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78節
環顧四周,原本的喧囂人群早已消失。甚至連那纏人至極叫人頭痛的天衢,也早在不知不覺中不見。 在他身邊的,只有幽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 就是那些密林中的樹木,看上去姿態卻頗為微妙,細看之下,宛若無數扭曲的人形纏繞而成,樹根與樹根之間,甚至依稀還可以看到先前所見的村民衣裳和娃娃。 這倒是有些失策了,顯然有人十分了解天庭仙人們的行事規范,方才那些擾人耳目的小把戲,應當就是為了逼人摒棄五感以神念探路,實際上卻剛好可以擾亂神念,將人引到這種地方再行殺招。 “這種無聊的戲碼,唉,對我真的沒什么作用。那位九華真人難道沒有與你們說明白嗎?” 季雪庭心中清明,表面上卻做出一副唉聲嘆氣的模樣。 他口中只道無趣,手中凌蒼劍卻快如閃電,毫不猶豫地就朝著面前那怪物劈了過去。 那怪物倏然一閃,險而又險避開了瑩亮劍光。 再抬臉時,貴妃面容早已如同被暴雨淋得消融了的泥塑一般化開。 接下來與季雪庭一番纏斗之間,那怪物的面孔時聚時散,偶爾也能勉勉強強凝成某個季雪庭熟悉的人臉,但很快那面容又會散開。 “嘖嘖。”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怪物倏然跳上一棵怪樹,趴在樹杈上望著季雪庭。 “你這人真是奇怪……” 它喉嚨里忽然冒出了一道陌生的話語。 “既然可以參加祭典,你心中必然情怨似海……可怎么半點都引不出來?” “抱歉啊,我覺得你應當是搞錯了。在下可是修行無情道的人,若真讓你引了什么出來,那才是糟糕。” 季雪庭面上笑容溫和,手中劍光不斷,直接將那怪樹削得宛若柴火棍一般,也不管那怪樹枝丫斷口中不斷噴涌而出的殷紅血液與痛苦呻吟究竟從何而來,專心致志追殺著那跳蚤般在密林中來回竄動的怪物。 那注生娃娃原本并非什么妖邪,而是一種以應感之物雕琢而成的引子,所以此時此刻,真正與季雪庭對招的,不過是某樣東西附著在它身上的神念抑或是分神而已。 不多時,怪物便漸漸落了下風。 不過,就跟許許多多的話本中說的一樣,越是到了這時候,這種反派就越是要怪笑出聲,再行保命之術。 “哎呀,是我失策了,我早該想到季仙君這等人,對自身過去之事早已知悉甚多,確實無法引得你動情動念……這樣,不如讓我來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天衢:早先這種動搖神念的幻境中我還有一席之地的…… 反派:可是九華真人說過了,想要動搖季仙君的神念,讓你上沒用。他對你是真的沒啥感情。 天衢:…… 反派:他對他哥可能還——反派卒 第66章 聽到那怪物的低語,季雪庭忽覺背后爬上了一股陰森的冷意。 他暗道一聲不好,身形猛然拔起向后掠去,可他還是慢了一瞬。 那是眼睛。 無數雙眼睛在怪物語音落下的一瞬間霍然睜開。 在那些眼睛睜開之前,它們不過是環繞在他們周圍的大樹上生出的樹瘤與節疤,可現在,一雙雙或渾濁,或清澈,或哀怨,或狂喜的眼睛直勾勾地對準季雪庭,每一道視線都有若實質,絲絲縷縷附著在季雪庭的身上。 電光石火之間,季雪庭猛然想起了在榆口村調查陳氏之事時,土地老兒曾經說過的異象——在娘娘廟的各處都生出了活生生的眼睛,而尋常人一旦與之對視,便會發狂而死。 這便是那些“眼睛”了吧。 這么想的同時,他忽然若有所覺,在他背后…… 季雪庭猛然舉劍向后,可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猝不及防對上了凌蒼劍劍身上映出來的一雙眼睛。 下一刻,季雪庭眼前倏然一閃,然后便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季雪庭的視野在短暫的一黑之后,瞬間映入了另外一片景象。 眼前不再是陰森怪異的幽嶺密林,而是一處破舊幽暗的夜間廟宇。 沙沙…… 沙沙…… 淅淅瀝瀝的雨聲自破廟的門外傳來,夾雜在雨聲之中的,還有更加清晰的嗚咽聲,沉重的呼吸聲,訓練有素的輕盈腳步聲,兵器出鞘時的破風之聲,當然,還少不了兵刃從rou體中抽出時特殊的濕潤摩擦聲。 “轟隆”一下,伴隨著一道雪亮的閃電,廟宇中的景象頓時清晰地顯現在了如今季雪庭的面前。 猩紅的血色籠罩了季雪庭的視野。 數十名護衛與仆從撲倒在地,一動不動,已經盡數被殺,傷口噴涌而出的鮮血幾乎將整座破廟的地板都染成徹底的猩紅。 而從尸體倒下的姿勢來看,一直到死,他們都在努力保護著位于墻角的一對母子。 尸體的周圍站著一些男人,高大,訓練有素,手持長刀,面罩黑布。 他們手中的兵器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又是幻境? 這個念頭不過從季雪庭心頭一閃,他便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腦海深處輕聲笑道—— 【非也,非也,季仙君,這可不是幻境,此乃我以“洞見”之法所窺探到的一段有趣往事。這可是三千年前,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季仙君,你不妨好好看看,畢竟此事與你可是息息相關啊。】 季雪庭心中毫無波瀾,只覺無趣——他實在是搞不懂這些時日遇到的人為何都這般健忘,好似完全不記得他乃是修行無情道飛升的仙君,無論愛恨情仇,往事究竟與他相關又或不相關,對他來說都已經是無須在意的一些小事而已。 【嘻嘻,季仙君,那可說不定,你確實是在修行無情道,可若是你心中當真無情,又為何還要特意去修它呢?】 那聲音隨即又道。 察覺到自己所念所思如今盡在那怪物的掌控之中,季雪庭當即凝神,再不想其他,而與此同時,他面前三千年前的破廟之中,又有了別的變故。 “你們瘋了,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是誰——” 面對這群靜默如鬼怪一般的敵人,痛苦而恐懼的沙啞吼叫從纖弱的婦人喉中傳出。分明就只是個錦衣玉食的貴族婦人,可如今在身后孩童的面前,婦人卻彪悍得宛若一頭受傷的母獸。 季雪庭控制不住地多看了她兩眼,隱約從婦人的面龐上看出一絲奇怪的熟悉感。 緊接著,他便聽到那婦人一邊護著身后靜默無聲的孩童,一邊喊道—— “吾乃晏家當家夫人,我的丈夫乃是晏家族長,而我的孩子乃是仙人轉世,你們今日做出這等喪心病狂追殺之事,來日定將遭受我晏家百倍千倍的報復!” 以昔日晏家權勢之盛,他人即便是有滔天刻骨之仇,聽到這番威脅,多少也應當有些動搖。 可如今站在晏家夫人與幼子面前的這群黑衣人卻一動不動,宛若未聞。 他們靜默如鐵,神色肅然,不發一語。 也只有其中一位頭領模樣的人看上去多少還有些反應。 他嘆了一口氣,徑直上前,動手前甚至還對著晏家夫人行了禮。 “實不相瞞,晏夫人,我們此番前來,正是為了您家這位轉世仙人。”黑布之上的眼睛轉而望向了夫人身后的男童,“這位蓮華子于我家主人而言十分有用……” 說話間,那武功高強的頭領猛然探出雙臂,一把拽住了被護在母親身后的孩童,將他猛然拖了出來。 “你干什么——” “母親,我無事!” 那孩子面容生得十分秀麗端正,面頰上還殘留著孩子特有的圓潤。 不過是八九歲的年紀,如今遭逢變故卻顯得格外鎮定端凝,絲毫沒有慌亂。 晏夫人發現孩子被拖出去時,嚇得幾乎崩潰,眼看著便要撲過來與人魚死網破,幼童卻將手放在身后輕擺叫她冷靜下來。不僅如此,被拖出去后好不容易站穩,男童還能偏上幾步,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母親擋在了身形之后。 “點火罷,待會兒動手時還是要小心點。” 與此同時,在首領的吩咐之下,黑衣人中有人燃起了火把。 閃動的火光之中,孩童銀色的眼眸如同某種小獸的般反射出熒熒的光。 那正是年幼時的晏慈。 而此時此刻,他目光澄澈,眼神銳利,并沒有目盲。 “我愿以三千金與夜明珠一串買你們這些人的手下留情。” 對上兇神惡煞的蒙面殺手,晏慈面色蒼白,肩頭也有些微微顫抖。 他絕不是不害怕的,可神色卻依舊鎮定。 他仰著頭與那小頭領冷靜地談判道:“而且若是你們能放過我與母親,待我歸去之后,我可對天發誓,此生此世,絕口不提此事。我們兩方就此別過,再不相干。有了這些錢,你們無論去哪里都可以成為一方富戶,從此免去這□□奪命,刀口舔血的差事。這樣難道不好嗎?” “噗——” 那首領聽得撲哧一笑,順手便將晏慈手中裝著金丸的布袋與他從頸間褪下的那一串龍眼大小的珠子納入懷中。 “小娃兒倒是生得一副好口才,說得我都心動了。” 只不過即便收了這些東西,他望向晏慈的眼神依舊格外冷漠。 “只可惜啊,你身上有東西是我們主子點名要的東西,若是不把那東西帶回去,我們連命都守不住,要錢又有什么用呢?” “你們要什么?” 晏慈目光一閃,佯裝鎮定地問道。 而黑衣人輕笑一聲,轉身從下屬那里取來了一口箱子,打開之后,他慢條斯理地從中取出了一把樣式古怪,雕刻了無數細細符文的勺子一般的東西。 “你的眼睛。” 他冷然說道。 “你們敢——你們試試看!你們敢碰我兒眼睛就從我尸體上跨過去——” 聽到這句回應,原本還能勉強保持冷靜的晏家夫人忽然從桎梏中掙脫出來,瘋子一般撲向了晏慈,想要將他護住。只可惜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身后看守著她的人以一把長刀直接貫穿。 “噗——” 一捧殷紅鮮血自傷口噴涌而出,瘦小的婦人從刀上摔落下來,幾乎連內臟都要流出來的傷勢之下,她竟然還在地上爬了好幾步。 “真兒[這里是對字“歸真”的愛稱嗎?還是說就是小名呀?],別怕……娘護著你……別……” “母親!” 見到這番情景,晏慈之前那副冷靜自若的模樣瞬間迸裂。一聲號哭之中,孩童跌跌撞撞就要往自己母親身上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