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111節
“咝咝……” 無數念蛇在轉瞬間化為了一條猙獰碩大的黑蛇,蛇頭上隱有犄角,雙頰生出了細長rou須。 就是那人的腰被畫邊卡住,慢了那么一瞬,不然下一刻,一頭栽進蛇嘴里的可能就是他本人了。 對上黑蛇冰冷的雙眸,上一刻還在怒喝的男人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掙扎著縮回了畫卷。 “哎喲哎喲我的媽這是個啥?!” 此時禁制也被季雪庭解開,在散開的微光之中,季雪庭驟然抬頭,與畫中男人面面相覷。 季雪庭:“師兄?!” 男人:“雪庭?” …… 片刻后,在季雪庭的幫忙下,比起當初分別時又圓潤了許多圈的乾真人,截云山掌教金乾多,十分艱難地從畫卷中爬了出來。 畫卷太窄,他的腰相對來說就有點兒寬,一番動作下來,他累得滿頭大汗,呼哧呼哧直喘氣。 季雪庭看著這樣的他,幽幽道:“師兄回來得很快。我還以為還需要一些日子呢。” 畢竟之前還聽說你在東極之海。 那金乾多用巴掌扇著風,看著季雪庭笑嘻嘻道:“許久未見的師弟忽然想通了來看我這個老頭子,莫說是在極東之地,就算是在大虛之中師兄也得回來看你一眼啊。”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怎么回事啊?雪庭,你之前可不是這種性格,一言不合就動手解我的禁制。好險,方才我根本沒看清楚就把算盤珠給打出去了,幸好沒傷到你,不然到時候師父能把我腿都打成醬棒骨。” 四仰八叉地癱坐在條凳之上,金師兄嘟囔著,有些不太甘心的模樣。 “師兄,好久不見。你的修行還是一如往常。” 季雪庭平靜地說道。 “嘖,你就是想說我沒長進,就算沒有人攔下,那算盤珠也傷不到你唄。”金師兄白了自家師弟一眼,涼涼地說道,“你可別得意,我如今這副算盤珠可不是之前那種平常貨色,這可是我花大價錢從多寶閣買回來的,雖說最開始打出去的時候綿軟無力,好似毒蜂飛舞,可一旦讓它近了身,嘖嘖,除非你是個神仙,不然根本逃不脫——” 話說到一半,金師兄聲音忽然卡住。大概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如今自己家這位師弟確實是個神仙。 季雪庭沒吭聲。 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后,金師兄才有些氣弱地說完:“總之,若不是這位高人幫忙攔下我的法器,你多多少少也會擦掉一點油皮。” 說完金師兄擠出了一副夸張笑容,望向了天衢:“說起來,雪庭,這就是你的同事吧?也是天庭的仙官是不是?哎呀呀,真的好生威武不凡,英俊瀟灑啊,方才變出來的龍影,嘖嘖,真是厲害,我們凡間的修者是無論如何都沒法變出這般氣勢恢宏的龍影——” 又一次話說到一半聲音消失,金乾多看清楚了天衢的容貌,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待到金師兄再開口時,那聲音忽然就變了一種語調。 依舊是殷勤熱情的,可是每一個字聽上去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陽怪氣。 “哎呀,雪庭啊,這是誰啊?看著倒是有些眼熟。” 看到金師兄的態度,季雪庭眼皮微微一跳。 “師兄,其實——” “哎呀,我想起來了,幾千年前我與這位仙君倒是有一點淵源。雪庭啊,當初似乎就是這位仙君把你最開始那具靈偶打得七零八落,甚至都快拼不起來的吧。” 季雪庭:“……” 天衢的瞳孔倏然縮緊,他慌張地朝著季雪庭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只看到后者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對了對了,這位仙君之前似乎還下凡歷劫過一次?是歷的情劫對吧?雪庭你當初好像就是被這位仙君的情劫拖累,才會落得那般凄慘地步,真的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啊。當然啦,有一說一,雪庭你還是要謝謝這位仙君,畢竟若是沒有他把你害得差點魂飛魄散,永世不可超生,我可能也沒有辦法同你做這同門師兄弟嘛啊哈哈哈。” 金乾多此人便如他名字那般,是個滿面紅光,身穿錦緞華服,仿佛什么民間土財主一般的人物。這樣一個人,自然也生了一張和氣生財的臉。 然而他此時說起話來,明明是笑容滿面,身上那種幾乎可以凝結成實質的厭惡與殺意卻凌厲逼人,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化為尖刀,把如今房中那位身形不穩,面色蒼白的白發仙君當場處死順便切成許多塊。 而按理說,以天衢上仙之尊,有那般高深修為,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害怕一名凡間修士,哪怕此人乃是截云山掌教,凡間修仙界名義上的第一人也是一樣。 奈何自從金乾多把季雪庭與他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說出口之后,天衢便如同被惡毒婆婆劈頭蓋臉訓斥到抬不起頭來的小媳婦一般,整個人只能僵硬地站在原處,甚至連身形看上去都顯得又薄又脆,似乎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戳成碎片一般。 之前還可以對著金乾多齜牙咧嘴的巨大蛇影,更是在后者的話語中越縮越小,最后只能蜷縮成小小一團,窩在季雪庭腳邊瑟瑟發抖,連身上的鱗片都變成了一種灰撲撲的土灰色。 這場面看上去實在讓人頗為胃疼。季雪庭看著茅草屋中另外兩人,頭大不已,心知時隔多年,師兄恐怕還是記掛著當年之恨——畢竟當年若不是師兄無意間多嘴帶出來的傳聞,尚被忘憂所控的他也不至于滿心歡喜地去找天衢,而若是他沒有那般心心念念地去找天衢,最后也不會被子虛老人用外袍兜成一個包袱,唉聲嘆氣地帶回山中。 季雪庭當時因為靈偶破碎,感知記憶也混亂了好些時候。 等到他終于因為身體修復而恢復了神志,人世間的歲月早已又過去了許多年。而金乾多偶爾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也總是笑嘻嘻說日后定然會想辦法幫他報仇。 季雪庭卻沒有想到,原來自己師兄嬉皮笑臉說的那句話,竟然是如此真心實意,恨意一直記到幾千年后的今日。 對了,如今細想起來,當初金乾多因為天性與修行一道不合,修行修得是糊里糊涂,亂七八糟,時常把子虛老人氣得跳腳。可等到季雪庭擁有了新身體之后,卻發現師兄早在他昏昏沉沉的時候變成了個修行瘋子,甚至在幾千年后的今天,變成了凡人修者的第一人。 “師兄,不必。” 季雪庭忽然伸出手,按在了金乾多的手背上。 伴隨著他的話語,隱于暗處,亟待發出的數十道專門針對仙人的奪命術法也停止了催動。 “這位天衢上仙如今與我已是同僚,況且過去之事早已過去,師兄不必再提。” 季雪庭攔在天衢之前,一字一句沖著師兄說道。 “雪庭,你,你怎么……靠。” 聽到他這句話,金乾多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看著他那飛快翕張的嘴型,季雪庭也猜出來自己與天衢大概遭到了師兄許多無聲的咒罵。 “師兄既然回來了,有些事倒是直接問你來得更快。” 季雪庭倒是沒有在意來自于師兄的腹誹,他看著對方那張紅潤和善的臉,忽然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為什么無目鬼的魂楔會在截云山中……不,應該說,為什么這東西會在你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季雪庭:……我是這個故事里唯一一個在搞事業的人嗎????? 第97章 “什么無目鬼?什么魂楔?” 金乾多詫異地睜大了眼睛,開口問道。 他看上去簡直茫然極了,可季雪庭卻依舊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師兄,為什么你會有無目鬼的魂楔?”說完季雪庭環視了周圍一圈,眼神漸沉,“你之前設下了層層禁制,都是為了保護這枚魂楔。你不可能花費這么多力氣和材料,去保護一樣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師兄,我此番前來便是為了此事,還望師兄告知真相。” 季雪庭說得清楚,金乾多撓著后腦勺,干咳了好幾聲,總算收起了之前那副茫然無知的模樣。 “咳咳,這個事情其實說來話長。當然啦,若是雪庭想知道其中細節,師兄我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就是因為這些事情關系重大,我也只敢告知給自家人。至于不相干的,沒事甚至能把當初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拍碎的,看著智商也不怎么高的那種‘外人’嘛……” 金乾多越說越慢,一邊說一邊用眼刀斜斜刺向天衢。 他對仙人這般無禮,實屬膽大妄為,目無綱紀,然而面對這般行徑,天衢也只是低眉斂目,背脊微弓,并不敢抬頭去看金乾多。 季雪庭揉了揉額角,轉而對著天衢苦笑道:“實在對不住,天衢上仙,可以麻煩你暫且回避一下嗎?” 他話音落下,天衢上仙愣了愣,隨即便垂眸輕輕點了點頭:“好。” 然而天衢上仙表現得倒是平靜,季雪庭腳邊原本還在瑟瑟發抖的那條小黑蛇卻是不敢置信地抬起頭,豆豆眼淚汪汪地看了季雪庭一眼,緊接著便一翻肚皮,捋直了翻倒在地,硬邦邦的一動不動了。 片刻后,那條“死蛇”漸漸化為虛影消散,天衢也聽從季雪庭所言,避到了外間。 茅屋之中只剩下金乾多與季雪庭師兄弟兩人,金乾多這才身形一軟,癱著一身肥rou坐在座位上,然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季雪庭。 “不是我說你啊,雪庭,你方才那是干什么?我這正要給你出氣呢,你攔著我干嗎?我鼓足勇氣跟這么一個家伙杠上我容易嗎?結果我在前面沖鋒陷陣,你在后面可勁兒給我泄氣。什么叫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跟那爛幾把白頭發的家伙要是真過去了,你們兩個現在能這樣卿卿我我地湊一起到我眼前氣我?哎喲喂,雪庭啊,你可長點心吧!我看那家伙,頭發都白了,年紀一大把,還是個三白眼,之前還做了那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怎么就又跟他湊一對了呢——” 眼看著金乾多說得唾沫橫飛,恨不得拿出手絹來擦眼淚,季雪庭卻是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對方。 “師兄,我之前因為某事浪費了一些時間,實在不想再浪費一些時間聽你轉移話題。”季雪庭攤開手掌,將掌心中之前拿到的第三枚魂楔展現在金乾多面前。 “你與無目鬼是什么關系?” 金乾多一怔,這下終于泄露出了些許真實心緒。 “雪庭,這還真不是什么妖啊鬼啊的玩意,雖然說這東西妖氣橫生,看著就邪乎得很,但它其實是青木木精的木芯呢。當然,青木本身也不是好東西,但這枚木芯的主人情況跟其他青木的也不太一樣……” 季雪庭目光微凝:“你也知道這是青木木精的木芯?!” 金乾多回望著季雪庭,也很詫異:“不然呢?等等,雪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季雪庭仔仔細細地研究著金乾多現下的表情,頓了頓,便把自己這些時日查探到的事情一并說給了金乾多。然而聽到青木木精與君道一之間的狗血往事之后,金乾多卻連忙搖頭,說了一連串的“不可能”出來。 “雪庭,你這是被騙了!這些年來我一直駐守東極之海,關于那妖魔無目鬼之事,之后我會交代流羽細細探查一番。但是,君道一與君慕青的事情,唉,我卻是再清楚不過。那兩人之間絕非你說的那樣。” 季雪庭道:“還請師兄將此事說清楚。” 金乾多沉默了半晌,最后長嘆了一口氣。 “其實此事我并不應當告知于你,畢竟事關君道一,且你如今也是天庭仙官,知道了其實比不知道要為難。但既然你已經牽涉其中,恐怕無論如何該說清楚的還是得說清楚。” 說到這里,金乾多點了點季雪庭胸口。季雪庭立即反應過來,又把那裝著已經確定在騙人的吳青的魂瓶拿出來,仔仔細細又封了一道封印。 金乾多同一時刻抬手,層層禁制術法倏然而動,破舊的茅草屋轉瞬間化為了一片連綿到天際的蒼翠草地。 “若不是那只青木木精發了瘋,殺了很多人,其實事情原本不至于此。” 這是金乾多對季雪庭說的第一句話。 …… 對于金乾多來說,君道一既是摯友,也是一個謎團。 認識君道一時,金乾多早已修行多年,而且他天賦異稟,又師從子虛老人,即便修為算不上頂尖,眼力卻是當世難出其右。可自始至終,金乾多看不透也猜不到君道一的來歷。 此人一身修為深不可測,所學繁雜偏又鉆研極深,仿佛這世間萬物萬事,早已被他研究得徹徹底底,再無一事不知。這樣的人,只要他愿意,便可以一步飛升,而且金乾多可以肯定,君道一一旦飛升,即便在天庭之中也將是人上之人,眾仙之首。可這個人卻從未有過飛升的意愿和念頭,終日只是在凡塵俗世中打轉。然而若是說此人戀慕紅塵,卻又絕非如此…… “若非他矢口否認,我會以為,他早已修行無情道修行至化境。” 金乾多回憶著昔日友人,喃喃說道。 “他心中無情無愛,這世間萬物于他而言,不過是無聊透頂的玩物而已,甚至包括我,包括你,對于他來說,也不過是極度無聊中,他給自己找的樂子而已。” 說到這里,金乾多淡淡一笑。 “后來認識久了,我也只是隱隱察覺,君道一應當是來自一個極其古老的隱世宗門。那可不是截云山這種虛偽的假隱世,而是真正的頂級幽隱宗門,而且這個宗門源遠流長,遠非我等凡人所能猜想。這樣一來,我反而覺得釋然,畢竟君道一若是這種出身,即便是把萬物當玩物,似乎也是理所當然。而我本以為,那個被他隨便養在身邊的青木木精,也是他無聊時養的玩物,直到那一天,我察覺幽嶺之中有妖氣沖天,怨氣血債甚至將截云山中用于觀察世間的命輪都染紅了……” 金乾多當即來到妖氣所在之處探查,他本以為是大妖大魔出世,卻沒想到自己會在慘案所在地見到熟悉的人。 是君道一,還有那個原本木訥溫順,甚至還有點笨拙的青木木精,然而,后者當時早已不復人形。漫山遍野的鬼木殺了人之后徹底扭曲,變為了難以形容的猙獰模樣。 “……一直到現在,一想起那片樹林的模樣,我依然會覺得有點惡心。”金乾多瞥了一眼季雪庭,然后又嘆了口氣,“它殺了一整個村子的人,整整一個村子,不僅是人,那個村子里甚至連一只活雞都沒有留下來,都被青木吞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