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漕營兄弟們被馮時安了個京華公子隨從的身份蒙混過關(guān), 臨走前, 官差們還痞里痞氣的吹起口哨, 謝行儉頂著一群大老爺們的戲謔和調(diào)侃飛快的逃離現(xiàn)場。 進了深巷后, 謝行儉再也忍不住了, 氣惱的掀開頭頂?shù)尼∶? 沖著身后捂嘴偷笑不停的漕營兄弟們吼:“笑笑笑, 有什么好笑的!” 這一路走來,他越想越覺得荒唐。 什么鎖欲閣,什么京華公子, 他身高擺在那,明晃晃的是個男子身份啊,既然如此, 能讓那幫官差yin.笑的只能是楚館的兔子。 難怪官差擠眉弄眼的打趣馮時興致不菲, 說來說去,不就是把他錯認(rèn)為那個名叫京華的男妓了嗎! 夜色下, 謝行儉氣的腮幫子鼓起來, 漕營兄弟們見狀, 憋著氣不敢繼續(xù)笑, 一個個將身子往黑暗中縮, 盡量減少存在感。 馮時干咳一聲:“大人恕罪, 是下官的罪過,實在是下官想不到合適的借口,這才……” “那你也不能說本官是像姑。”謝行儉偏過頭, 理直氣壯的埋怨。 馮時尷尬的摸摸鼻子, 眸子在謝行儉頎長精瘦的身上頓住,謝行儉被看的心里發(fā)毛,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這個馮時,不會真的有龍陽之好吧? “誤會誤會。”馮時趕緊挪開視線,笑著澄清道:“大人有所不知,鎖欲閣的京華相公和大人不論是長相,還是身段都有幾分相似,若不細看,兩人簡直就像是雙胎兄弟。所以下官才冒犯大人清譽,借京華公子的名頭搪塞那幫人。” 原來是這么回事,他剛才還納悶?zāi)侨汗俨钤趺淳洼p而易舉相信了馮時的話,原來他和那啥京華公子長得像。 “此地不宜久留,往里走幾步便是下官的家宅,大人隨下官來。”馮時吩咐手底下的官差站在門口防風(fēng),他則領(lǐng)著謝行儉進了一棟青瓦四合院。 關(guān)上門插上削,眾人方才卸下偽裝,夜深露重,幾人為了躲避追趕已經(jīng)餓了一下午,馮時見謝行儉嘴唇凍的發(fā)紫,又是煮熱湯又是添置火盆,一副殷切熱情的做派愣是把謝行儉看呆了。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謝行儉捧著暖手的小火爐,似笑非笑的看著噓寒問暖的馮時。 馮時被謝行儉盯的渾身不自然,半晌后終于說出難言之隱。 “不瞞大人,下官的確有一事央求大人。” 謝行儉不明所以:“本官被崔婁秀困在豫州城,可謂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何能幫到你?” 馮時搖搖頭:“崔大人現(xiàn)在是春風(fēng)得意,但那不過是瓷金剛罷了,用不了多時就會被朝廷摔個粉碎。” 這話挺有意思,謝行儉盤腿坐在躺椅上,笑瞇瞇的問:“聽你之言,你不看好崔婁秀?” 馮時應(yīng)聲:“朝廷成立雖十來年,但在那之前經(jīng)歷過內(nèi)憂外患,且太上皇是權(quán)臣上位,因而處理起此事尤為有經(jīng)驗,崔婁秀想走太上皇的老路,怕是行不通。” “太上皇的老路?”謝行儉咂舌,“你的意思是他要篡位登基?” 這話屬實大逆不道,屋內(nèi)幾人均變了臉色。 馮時也好不到哪里去,訕訕開口:“崔大人還算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沒有太上皇的高門身份,他若想篡位,未必有名門世族追隨,所以崔大人他……” 謝行儉斂容,靜靜的看著馮時,沉聲道:“所以他怎么了?” 馮時不答反問:“大人可認(rèn)識京城向家的大公子?” “向棕?”謝行儉皺眉。 “向棕并非向家之子。”馮時一字一頓的道,“下官在崔大人身邊半載,崔大人招攬下官和下官的其他三位好友到他帳下做事,有些辛秘之事,下官聽到不少。” 謝行儉略一思索話中的意思,這馮時是打算將崔婁秀出賣了么? 馮時說到這,抬眸覷了一眼座上的謝行儉。 見謝行儉面露鄙夷,馮時急忙辯白道:“下官并非賣主求榮之人,聽說大人要來江南,下官就想找機會和大人一敘,只不過大人日常忙碌,下官去驛站好幾回都沒見到人。” “今日城中忽然傳出了賊人,下官看了官家的畫像,細看后認(rèn)出是大人,聯(lián)想到崔大人這幾日的作為,下官猜大人定是被困在這城中,因而下官帶上幾個心腹找到大人,下官帶大人回家沒別的意思……” 馮時的話越說越小,聲音像蚊蟲一樣,謝行儉掏掏耳朵,垂首一笑:“你且說說,你要本官日后幫你什么?如果是殺人放火的臟事,便就此打住吧,本官不做違心的事。” 得到許諾,馮時眼睛放光,熠熠生輝。 “下官沒旁的要求,只希望崔婁秀兵敗之后,大人回京城能在皇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幾句。” “就這?”謝行儉詫異,他還以為馮時會獅子大張口呢。 馮時儒雅的臉上飄過一抹紅暈,不甚自在道:“現(xiàn)在龍椅上的這位皇帝,看似慈眉善目,實則手段……咳,下官罪該萬死,不該論君王的不是。” 說著,伸手扇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謝行儉眉如青山凝起,口氣冷淡:“臣子守本分,皇上自會厚待于你。” 馮時連連點頭,賠著笑臉道:“大人所言極是,當(dāng)年宗親王和前吏部尚書孫之江之所以沒好下場,可不就是因為為臣子者,有了狼子野心嘛。” 謝行儉但笑不語,當(dāng)年他還埋怨敬元帝誅殺兩大家族下手有些狠毒,如今再看看馮時的倒戈,可見殺雞儆猴的效果還不錯。 “朝榮夕斃,富貴無常,下官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出人頭地,委實不想因為崔婁秀的胡作非為而招惹禍水殃及家人。” 馮時聲音沙啞起來,微微帶著哭音:“崔婁秀信任下官,就是看準(zhǔn)了下官親人都在他手上,因此下官不敢亂來,只能對他俯首帖耳。” 話說一半,馮時吸吸鼻子,露出笑臉:“下官在大理寺和大人共事那段日子,切身體會到跟著大人才有rou吃,大人現(xiàn)在雖身陷囹圄,但下官知道這不過是一時困境,這點麻煩在大人眼里算不得什么……” 謝行儉聽后啞然失笑,暗道馮時這馬屁拍的真響。 他記得有一回在大理寺偷聽到江南四子的談話,這四人好一頓吐槽他們沒有抓住機會在京城出書揚名,說著說著又哀嘆錯過爭取整理一百零八十式的時機,還說什么好事都讓他給碰上了,更有甚者,揚言日后他做什么,他們就跟著模仿。 打那天開始,他發(fā)現(xiàn)江南四子私底下總喜歡瞟他,這種被窺視的無措感直到他離開大理寺才消失。 這件事,他曾經(jīng)當(dāng)做笑話和羅棠笙說過,羅棠笙聽了后拿出幾本書給他看。 是羅家書肆的書,署名正是江南四子。 他翻開看了看,和他出的考集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他的考集名聲已經(jīng)聞名遐邇,江南四子的書只會被眾人認(rèn)為是拾人牙慧,因而賣相并不如意。 馮時似乎和謝行儉心有靈犀,同時想起考集的事,不過兩人付之一笑,誰也沒提考集的事。 這棟四合院是馮家舊居,謝行儉問起江南四子其他三人時,馮時半吞半吐,這時,馮時的妻子秦氏端來一鍋熱氣騰騰的山羊火鍋。 馮時眼神閃了閃,抬手請謝行儉和漕營兄弟們落座。 “豫州羊rou緊實性溫,諸位舟車勞頓,喝一碗羊骨湯可以驅(qū)除身上的寒氣,各位請——” 見馮時忽然轉(zhuǎn)移話題,謝行儉舉起筷子遲遲未動,漕營兄弟們搓搓手也沒動筷。 “本官依稀記得在大理寺時,你們四人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如今這是怎么了,你想擺脫崔婁秀來本官這頭,那其他三人呢” 馮時悶哼一聲,提及另外三人,馮時啞巴了,緊張的如芒刺在背。 謝行儉夾了一塊羊rou進嘴,淡笑道:“你們四人分道揚鑣了?” 馮時嘴唇蠕動,臉色時而紅時而青精彩萬分,躊躇半晌,喉嚨里愣是只字未言。 這時,馮時的妻子秦氏端著一簍子小青菜進來,見自家男人像個鋸嘴的葫蘆一聲不吭,當(dāng)即氣笑,尖著嗓音沖謝行儉道:“官爺您擔(dān)待些,可別嫌棄我一介婦人插嘴。” 謝行儉咽下口中鮮嫩的羊rou,笑著說:“大嫂子有話直說就是。” 秦氏放下簍子,插著腰扁扁嘴,冷嘲熱諷起來:“官爺有所不知,他們算什么江南四子,不過是讀書人之間吹牛拍馬罷了,自詡是清流墨者,卻三五成群的逛窯子喝花酒,男人風(fēng)流些倒也沒什么錯,可他們竟然恬不知恥的跑象姑館找男人!” 桌子上的謝行儉和漕營兄弟們面面相覷,看向馮時的眼神多了一點趣味。 馮時羞的面紅耳赤,站起身推秦氏出去,秦氏哪里肯,恨恨瞪了一眼馮時:“讓你別跟他們仨交好你偏不聽,這會子你還好意思委屈上了?” 馮時胸膛起伏,面色難堪的小聲說沒有委屈之類的話,秦氏見好就收,驟然換上笑臉:“官爺剛不是問另三個人嘛,他沒臉說,我來說。” “說什么說,官爺面前,你別瞎胡鬧。”馮時忽然板起臉,擺出當(dāng)家男人的威風(fēng)。 秦氏眼神瑟縮,勉強的笑了笑:“行,你不讓我開口,那你親自來,好好跟官爺交代交代你那三個好兄弟都干了什么缺德事。” 說完,秦氏就氣呼呼的出去了。 謝行儉自顧自的燙起小青菜,馮時握著拳頭,張嘴時覺得口舌生澀:“他們?nèi)艘呀?jīng)投靠崔婁秀了,大人從南疆過來,想必已經(jīng)見過南疆軍了吧?” 何止見過,他還殺了。 謝行儉笑笑,不再追問其他三人的事:“海盜披面皮子就敢大言不慚的稱南疆軍,崔婁秀想借海盜之手助他登基,簡直癡心妄想。” “崔婁秀利用海盜屯兵篡位,打的是正綱紀(jì)的名頭。”馮時悶聲道。 “正綱紀(jì)?”謝行儉語氣怪異,忽道:“你之前說向棕不是向家子,莫非……” “正是。” 馮時鄭重道:“向棕是太上皇的庶長子,當(dāng)年宗親王力排眾議扶持敬元帝為太子,說太上皇是權(quán)臣上位,加之太上皇沒有嫡長子,那么繼位的子嗣也就不用遵循嫡長子繼承制,所以百官才答應(yīng)讓身為庶子的敬元帝上位。” 敬元帝不是嫡長子是眾所周知的事,可這跟向棕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謝行儉有些想不通,向棕和敬元帝都是庶子,按照祖制,這兩人誰也高貴不到哪里去。 “問題就出在‘庶長子’上。”馮時聲音愈低,“太上皇禪位的圣旨上,只說了將皇位傳給庶長子,并沒有署名是當(dāng)今皇上。” 謝行儉仿佛知道了什么,細細揣摩了一遍,隨后驚呼道:“向棕是庶長子!換言之,登基的人該是向棕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