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43節
后面那句話,顯就是在說季雪庭不念舊情之事了。 季雪庭回眸輕笑。 “唉,都說過多少遍了……” 凌蒼劍在他說話之時騰然躍入他的掌心。 “我這種修無情到的人,一直都很無情的——特別是對那種藏頭露尾長得又很丑的倀鬼。” 說罷,季雪庭不由分說,直接朝著那倀鬼直接襲去。 就如同季雪庭先前心中所想的一般,之前他們進到城中遭遇的一切,都是由韓稚春與倀鬼合作而成。 其中韓稚春負責cao控幻境與傀儡,倀鬼則是藏身于環境之后,趁機攻擊季雪庭。 如今沒有了韓稚春的幻境作為依托,那倀鬼在季雪庭的劍下瞬間便落入了下風,完全是靠著來回變換的身形才勉強逃得性命。 一番打斗之后,眼看著季雪庭即將一劍將他斬下,結果倀鬼卻是猛然一個探身,竟然一把拽過了已經半死不活的韓稚春,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該死——” 為了殺那倀鬼,季雪庭劍勢極猛,此時已然來不及撤劍。 “砰——” 幸而此時,一道暗影倏然閃出,直接將季雪庭的劍格擋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詞是《蝶戀花·夢覺高唐云雨散》[宋] 趙令畤 第34章 “韓瑛?!” 季雪庭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擋在韓稚春面前的男人身形消瘦,直直擋下了季雪庭劍氣,讓他吐了一口血,面色倏然慘白宛若幽魂,可他的身形卻一如當年,沉穩若磐石。 “你沒事吧?” 季雪庭微微蹙眉,身形一掠沖到兩人身側。 即便只是順便一瞥也能看出,從山下眾多行尸攻擊中突圍而來并不輕松,韓瑛的劍鞘上如今已有rou眼可見的裂紋,看著好不凄慘。 “我無事。”韓瑛說道,一手向后,死死拽住了韓稚春,就像是在害怕自己的弟弟會又一次從他眼前逃走一般。 “只不過……只不過是又殺了他們一次而已。” 他隨后補充道。 季雪庭與他錯身越過,短短一瞬,卻是伸手輕輕拍了怕男人的肩膀。 “不過是寫行尸而已,哪里稱得上‘又殺一次’。” 他冷然說道,說話間凌蒼劍在空中畫出了一道清越敏捷的光,正直直追著那卑鄙無恥,甚至可以用同伴用來做擋箭牌的倀鬼。 當然,既是倀鬼,本身也跟光明磊落這樣的詞沾不上關系。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季雪庭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日對上的這只倀鬼,比起過往他遇到過的妖魔鬼怪,似乎格外令人厭惡一些。 ……可能也是因為其他的妖魔鬼怪他殺了也就殺了,而他面前這只面帶面具的鬼分明已經被凌蒼劍追得抱頭鼠竄,卻總是可以險而又險在關鍵之時滑溜溜地避開要害。 而且,其他妖怪也不會如同那玩意這般多嘴多舌。 “哎呀哎呀,季仙君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不是都說好了讓我賠罪了嗎?” 那人嘻嘻自笑,意味不明地說道。 季雪庭一邊凝神與他相斗,另一邊卻暗暗觀察著在場其他人的動靜,如今再聽到他這般油腔滑調,終究失去了耐心。 “我也不知道這倀鬼究竟又在暗自謀劃些什么,不過想來應當不是什么好事……”場中白衣仙君忽然間收了劍,收劍的同時面帶淺笑,十分自若地轉頭沖著自己不遠處的那具尸體幽幽說道。 而那具尸體,正是他在幻境之中,面不改色直接一劍將其身首分離的宴珂的尸骸。 “還要勞煩上仙搭把手,早點把這玩意解決掉吧。” 季雪庭又道。 “喂,你——” 此話一出,場中原本悠然自得留的倀鬼身形忽然有了不易察覺的一個停頓。 而同一時刻,伴隨著季雪庭的話語,那無論怎么看都已經死得透透的世家公子,搭在地上的手指忽然顫抖了一下,緊接著,那無頭的尸體在地上蠕蠕地動了起來。尸骸之下的污血之中隱有無數細長陰影在蠕動。而那人細長慘白的手臂在地上摸索了一陣,便慢慢將那顆已經被切掉的頭撿了回來,伴隨著男人腳下一點一點不斷蠕動生出的漆黑陰影與數萬念蛇,他站了起來,笨手笨腳地將頭按回了脖子上。 少年脖頸間紅痕依舊,可黑沉沉的雙眸卻已經慢慢睜開。 他直接望向了在場中如同游魚一般瘋狂變幻身形的倀鬼,冷漠的視線仿佛并不來自于天庭的仙君反而是來治愈了深淵之下的天魔。 “好。” 宴珂…… 或者說,天衢,輕聲回應著季雪庭近乎無恥的偷懶要求。 隨著他的低語,暗影瞬間鋪天蓋地蔓延開來,只將整片天地都變得一片漆黑。 “這是……勝之不武……” 就跟昨夜黑暗中發生的事情一樣,這一次季雪庭依舊沒有看清楚,那只倀鬼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大概是因為被這只倀鬼破壞了偽裝點名了身份,所以天衢在默不作聲之中,將倀鬼的尸體折磨得愈發凄慘難看。 即便是以季雪庭如今的無情道修為,咋一看那倀鬼殘骸,也不由皺了皺眉,嫌棄地偏過了頭不想多看。 若說起來天衢仙君先前恐怕也只花了一分心神在追殺那倀鬼身上,剩下的九分精神全部都落在了季雪庭的一舉一動上,如今察覺到了季雪庭那異常細微的嫌棄,他立即垂著手慢慢往旁邊挪了幾步,用自己的身體將倀鬼的尸體給擋住了。 他正在發抖。 身份被道破帶來的恐慌讓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動自己的手指,手足無措之中,只覺自己一舉一動,都若有千鈞之中。 【阿雪——】 天衢在心中念著季雪庭的名字。 【阿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敢出現在你面前。】 他嘴唇翕合許久,卻始終不曾發出半點聲響。 而季雪庭也自始至終不曾開口。 天衢站在原地,心如刀割,鼓足勇氣好不容易才勉強微抬眼睫,戰戰兢兢望向面前那人…… 卻發現季雪庭早已轉過身去,探查起身后韓瑛與韓稚春的情況去了。 韓瑛正抱著韓稚春,后者的身形已經近乎潰散,他躺在哥哥懷中,眼中只有惶恐與無助。 季雪庭走過去,一瞥之下,眼神便暗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倀鬼究竟利用韓稚春做了什么,但可以猜得到,他以幻境和控傀之術營造出來往昔瀛城景象早已不是一天兩天,而想要維持這么大范圍,這么精細的“術”,對施法者的消耗是十分可怕的。 即便沒有之后季雪庭數次破開韓稚春的幻術,他恐怕也根本支撐不了多久了。 現在躺在韓瑛懷中的那個人,早已是燈枯油盡,只剩下一層格外虛弱的空殼還在勉強支撐。 “稚春,為什么?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以韓瑛閱歷,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然而此時此刻,曾經的大劍俠卻只是輕輕地撫摸著韓稚春的臉頰,不斷地問著那沒有任何意義的話語。 最先時,他問詢中還帶著些許惱怒,可漸漸的,韓瑛的聲音就變得溫和柔軟起來。 就跟當年他無可奈何,耐著性子與天生心智不全的傻弟弟說話時一模一樣。 【“燕燕啊,你說你這脾氣怎么就不能好一點呢?若說你天生脾氣差,我看著也不像啊?你在家時跟小春說話時不和風細雨,一點火氣都沒有嗎?”】 【“季大哥,我那是沒有火氣嗎?我那是沒辦法!真是的……那個……若是語氣太重了,稚春會怕。】 【“啊?”】 【“他不像是別的人那么聰明,分不出事情輕重緩急好壞,所以若是他怕了,就要怕很久……你能別那么看著我嗎?你現在的表情太惡心了。”】 …… 季雪庭收起凌蒼劍,看著面前那對兄弟,恍惚又想起了很久之前與韓瑛出游時的對話。 只不過昔日少年英杰,如今早已老去。他懷中的弟弟,卻依舊被他哄得很好。 “哥……你,不要哭……小春只是想讓……哥……不要哭。” 韓稚春眼神已經漸漸渙散,他原本就心智不全,如今就更加難以說清事情來龍去脈。 季雪庭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半跪在了他的身邊。 他自自己靈脈之中截取了一截靈力,伸手按在韓稚春的腕間,正準備將靈氣送入他身體里好讓他能再多支撐一小會兒,卻不想他指尖剛碰觸到韓稚春,胸口處的靈物便驟然一陣顫動。 “唔——” 季雪庭一聲悶哼,緊接著,眼前竟然緩緩浮現出模糊的畫面。 恍惚中,季雪庭只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化為屹立在神州大地上億萬萬年的瀛山本身。 “他”無悲無喜度過了漫長到極點的歲月……“他”默然地看著世事變遷…… “他”看到了青州百姓在一個面目模糊的道人的慫恿之下,以卑鄙的手段留下了本應無拘無束,日行萬里的神獸虹行。 “他”看著那虹行化為女子,在山中日日哭泣,然后又在一次陰差陽錯之中,被不知情的旅人救下了山。 那悲哀的神獸離去讓“他”感到稍稍輕松了一些,然而過了一些時日,“他”發現,自己懷抱之內出現了一座城。 弱小的生靈開始聚集起來,“他”并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本應得到自由的神獸虹行的氣息。 只不過這一次,神獸的氣息變得無比渾濁而古怪。 瀛山再一次蘇醒,“他”注意到了那個孩子——那是虹行與人類生下來的孩子。 因為體內同時流淌著最高貴與最平庸的血液,他顯得與周圍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沉默的瀛山確認了虹行與人類的混血回到了山中之后,就再次回到了以往的沉默。但這一次,“他”依舊沒有辦法安寧太久。 很快,讓“他”感到不快的“東西”又一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