那樣迎接了盧秉孝粗魯?shù)纳囝^。

    她的手攀上寬闊的脊背，揪緊了他的棉質(zhì)背心。

    女人的唇齒間還存留有葡萄的甘甜和清香，盧秉孝陶醉其間，憶起曾經(jīng)在監(jiān)獄的日子——更具體來說，是憶起了一段牢獄中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

    所有犯人都要參加勞動，盧秉孝也不例外，他所呆的監(jiān)區(qū)勞動內(nèi)容主要是制衣，那件事就發(fā)生在一個縫紉機(jī)此起彼伏作響的上午：指導(dǎo)工藝的女師傅正向犯人作著講解，出其不意地，一個鼻頭矮塌的胖囚犯猛然沖了過去，餓虎撲食一般把女人壓在了地板。

    盧秉孝記得胖子仿佛一只野豬，在眾人的呆若木雞中，他聳動肥碩的下半身，瘋狂地啃吻女師傅的面龐和脖子。

    這件事發(fā)生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是只有犯人的眾目睽睽，還有獄警。這種下流的蠢行迅速被警察制止，快到如若不看地上狼狽的女人，一切幾乎沒有發(fā)生過。

    自此有很久囚犯都沒有再出現(xiàn)，當(dāng)他再次露面，肥圓的肚子癟了一圈，顯然度過了一段比尋常牢獄生活更難捱的日子。但毫無疑問，他成功掀起了一絲罕見的波瀾，盡管明面禁止，所有人私下都在談?wù)撍J(rèn)為他瘋了。

    “肥皮說他是想女人想丟了魂，把亂七八糟全忘了，只想嘗嘗女人的滋味。”在食堂洗菜的時候，一個因為詐騙入獄的犯人眉飛色舞說，“肥皮這衰星，七八年沒嘗過女人了，哈，原本再有個一年半載就能出去開葷，這下又要受一陣子嘍！”

    從那以后，出入監(jiān)獄的師傅里再也沒有女人，不論是什么性質(zhì)的活計，統(tǒng)統(tǒng)經(jīng)由男師傅指導(dǎo)。犯人們因此怨聲載道過一陣子，但后來也就罷了——畢竟就算有女師傅，也多是上了年紀(jì)的女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姿色可供他們消遣瀏覽，相較之下，綽號“肥皮”的犯人為他們帶去的樂子或許更多。

    在看到畫報、圖片，或者任何可以聯(lián)想到異性的事物時，犯人們便會把肥皮的行為拿出鞭尸娛樂一番。盧秉孝曾聽到有犯人趁獄警不留神，拿著牛奶對他開惡劣的玩笑：“肥皮，這牛奶是母牛擠出來的，母牛——母的，你是不是幾把動了？想不想日？”

    盧秉孝厭惡那樣的環(huán)境，一如他厭惡那些以肥皮為代表的下流、骯臟的囚犯。

    可是在這一刻，他卻可悲地懂了那種心情。

    想女人想瘋了。

    他就是想女人想瘋了。

    他想祝煜。

    擁抱不夠，接吻也不夠，必須肌膚相親——必須皮挨著皮，rou貼著rou才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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