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101節(jié)
“不,停下。” 季雪庭盯著那依舊在掙扎不休的女人,忽然開口喝止道。 漆黑猙獰的巨大蛇首頓時僵住,好不容易才擦著那女人的脖頸,收回了自己的毒牙。 所有法訣無用,可能是因為這女人道行深厚,是他之前從未見過的大妖。 但若是連神符都沒用,這就可能是因為…… 季雪庭看著女人憔悴猙獰的模樣,一個念頭忽然升起。 他皺了皺眉頭,直接打出一道法訣落在了女人身上。 只不過這一次,他用的不是任何帶有殺傷力的鎮(zhèn)壓誅邪法訣,而是一道清心凝神的法訣。 女人的身形倏然靜止了下來。 “季仙君,你這是在干什么?”魯仁見此,不由納悶問道。 季雪庭沒有理他,而是繼續(xù)打出了幾道一模一樣的清心法訣。 因為天衢的神魂不穩(wěn)問題,季雪庭別的法訣用得其實平平無奇,唯獨這幾道鎮(zhèn)定神魂用的法訣,卻用得十分巧妙。 在那幾道法訣打出去之后,那個女人身上竟然漸漸出現(xiàn)了變化。 原本干癟枯瘦的臉頰竟然一點點豐盈了起來,沒有一點光彩的眼中浮現(xiàn)出清明的微光,野獸一般的嘶鳴逐漸轉(zhuǎn)換為了粗重的喘息,就連那尖銳如野獸的一般的指甲也縮了回去。 “嗚嗚……嗚……” 那些無比刺耳的哀號,就這么轉(zhuǎn)變成了一個女人沙啞的哭泣。 魯仁盯著地上的女人看了許久,之前困擾季雪庭的熟悉感,這一次也襲向了他。 他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等等,這個女人,她,她怎么……” 魯仁發(fā)出了一聲不敢置信的低呼。 而季雪庭只是望著那個女人一點一點展現(xiàn)出來的真身,喚出了她的名字。 “綠云殿下。” 第87章 隨著凝神法訣的不斷疊加,女人的模樣漸漸發(fā)生了更大的改變。淺綠色的衣裳,高高聳立的金冠,還有端莊秀麗的面頰:這個如妖似鬼的女人,竟然有著與天庭那位綠云娘娘一模一樣的容貌與服飾。 然而魯仁在天庭里見到的綠云娘娘身為上仙,永遠都是端莊嫻靜,高高在上,不可近身的模樣,而他面前的這一位卻是神情無比憔悴,氣息微弱,甚至還有邪氣纏身。 好不容易褪去妖鬼模樣的綠云娘娘雖然顯出了真身,可是神情卻依稀還是有些恍惚。她仿佛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只是帶著一種警惕而恐懼的表情,戒備地盯著面前的三人。 “你是誰?” 季雪庭迎向她的視線,直接問道。 女人抱著頭在原地愣了好久。 “我是誰?我……我是誰……我是……母親……不對,不對不對,我不是凡人,我也未曾生子,那些孩子不過是一群妖邪而已!一群永遠都不應該出世的妖邪……” “你是誰?!” 季雪庭在聲音中嵌入一道法訣,再次提問道。 那女人身形猛然一震,干裂的嘴唇翕動半晌,終于發(fā)出了確定的聲音。 “吾名綠云,乃是光嚴彌羅山妙真綠云神女,曾得元洪妙氣,化生于綠云之上,自那之后便掌管天下婦人妊娠生育之事,世人都喚我作綠云娘娘。” 綠云娘娘聲音虛弱,可從神色上來看,已經(jīng)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只不過,在她直接說出自己的稱號之后,魯仁的臉色卻愈發(fā)難看了。 “不,不可能,綠云娘娘乃是玄穹十四仙之一,一直以來都坐鎮(zhèn)天庭,怎么可能被封在這種鬼宅之中?” ……而且還變成了這種邪氣橫生,如妖似鬼的悲慘模樣。 聽到這里,綠云娘娘不由抬眼兇狠地望向魯仁,眼底又隱隱有邪相顯現(xiàn)。 季雪庭見此,連忙又打出了好幾道凝神符咒,綠云娘娘才又回歸了原本模樣。 “綠云娘娘請恕罪。”季雪庭裝作無意地上前一步,擋在了魯仁面前,然后他躬身對著綠云娘娘行了一個禮,又開口道,“主要是娘娘如今狀況,實在是匪夷所思,叫人難以相信。還望娘娘替我們解惑一番,您究竟是如何變成這般模樣的?這座宅邸之中又發(fā)生了什么?如今……如今這里又是怎樣的狀況?” 綠云娘娘聽到季雪庭的疑問,臉色忽然變得更差了一些。 “你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難道不是來救我的嗎?” 她話音落下,季雪庭忍不住又與自己的兩位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 沒等季雪庭再開口,綠云娘娘卻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忽然慘笑起來。 “是了,你們一定不是來救我的,我都已經(jīng)等了那么久,若是天庭真的要來救我,早就有人來救了,總不至于派來你們這幾個倒霉鬼而已。”說完綠云娘娘的目光便落在了魯仁身上,接著又移到了季雪庭臉上。 不過當她看到天衢之時,倒是不由“咦”了一聲。 “還望娘娘為我們解惑。” 季雪庭此時又重復了一遍,綠云這才將目光從天衢身上轉(zhuǎn)回來,她看季雪庭看了良久,這才慢慢地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鬢角,勉強端出了昔日端莊平靜的模樣。 “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此事說起來,實在可笑又可悲至極……” 以綠云娘娘此句開頭,這座鬼宅中的事情終于露出了真貌。 一百年前,綠云娘娘例行在天庭自家神宮中以神念巡視下界,行使神女職責。 此事她已做了千萬年,早已輕車熟路,并無什么值得她特別在意之事。 正在她百無聊賴之際,她忽然發(fā)覺到,在雍州連陽城內(nèi),竟然有人為她舉行了一場無比盛大的法會。 若是以往,即便是有凡人這般誠心祝禱,她也只需降下一道神念以示恩寵便好。可偏偏就在前不久,她與友人小聚,那人曾勸她若是無事也可到下界轉(zhuǎn)轉(zhuǎn),體驗一下人間的紅塵煙火。當時她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把友人的規(guī)勸放在心頭。可就在那一刻,友人那溫和的話語落在她心頭,竟叫她心念一動,真的下凡降臨了那場法會。 可是降臨之后,綠云娘娘卻只能看著自己面前的花甲老人,滿心厭煩。 男人虔誠的祈求清清楚楚地傳達給了附身于塑像之中的綠云娘娘。可綠云娘娘只是一看便清楚,這個男人命中無子:他此前修了百世的苦修道,積攢的滔天福澤盡數(shù)落于一世之間,但這福澤并非自然而來,以至于他這一世雖享滔天富貴,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擁有后代。 綠云娘娘本應對此人的禱告置之不理,偏偏此時此刻,她莫名其妙地猶豫了一瞬。 此人為了求子,在諸多凡人面前擺出了如此盛大的法會,若是綠云娘娘依舊對他的祈禱不理不睬,很有可能會損失她在信徒中的香火念力。 “所以,我心中忽生了一道不應該有的貪念。” 臉色慘白的神女喃喃地對著自己面前的仙官們說道。 季雪庭皺眉:“貪念?” “我對他說,若是他能為整個雍州的娘娘廟都換上流丹白檀,并且燃上十年的沉水香,那么我就賜予他一個孩子。”想起往事,綠云娘娘面色愈發(fā)慘淡,“我本來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而已。” 聽到這里,季雪庭再對上之前老乞丐的那番話,隱隱猜到了后事發(fā)展。 綠云娘娘貪求那一縷香火,本想以如此難題勸退州牧,卻不想此人求子心切,即便聽到如此荒謬的要求,竟然也不管不顧地答應了。 “……我當時并未在意,只覺此人荒謬,而我的要求,他絕不可能達成。然而數(shù)月之后,我坐于神宮之中,卻忽然若有所感。待我再探查下界,卻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那人家中竟然突然之間多了一子。” “當是妖邪所為,此事倒是并不少見。” 季雪庭輕聲說道。 綠云娘娘看著他,搖了搖頭。 “若只是妖邪所為,我又怎么可能會淪落至此?”她痛苦地說道,“我分明記得,此人命中無子,可等我那時再去查探,卻發(fā)現(xiàn),他的命數(shù)變了。” “這不可能!” “不可能!” 這一次,是季雪庭與魯仁齊齊發(fā)聲。 不僅如此,一直十分沉默的天衢仙君,也猛然抬頭死死望向綠云娘娘,雙目中隱有血色。 “天道命數(shù)絕不可能更改。”天衢忽然發(fā)聲,聲音異常沙啞,“即便付出一切,也會發(fā)現(xiàn)……你以為更改了的命數(shù),不過是早已定下的命運。” 綠云娘娘在說起這件事時,顯然便已經(jīng)提前想到了面前三人的反應。 鬼宅之中燭火搖曳,燭光將她的表情照得明明暗暗,那雙漆黑的眸子此時此刻看著竟然有些可怖。 “我之前也以為是我弄錯了,事實上,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是,那個人的孩子,確確實實就那么出現(xiàn)在了他的命中,甚至就連他自己想要除掉,也再也除不掉了,呵呵呵呵……” 當年的綠云娘娘發(fā)覺州牧的命數(shù)被改之后,當即細查起了此人過往。 結(jié)果不查不知道,一查之后,綠云娘娘如墜冰窟。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雍州之地的所有神廟中,竟然都已經(jīng)換上了流丹白檀的梁柱,廟中更是燃上了數(shù)之不盡的沉水香。 “當年理國將天下所有可為梁柱的流丹白檀盡數(shù)用于金鑾殿和東宮之內(nèi),之后宣朝覆滅,新帝為表廉政將所有流丹白檀付之一炬,自那之后天下再無可為梁柱的流丹白檀。莫說他只是小小州牧,即便他是一國之主,也絕不可能做到這點。” 季雪庭不由說道,說話時,發(fā)覺天衢握著他的那只手忽然變得非常用力。 綠云娘娘此時看著他,也不由慘笑出聲。 “是啊,這確實不可能,因為那個人所用之物,根本就不是流丹白檀,而是幽嶺鬼木。” 聽到這里,季雪庭一怔,隨即了然。 接下來,按照綠云娘娘所說,這便是一個極蠢之人做出來的極蠢之事。 倒也難怪綠云娘娘會說她淪落至此,實在可笑可悲至極。 原來,為了子嗣后代,州牧此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了為娘娘廟尋求流丹白檀,這個愚蠢的凡人受人蠱惑,竟然派人深入了幽嶺之中。 接著,他派出去的人竟然還十分“恰好”地找到了一片流丹白檀的樹林。 其中隨便一棵都可以用作梁柱。 這些木材一被發(fā)現(xiàn),州牧頓時大喜,只道此乃天賜,卻根本不曾想到,那些流丹白檀不過是幻術(shù)而已。 “若是我猜得沒錯,那蠱惑州牧的人應當自稱九華真人,而那行使詭計的妖魔,被稱作無目鬼。” 綠云娘娘沖著季雪庭微微躬身。 “果然,能以這等微末修為做四方巡查神使,季仙君確實別有所長。沒錯,自始至終這州牧砍伐的就不是流丹白檀,他將幽嶺之中的鬼木砍伐出來并且用在了我的廟里,直接讓那妖邪附著在我的神力之上,在雍州作祟無數(shù)。而他的那個孩子更是被人以邪術(shù)修改了天命,強行添加在他的命數(shù)之中。這州牧雖十分可惡,但是他身上有之前百世苦修積攢下來的滔天福澤,他本應安享一生榮華富貴,將這等福澤消耗殆盡才是天理。可是自從他命數(shù)中多了這個孩子,他所有的福澤都徹底斷絕,只會家破人亡,魂飛魄散。然而,我當時掐算一番,發(fā)覺他之所以會遭逢此等劫難,因果竟落在了我為了貪求香火而提出的無理要求之上。” 綠云娘娘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 季雪庭有些茫然,不知道面前女人為何如此難堪痛苦,反倒是他身后的魯仁聽到此處,心中卻十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