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大理寺東面就是京兆府, 登聞鼓立在京兆府門前, 此刻鼓聲陣陣定是有冤屈者或是急案者擊鼓上聞。 謝行儉在京城住這么久, 還是頭一回聽到登聞鼓響。 所謂的“擊鼓鳴冤”, 敲擊的就是登聞鼓, 前朝時期, 任何人都可以擊鼓鳴曲申冤, 然而敬元帝上位后,新帝勒令朝廷更改規矩,擊打登聞鼓的要求日趨嚴格, 為了防止有人戲耍朝廷,敬元帝三令五申:申冤、訴屈、提異議諫言皆可,但擊鼓者, 要先拉出去杖打二十個板子。 許是當眾廷杖二十軍棍太疼、太丟面子的緣故, 自敬元帝登基以來,登聞鼓就從來沒響過, 謝行儉上回被孫思霖在國子監當眾錘了兩巴掌后, 途徑京兆府門前尋找京官信息時, 發現登聞鼓上落了好厚的一層灰。 可想而知, 登聞鼓好幾年才響一回, 這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 因此京城的老百姓聽到聲響后,立馬放下手上的活計,紛紛往京兆府門口跑去。 登聞鼓聲響如雷, 遠在深宮里的敬元帝神經一緊, 連忙喊來隨侍的鐘大監,問外頭是誰在擊鼓? 鐘大監躬身細言:“皇上,京兆府府尹左大人已經侯在外頭了,正等著皇上您的召見。” 敬元帝連聲讓京兆府尹進來,京兆府尹左忠誠神色慌張的跪倒,氣息紊亂:“皇上,擊鼓申冤的乃今年新科進士李通許,狀告同僚庶吉士朱長春冒名頂替他人去翰林院,此外…朱長春還……” 左忠誠大氣不敢出,后面的話越說越小,到最后索性不敢再出聲。 敬元帝聞言臉色沉如水,翰林院的庶吉士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不言而喻,翰林院的眾人皆是朝廷的后起之秀,是他辛苦栽培出來的智囊團,若無意外,這些人將會是他日后的左膀右臂。 翰林院的三十六人,都是層層選拔出來的,把關嚴格,怎么會出現有人冒名頂替的荒唐事? “冒名頂替這種大不敬之事都做的出來,世上還有什么事能越的過這件事?你只管說來,朕倒想聽聽!”敬元帝目光極為鋒銳憤怒,語音森威有力,底下的左忠誠霎時額頭冒冷汗。 左忠誠諾諾道:“回皇上,李通許打頭陣是告朱長春冒名頂替,然而遞上來的狀子卻是討伐朱長春撒銀害其母入賭坊,以及……朱長春為人狠毒,身為市井庸民辱罵踹打京官李通許,李通許未此遭受迫害聲淚齊下,還望皇上為其主持公道!” “反了反了!”敬元帝怒甩衣袖,憤而起身,急躁的在御書房里走來走去,指著左忠誠的腦袋,殺氣騰騰道:“李通許既敢擊登聞鼓,想來此事十有八.九是板上釘釘的事,你且帶人速去翰林院,將朱長春捉拿歸案!” 敬元帝直直的立在左忠誠面前,面容陰沉果斷,一字一句道:“過兩天就是太上皇的壽辰,父皇最厭煩的就是以下犯上之人,朱長春若真是頂替他人入的翰林院,毆打辱罵李通許便不再是同僚之間的糾紛,而是庶民冒犯官僚,這件事務必給朕查,朕親封的翰林院庶吉士可不是砧板上的魚rou,豈能任由他人隨意宰割!” 天子震怒,左忠誠嚇的渾身無力,腿都軟了,連忙滾爬帶拽的起身行禮出去。 敬元帝這一聲怒喝,震的御書房久久不得安靜,待左忠誠離開后,敬元帝火速召見翰林院兩位大人,仔細的看了朱長春的文籍信息后,領著杜大人和程大人出宮前往京兆府。 …… 謝行儉在大理寺交完慶賀文書后,疾步走出大理寺,居三趕著馬車早一步等候在外,謝行儉上車后便問居三打聽到了什么。 “不得了不得了!”居三惶然的嘴唇發抖:“我剛擠進去看了,京兆府外立了不少持刀侍衛……” “皇上來了?”謝行儉吃驚,他掀開車簾往外瞧,大街上的行人一個勁的往京兆府跑,帶起一地的灰塵,天色沉沉無光,一堆人擠在一塊將悶熱的氣息攪和成團,叫人透不過氣來。 “那邊人太多了,不知道皇上有沒有來。”居三道:“不過瞧著陣勢大,想必是有大官在主持。” 街面上人頭攢動,馬車行的很慢,謝行儉到了京兆府門前時,前邊至少有成千上百人在湊熱鬧,馬車壓根進不去。 七月天暑氣難耐,謝行儉站在車前都覺得熱的慌,讓他下車鉆人群他當然不會去嘗試,沒得八卦瓜還沒吃上嘴,他就頂不住暈過去就丟臉了。 因而,他讓居三將車子停在原地,兩人就這樣站在車板上往前眺望。 嘿,還別說,站的高,看的視野也空曠很多,京兆府門前立的人,他能一清二楚的看的真切。 京兆府開了大門,威武霸氣的審案堂前坐的赫然是皇宮里的敬元帝,正中為京兆府尹左忠誠左大人,下首坐的人是他最為熟悉的兩位老翰林——程大人和杜大人。 除此之外,各部尚書等人均在現場,出動的陣營如此之大,可見登聞鼓的影響力有多廣! 隨著京兆府大門敞開,看熱鬧的老百姓紛紛往里頭鉆,謝行儉的馬車跟著人群相繼往里趕,最終停在大門口。 恰巧京兆府畫師主事謝令領著立簿官前來,謝行儉當機立斷的跳下車,因他身穿官袍的緣故,眾人見到后立馬退開讓出行走的空隙,謝行儉眼神一閃,昂首挺胸的尾隨謝令,輕輕松松的進了京兆府審案內堂。 他低著頭混在人堆里,身邊的人雖不認識他,但忌諱著他身上的官袍,因而大家不約而同的往旁邊站一站,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擠到了謝行儉。 謝行儉樂的如此,周圍人離他遠一些,他呼吸都能順暢點,實在是今天天氣太古怪了,陰沉悶熱,人一多,他覺得他窒息而亡的可能性都很大。 說不定,他會刷新穿越者的新底線,成為首位被熱暈慘死的搞笑之人。 * 離得近,他看的也清楚,之前周圍有人圍著,他都不知道是何人敲的登聞鼓,待他湊近些,才察看到狼狽不堪的趴跪在地上,后背血跡斑駁的人竟然是李通許。 謝行儉雙手不由握緊,心頭一凜,難怪翰林院的兩位大人也來到了堂內,瞧兩位大人均面色不虞,想來今日之事和翰林院是脫不了干系了。 他低頭瞥了眼身上顯眼的翰林院官袍,心道這時候他作為翰林院的成員,現在出現在這似乎有些不太好,便悄摸摸的轉身準備溜走。 八卦是好看,但若是叫皇上看到他當職期間出來閑逛,定會將從李通許身上得來的怒火往他身上澆。 避免自己受無妄之災,他覺得還是趕緊離開此地為好。 腳步微轉,忽然他的身子騰空一瞬,后領不知被誰揪起,天旋地轉中,待他回神時,他整個人已經跳出了擁擠的人群,雙腳佇立在寬蕩的內堂之中。 “微臣木莊參見皇上——”洪亮豪邁的男聲響徹云霄,謝行儉詫異的看過來,只見提他衣領的木莊此刻正偏低著頭朝他擠眉弄眼。 謝行儉顧不上木莊的戲弄,立馬拱手行禮問安。 敬元帝一心念叨著李通許和朱長春的糾葛,見到木莊和謝行儉后,眉宇微動,但未言一字,只擺擺手讓兩人起身。 謝行儉隨著木莊走向一旁的空位,當然了,他站著,木莊自在的坐著。 緊跟其后過來的還有都察御史徐大人,謝行儉眉頭挑了挑,這下好玩了,敬元帝將朝中大半有份量的朝臣都叫了過來,足以可見事態的嚴重性。 謝行儉冷眼望向地上一動不動的李通許,心思百轉千回。 能敲響登聞鼓,引來敬元帝如此重視,他不得不佩服李通許的膽大,李通許若狀告無果,亦或是惡意鬧起群臣恐慌,后果將不堪設想,不死也要殘。 天家從來就無良善,登聞鼓名義上是為了肅清朝政、伸張正義,但從一開始杖打申冤者二十棍就不難看出,若非大貪大惡,奇冤異慘之事,這鼓就輕易敲不得,敲了定會驚動整個朝堂。 朝廷最大的王都被拉出來溜了,倘若李通許證據不足,告不倒要告的人,呵呵,李通許這個人今后也不必出現在京城了,敬元帝正好殺雞儆猴給眾多老百姓看看,威懾下登聞鼓的厲害性。 但,任何事都有另外一面。 倘若李通許告贏了,此后不說官途亨達,至少他這個人,在滿京城定會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 謝行儉忽想起昨日李通許跟他說的那件事,心思一動,莫非李通許今天敲登聞鼓告的是朱庶常? 若真如此,他怎么有些心虛起來,畢竟之前一直鼓動李通許以牙還牙對待朱庶常的正是他。 想到此,謝行儉臉色變了變,短促的瞥了一眼李通許。 如果真是因為他煽動,李通許才……那李通許若事后輪為階下囚,里頭怕是有他一份過錯。 熱炸的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間凝固,謝行儉只覺得寒冰貼背,驚惶不安的閉上眼,只好默默的哀求上蒼,李通許一定要告成功,不然他于心不安。 木莊垂下的眼皮微微顫動,余光睨向一旁的謝行儉,只這一眼便再無其他動作。 內堂中窸窸窣窣的一陣落座聲后,府尹大人驚堂木一響,鬧哄哄的京兆府恢復靜態,呼吸可聞。 左忠誠抬眼恭敬而又諂媚的朝右下方的敬元帝拱拱手,得了敬元帝點頭之允后,左忠誠冷聲高呵道:“人有窮冤則撾鼓,試問堂下人擊登聞鼓告誰?又有何事?你且一五一十的說來!” “今日皇上和諸位大臣皆在此,你既受了二十棍懲戒,想來知道登聞鼓的威力,若有半句謊言,當場格殺勿論!” 堂外圍觀的老百姓心猛的往上一提,謝行儉還聽到了些許驚恐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