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66節(jié)
季雪庭看了天衢一眼,不發(fā)一語,卻也不曾阻攔。 “阿雪,我已經(jīng)把他們送回家了,他們不會記得今日之事,也不會有任何真正的損傷。” 一邊說著,天衢試探性地往季雪庭處靠近了一步,心情忐忑卻又隱隱生出了一絲隱秘到甚至就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渴望來。 他渴望著季雪庭對他,對他有一點點…… 結(jié)果季雪庭此時直直望著天衢,輕聲開口道:“天衢仙君,在下倒是有一事相求。” “阿雪,無論什么事情,我都會答應(yīng)你,你知道的。” “勞煩上仙平日里凝神靜氣,不要再妄動神念。”季雪庭嘆了一口氣,幽幽道,“畢竟我如今在人間也有公務(wù)要做,至于這玉皇鐘,咳,禁制一旦發(fā)作起來,血呼哧啦的,也實在難看。我知道天衢上仙你有舊疾,不過既是不怎么要緊的事,還是心平氣和才更好些,對吧。” 季雪庭此話說得柔和,然而那先前就遠(yuǎn)遠(yuǎn)躲在一邊,生怕自己沒事招惹上什么是非的魯仁聽著,都忍不住心中嘆了一口氣。 主要是魯仁與季雪庭相處久了,早就看出來季雪庭此人真真是個外熱內(nèi)冷的性子。 他這番話看似勸慰,其實翻譯過來內(nèi)容十分簡潔明了—— 【天衢仙君,就請你沒事不要亂發(fā)瘋打擾我當(dāng)差,即便我如今手上有玉皇鐘可以管住你,也是很麻煩的。】 而此時此刻天衢喉間早已被鎖鏈箍得血rou模糊,鮮血橫流。 季雪庭卻宛若未聞,交代完天衢之后便笨手笨腳,琢磨著把禁制給收了,然后也不曾理會天衢,而是轉(zhuǎn)而去探查起凡人中唯一一個不曾被蛇所害的凡人來。 那名為陳氏的婦人雙手被縛,如今正正蜷縮著身體窩在地上動彈不得。 天衢并沒有教訓(xùn)她,但看她狀況,倒也被方才身邊所發(fā)生的事情嚇得魂飛魄散,神智混沉。 見到季雪庭上前來解了她身上的麻繩,也只是掩面低泣,口中不斷地嘟囔著顛三倒四的話。 “不,這不是什么孽種,這是大郎的孩子啊嗚嗚嗚……這是陳家的后人啊……” “我真的沒有,我沒有做那種敗壞家風(fēng)的事情,我沒有!” ……季雪庭神色如常地在陳氏身側(cè)蹲下來,并未理會婦人口中低語,而是直接伸出手虛虛按在她腹部上方一掌之距。 “你干什么?你不要想奪走我的孩子!這,這真的是大郎的孩子!我可以向天發(fā)誓!” 陳氏一看到季雪庭伸向自己腹部,頓時尖叫掙扎起來。 季雪庭只得使出一道仙訣,將人死死定在原地。婦人半坐在地,手撐在地上,雙腿微張,頓時僵直,這個姿勢恰好讓婦人的腹部隆起顯現(xiàn)出來。 只見那婦人肚皮鼓脹,看著宛若懷孕了五六個月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母體精神極度緊繃,那肚皮竟然自行微微顫抖了一下。 季雪庭掌心散發(fā)出一道微微白光,徐徐籠在了陳氏的腹部,隨著探查進(jìn)程,作為新出爐的四方巡查使瞳色愈發(fā)幽暗,眉頭也蹙了起來。 “季仙君,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妥?” 魯仁看季雪庭臉色似乎有些陰沉,不由問道。 季雪庭收了手,微微搖頭。 “我不知道。”他有些迷惑地說道,“此婦人腹中之物隱有鬼氣,我本以為是什么鬼物妖魔寄生在此,但是我方才細(xì)查之下,她腹中之物胎心胎脈,與凡人胎兒并無兩樣。” 魯仁這下也皺了眉頭。 如今靈脈大亂,人間妖魔叢生,那鬼物妖魔因為種種緣故寄生在凡人體內(nèi)倒并不罕見。 不過人鬼殊途,既是再厲害的鬼物妖魔,若是想要寄生在人身上,便必須要蛻去自己的rou身,只以鬼氣神魂進(jìn)入凡人體內(nèi)才可行。再不然就只能將那凡人殺死,取了凡人rou身當(dāng)做皮囊“穿”在自己身上 然而陳氏婦人如今就在他們眼前,便是道行再低微,也能看出她確實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尸皮或者活尸體。 同樣的,也只有陰陽調(diào)和,受乾坤之氣相混生出來的rou體凡胎才會生出胎心胎脈。 但如今這婦人狀況卻十分蹊蹺,她腹中鬼氣氤氳,偏偏腹內(nèi)孩兒又與真正的胎兒無異,這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這時魯仁看那婦人害怕的模樣實在可憐,不由心生憐憫:“既然她腹中孩兒有胎心胎脈,指不定就是個尋常孩子,而她今夜在山間如此奔走,說不定撞上了什么東西這才沾染了鬼氣。季仙友不妨干脆就賜她一道除晦符,然后尋個遠(yuǎn)些的城鎮(zhèn)安置一番便不用再管了。” 魯仁輕聲勸道。 可季雪庭卻搖了搖頭:“不行,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妥。” “可是……” 季雪庭忽然望著魯仁,一聲輕笑,然后開口:“魯仙官,你方才也說了,她今夜在山間奔走許久……這倒是提醒我了,這婦人懷胎六月,身體虛弱,為何竟然能在山中奔逃如此之久?方才我們初遇她時,你可還記得,那些追捕她的可都是凡人中的青壯,尚且需要帶狗帶人連夜追趕,這般追到半夜,才在這人跡罕至,山石陡峭的山林深處勉強堵到她。” 一邊說著,季雪庭一邊回頭望向地上那驚惶欲死,在定身術(shù)下依舊兀自顫抖不休的婦人。 季雪庭一抬手,直接打了一道仙訣到了陳氏身上。 下一刻那陳氏神色瞬間舒緩了許多,只不過目光也瞬間變得漆黑無神,整個人看著看著就神志恍惚了。 季雪庭重新上前,微微探身,盯住了陳氏的眼睛。 “陳氏,我來四方巡查神使季雪庭,你可愿意告訴我,你腹中之子的來歷?” 季雪庭聲音低沉,卻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 那陳氏眼中徐徐流出兩道眼淚,開口時語調(diào)卻平板無波,宛在夢中。 “兩年前,我丈夫陳大郎死了……” 陳氏乃是外鄉(xiāng)人,兩年前才剛剛榆口村陳家,丈夫陳大郎就出了事故直接死了。陳大郎乃是一脈單傳,陳氏新嫁,自然不曾留下子嗣。陳家婆婆頓時覺得天崩地裂,心智混沌癲狂,要么便是抱著兒子牌位以淚洗面,要么就是磋磨陳氏,咒罵她是喪門星,克死了自己的兒子,給陳家絕了后。偏生陳氏出生在一個迂腐教習(xí)家中,家里人也不許她回家,陳氏被折磨得幾次尋死,奄奄一息。 而就在她覺得自己可能快要活不下去之時,村里人給她請了貞節(jié)牌坊。 立牌坊那日,陳家門前終于熱鬧了起來,多了幾分喜氣。 而正是在那立牌坊的酒席上,陳氏遇到了一個道人。 那個道人衣衫襤褸,身形佝僂。 也許是為了討個彩頭,也不顧旁人奚落,自顧自的便在樹下賣些隨喜的鞭炮,黃紙,還有…… “我看到他在賣喜福神面具。” 婦人神色木然,聲音虛幻,輕聲說道,卻不知道在她口中說出道人與喜福神面具的那一瞬間,身側(cè)三人俱是神色大變。 當(dāng)然,季雪庭倒是還能維持住表面冷靜,繼續(xù)維系著婦人身上的仙訣。 可他身后的天衢卻沒有那么好了,九華真人乃是三千年前那場慘事的元兇,天衢對他是恨之入骨,執(zhí)念極深,此時驟然聽得仇敵消息,上仙威壓外泄,山中倏然刮起一陣黑漆漆的罡風(fēng),鴉鳥凄然慘叫,猛然自周邊樹蔭中騰然受驚而出,周遭頓時一片陰風(fēng)陣陣,好不駭人。 “天衢上仙。” 好在關(guān)鍵時刻,那季雪庭忽然開口輕聲喚道。 “莫忘了我方才同你說的。” 那齒間咯咯作響,周身幻生了無數(shù)蛇鱗的天衢,原本以是一副近乎入魔的狂態(tài),這時候驟然聽得季雪庭低語,身形頓時一僵。雖是痛苦萬分,可季雪庭的話語終究還是更重要些。天衢好不容易,終于強行冷靜了下來。 “阿雪,你覺得是他嗎?” 白發(fā)仙君站在季雪庭身后,直直望著地上婦人,幽幽問道。 季雪庭背對著他,輕輕擺手。 “我不知道。” 季雪庭道,接著他又凝視著陳氏,繼續(xù)問道。 “然后呢?那道人跟你說了什么?” “他見到我,就對我說,我好可憐……” 【殿下,你好可憐啊……】 季雪庭耳邊仿佛響起了一個虛幻怪異的聲音。 他垂下了眼眸,掩去眼底異色。 在他面前,陳氏無知無覺,繼續(xù)訴說。 “他對我說,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這般為了丈夫守貞,便值得他指點我一番。他說,只要在那個月的十五,有月亮的晚上,穿紅衣,紅鞋,點上他給我的香,然后跟著那香煙的方向走,便可以走到一間最最靈驗不過的娘娘廟里去……我要去廟里,求娘娘開恩,讓我與大郎相聚一夜,只要一夜即可,娘娘好心,定然會讓我得子。” 說到這里,那陳氏臉上忽然顫抖了一下,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叫人十分不舒服的笑容來。 “……我懷上了。呵呵,我真的懷上了。我不是喪門星了,我給陳家留后了!我以后……我以后終于有指望啦……” “可是他們不信!誰都不信我!婆婆不信我!村里的人也不信我!為什么啊?為什么!這明明就是大郎的孩子啊!這是陳家的孩子!” “嗚嗚嗚嗚沒有人信我,他們說我不守婦道,他們要殺了我……他們說……不能讓村里的貞節(jié)牌坊倒了……所以他們一定要讓我早點沉塘……” 回想起那般慘事,陳氏瞬間心魂大慟,整個人又顯現(xiàn)出了驚懼絕望來。 作者有話要說:社畜雪庭:……雖然你挖心挖肺哭哭啼啼天天自虐但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耽誤到我工作。 打工人的心可是很冷酷的.jpg 第56章 “這明明就是我的孩子……” 仙訣法力漸消,陳氏身形顫抖,大哭不止。 季雪庭皺了皺眉頭,趁著最后一點仙法尚在,繼續(xù)開口追問道:“你是什么時候前往娘娘廟求子的?” 那陳氏恍惚了一下,似乎十分費勁才想起來:“一個月……一個月之前……” 聽到這個回應(yīng)季雪庭不由側(cè)過頭來,與天衢對視了一眼。 陳氏的肚子如此顯懷,若真是個正常孩子,那它可絕不只有一個月。 “你的肚子明明已有五六個月份大小,若真是你一個月之前去娘娘廟里求來的孩子,它怎么可能在一個月之間就長得這么大?” 季雪庭指著婦人的肚皮,平靜開口問道。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陳氏聽到季雪庭的話之后,口中輕聲嘀咕了幾聲,然后便神色怔怔地低下頭,望向自己的之前一直拼死護(hù)著的肚皮。 下一刻,那婦人的呼吸變得粗重急促起來。 “我沒記錯,就是上個月的月圓,我去娘娘廟求了子,可是,為什么我的肚子會這么大?” 她顫抖了起來,低語中漸漸滲出了止不住的驚慌失措。 “……對啊,為什么我的肚子,會是這么大?” 到了此時,季雪庭心中已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