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有劫 第15節(jié)
上一次殺山魈時魯仁尚在昏迷,是故不曾見過季雪庭使劍的工夫。這一次親眼所見,竟覺得震撼人心。 季雪庭全程甚至都未曾使用過一絲一毫的仙術(shù)靈氣,使用的不過是最純粹,最單純的“劍道”,可偏偏就是這連凡人都可以掌握的“道法”,使用出來,竟然是如此精妙絕倫,讓人見之心折。 魯仁雖然只能看出醉模糊的一點(diǎn)大概,卻也是心潮澎湃,看著季雪庭手持長劍的樣子竟然還結(jié)巴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你的劍好快!” 面對魯仁的贊嘆,季雪庭依舊與先前一樣,只擺了擺手隨口應(yīng)道:“還好,還好,唯手熟爾。” 說完一偏頭,季雪庭才發(fā)現(xiàn)魯仁身邊那位可憐巴巴的凡人少年。他愕然看到,到了這時候,宴珂竟然眼睛上竟然還系著他之前給蒙上的那條發(fā)帶。 這魯仁與季雪庭都問答了一個來回了,宴珂卻像是人偶一般老老實(shí)實(shí)站在一旁,垂著手一動不動,簡直就跟個剛嫁進(jìn)門,半步不敢多走,半句不敢多說的小媳婦般乖巧。 絲毫不見先前的癲狂崩潰模樣。 “喲,怎么還系著這玩意啊?”季雪庭啞然失笑,不由說道,“之前也就是怕你看到妖怪害怕才給你系上的,現(xiàn)在這玩意都死了你怎么還不解開?” 聽到這話,宴珂嘴唇微微一顫,停頓了片刻,才遲疑地小聲地回答道:“……我,解不開結(jié)。” “怎么會,我也就是隨便給你打了個結(jié)而已,你們世家公子難道是錦衣玉食太久,所以連這種小事都——” 聽得這話,季雪庭一笑,抬手一抽,那條發(fā)帶便從宴珂臉上落下來了。 宴珂睫毛輕簌,慢慢睜開了眼睛。 “……都做不好?” 季雪庭對上宴珂的眼睛,笑著說道。 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那后半句話里有一個格外細(xì)微的停頓。 啊,他之前都不知道—— 季雪庭聽到心里有個聲音輕輕嘀咕。 原來閉眼久了的人倏一睜眼,在非常短的那一剎那,目光會有些散漫無著——在這非常短的片刻里,看上去,竟然會神似目盲之人。 “雪庭……雪庭哥哥?” 宴珂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過眼神早已在轉(zhuǎn)瞬間化為清澈水潤,此時他仿佛對季雪庭那片刻的走神若有所覺,便開口喚道。 “怎么了?”他問。 “沒事。”季雪庭應(yīng)道。 頓了頓,季雪庭忽然又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宴珂的頭發(fā),只揉得宴珂不明所以,眼瞼上又染上了些許薄紅才松手。 唔,這樣才好……這樣,這多少還稱得上有趣的小公子,總算不像是那個人了。 季雪庭瞥了一眼宴珂雙眸水潤,茫然無措的模樣,心里總算松快了些。 第14章 季雪庭心里舒坦了,但是同時也收獲了一旁魯仁那飽含著復(fù)雜含義的譴責(zé)目光。 被魯仁這樣一看,季雪庭下意識地松開了懷中宴珂。 只不過,眼看著那少年面色紅潤地靠著自己,季雪庭才想起來,自己這次可實(shí)在是沒干什么不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椋耆挥眯奶摗?/br> 于是立刻又變得坦然起來。 “魯仙友可是有事?” 他干脆地問道。 那魯仁聽得這話,身形微微一顫,憋了一會,這才憋出了一句含含糊糊的低語:“……我們?yōu)橄芍耍嗌龠€是要注意一下,那個……注意一下那個平時的生活作風(fēng)什么的……” 只可惜魯仁這百般考量深思熟慮后發(fā)出來的提醒,季雪庭一句都沒聽清:他身后那只兕母尸蛛身上的人面蛛們早在魯仁開口之前,便已經(jīng)遵循著妖魔本性齊齊哄笑起來。 “什么哥哥弟弟的,哈哈哈,怕是今日叫哥哥,明日哥哥叫罷?” “世風(fēng)日下,世風(fēng)日下啊,你看這兩個人,恐怕早就已經(jīng)……” 這些茍延殘喘的附生妖們完全不知自己死到臨頭,細(xì)小的瞳仁在眼眶里咕嚕嚕轉(zhuǎn)個不停,惡意地打量著季雪庭和宴珂,口中不停嘀咕,說著說著,它們竟然便直接在季雪庭面前編起了他與宴珂之間的床上事來,什么用鞭子互相抽對方啦,什么用鎖鏈綁在床上讓人動都不能動啦,什么上半身監(jiān)禁在小箱之內(nèi)只將腰腿露在外面啦…… 說得是活靈活現(xiàn),真情實(shí)感,好似它們曾經(jīng)親眼看到面前這兩人這樣那樣過。 先前也說過,母蛛死后,這些人面口中的污言穢語便失去了污染道心的妖怨之力,實(shí)在是沒什么殺傷力。 季雪庭之前殺慣了兕母尸蛛,便是再難聽,再惡心一萬倍的話,也只當(dāng)耳旁風(fēng),完全不覺得有什么,所以,在之前他完全不曾在意過這些附生在兕母尸蛛上的小妖。 結(jié)果到了這一刻,看著沉默不語的宴珂和臉色發(fā)青的路人,他才暗暗叫苦,心道自己似乎是犯了個錯誤。 “想象力這么豐富,嘖……把這些寫成春宮話本放人間去賣,都能賺點(diǎn)小錢了。” 季雪庭干巴巴笑了兩聲,開了個玩笑,緊接著便提劍轉(zhuǎn)身將那些吵得要命的小玩意解決掉。 只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到,在聽到那些人面蛛口中吐出“監(jiān)禁”,“鎖鏈”等詞句時,那站在自己身邊的世家小公子,身形忽然一晃,先前那端莊俊秀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間,看著竟然是扭曲的。 而那雙烏沉沉的眼瞳中,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一縷詭異的暗紅。 宴珂死死咬著牙關(guān)掩飾住自己異樣,只道自己是頭疾又發(fā)作了,然而,很快他便意識到事情不對。 因?yàn)椋糁皇邱Y發(fā)作…… 那原本一直在遙遠(yuǎn)之處不斷狂亂叫嚷的沙啞聲音,為何忽然就到了他的頭顱之內(nèi)。 【閉嘴——】 那聲音仿佛某種受傷了的野獸,嘶嘶作響。 【我只是想要保護(hù)他——我必須要保護(hù)好他——】 【那不是囚禁——】 【阿雪會懂的,他知道的……】 【我從來都沒想過……從來都沒有……】 …… 下一刻,宴珂忽然感覺到一股冰冷而恐怖的氣息從天而降,徑直占據(jù)了他的軀殼。 然后,那占據(jù)著他軀殼的“鬼”,就那么cao縱著他的身體,朝著那只兕母尸蛛尸體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些聒噪饒舌,喋喋不休的人面蛛,在這一瞥之間,倏然化為了一團(tuán)團(tuán)軟爛潮濕的膿水。 而此時此刻,季雪庭的凌蒼劍,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出招。 眼看著眼前異變,季雪庭悚然一驚,先是帶著宴珂與魯仁往后避開了數(shù)十丈,等了片刻,發(fā)現(xiàn)兕母尸蛛附近除了那些人面蛛都化了水之外全無別的動靜,這才警惕上前仔細(xì)地探查起那膿水與蜘蛛尸來。 然而就跟野雞脖子溝那次一樣,季雪庭依舊沒找到任何線索,不過倒也虧了他這般細(xì)細(xì)探查,不然的話,他恐怕壓根就不會發(fā)現(xiàn),原來那只被他順手解決掉的兕母尸蛛肚子里,竟然還有東西在動。 用劍劃開那妖魔膨脹發(fā)亮的腹部之后……一個被粘液和內(nèi)臟包裹著的人形直接從尸體中滾了出來。 季雪庭與魯仁定睛一看,駭然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個瘦弱的人類少女。 這下兩人連忙上前相救,那少女就如同宴珂一般,也是相當(dāng)走運(yùn),剛被兕母尸蛛吞入腹內(nèi)還沒有來得及消化,便被兩名正經(jīng)仙人救了下來,堪稱死里逃生。不過也正是因?yàn)檫@樣,為了救她,季雪庭與魯仁確實(shí)也花費(fèi)了不少功夫。 “嗚嗚……謝……謝謝兩位仙人……” 那少女好不容易才恢復(fù)了神智,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能重回人世,驚喜交加之下,便一邊道謝一邊哭了起來。 季雪庭一看到那姑娘的架勢,立刻打了一個激靈,然后猛然后退,順手把魯仁推到了自己前面。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姑娘便嗚咽著一頭倒在了魯仁懷里。 好險好險,差點(diǎn)又招惹上麻煩。 季雪庭看著魯仁背影,后怕得拍了拍胸口,然后迅速地與魯仁還有那少女拉開了距離。當(dāng)然,為了讓自己的逃離顯得不那么沒良心,季雪庭很自然地便往宴珂身邊靠了過去。 咳咳,畢竟……那姑娘有人看顧,他也得關(guān)心一下另外那位小公子才公平嘛。 宴珂先前就不是多嘴多舌的性子,可此時的他,卻比之前還要沉默。季雪庭之前并沒有太理會他,所以也想不起來他究竟在這邊站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似乎已經(jīng)好一會兒沒見他說話或者動一動了。 折騰了這么久,如今夜色已深,宴珂披著月色,肩頭與背脊仿佛都染上了銀,連衣料上繡著的暗紋都纖毫畢現(xiàn),可他那微微低垂的臉,卻仿佛籠在了一團(tuán)濃黑影子之中,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 季雪庭腳步一頓,忽然覺得這一刻的宴珂看上去,氣息似乎有點(diǎn)……奇怪。 是被嚇到了?還是在鬧別扭? 季雪庭想著,習(xí)慣性地在臉上堆出一縷笑,然后便走到了宴珂身旁,湊近了同對方說話。 “宴公子,我看你又好久沒說話了,是被剛才的事情嚇到了?” 他裝作關(guān)切的樣子問道。 然后,他便探出手去,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第15章 季雪庭的手指才剛碰到宴珂,后者卻猛然一翻手掌反客為主用力拽緊了季雪庭的小臂。明明不過是個纖弱凡人,此時手指卻宛若鐵箍一般,若是尋常人定然掙脫不得。 “宴公子?你怎么了?” 季雪庭自然也察覺到了宴珂的反常,面上依舊是笑的,手中的凌蒼劍卻已然出鞘。 宴珂這時候才慢慢抬起頭看著季雪庭,他雙眸原本便是漆黑如墨,此時因?yàn)橥讛U(kuò)到了極大,一雙黑眼珠仿佛快要占據(jù)整個眼眶,看上去好不滲人。 “你……” 他看著季雪庭喃喃自語,眼中水光蕩漾,好似流淚,但同時又因?yàn)殡p目通紅,那眼底的水光看上去,倒像是血淚。 他的手指冰冷得像是死人。 他一只手死死拽著季雪庭,仿佛生怕季雪庭就這么從他面前消失,另一只手這是小心翼翼抬起,慢慢探向季雪庭,仿佛是想要碰觸季雪庭的臉頰。 “我又在做夢了嗎?” 他看著季雪庭問道。 “沒,你醒著。” 季雪庭立刻回答道。 聽到這句話,宴珂整個人一下子就顫抖得厲害。 “不,不行,我不該……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