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殿內的奏樂聲復又響起, 禮部的主禮司身著官袍, 神色嚴肅神圣, 雙手捧著一條長教鞭, 站在大殿門口寬闊的廣場上, 迎著風在空中狠狠的甩了三下, 皮鞭子在空氣中發出震懾人心的脆耳聲, 底下的進士們忙跪拜在殿前的白玉板上。 鳴鞭后,大殿上方傳來一聲聲急促的禮號聲,緊接著, 整齊劃一的朝臣參拜聲在大殿內響起。 一切準備就緒,內侍官獨特的吊嗓子喊道,“宣新科進士進殿——” 謝行儉走在最前面, 謝延和盧長生則雙雙排在第二排, 鄭傳信單獨站出來,領著諸位新科進士恭敬的踏上玉階, 在鴻臚寺官的引領下, 進士們站定在大殿中央, 等候敬元帝宣讀制誥。 敬元帝沉穩的讀完新科誥文后, 停歇的嗩吶聲又吹了三聲, 緊跟著催人振奮的鑼鼓聲咚咚咚的響個不停, 進士們激動不已,紛紛面露喜悅之色,等待著傳臚官鄭傳信的唱名。 奏樂聲停, 眾人的目光聚集到手捧大金榜的鄭傳信身上。 鄭傳信面相生的和藹, 即便面無表情時,看上去也帶著三分笑,謝行儉想,鄭傳信這種長相大概就是大家所說的那種普渡眾生的菩薩像吧。 鄭傳信這樣的人很難給人一種嚴肅的感覺,所以當鄭傳信故意板著臉,端著姿態走上前時,謝行儉似乎聽到身后有人在偷笑。 鄭傳信裝模作樣的扮嚴肅,確實有點滑稽,只不過現在是傳臚大典的重要時刻,別人忍不住發笑,謝行儉管不著,但他是堅決不能笑的,他站在最前端,離龍椅上的敬元帝可沒多長的距離。 他舌尖掃過上顎,屏息了幾秒鐘后,終于將心窩里翻滾的笑意壓了下去。 一甲三人雖然敬元帝剛才已經唱過名了,但鴻臚寺官照舊又唱了一回。 謝行儉按規制,聽到鴻臚寺官高喝一聲“授謝行儉,一甲狀元——”后,立馬撩開紅色進士服,出列行君臣叩首,在鴻臚寺官的指引下,跪拜在敬元帝龍椅左下首。 鴻臚寺官繼續唱名。 “授盧長生,一甲榜眼——” “授謝延,一甲探花——” 兩人同時出列,一左一右跪好。 謝行儉的唱名,鴻臚寺官一連唱了三次,此等榮寵唯有狀元才可享受。 今日,他的名字將會徹底地在群臣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之前意圖反對寒門子登高狀元的幾位大臣紛紛看過來,謝行儉挺直肩膀,任由他們看。 謝行儉如今十七,身高遺傳了謝家的大高個,身材欣長,容顏年輕俊朗,京城的水似乎很養人,謝行儉以前皮膚微微泛黃,在京城待了幾年后,皮膚rou眼可見的白了起來。 謝行儉個頭高,身段還纖瘦,進士服上獨有的狀元鑲金紅玉扣腰帶,將他那寬肩窄腰的身材淋漓盡致的凸現了出來。 諸位大臣望過來時,只見大殿前方的慘綠少年嘴角噙著一抹驕傲,一雙凜冽桀驁的眼睛目不斜視的凝視著前方。 眾臣子有一瞬間恍惚失神,這樣的狀元郎,真的是出生鄉野之間的泥腿子么? 年輕俊秀,鋒芒畢露,和他身后的謝延有何區別? 這些人在悶頭疑惑時,鴻臚寺官已經下了場,傳臚官鄭傳信跪拜后,奉詔開始繼續唱名。 “二甲第二名,張懷興——” …… “二甲第十七名,林邵白——” 謝行儉認真聆聽,聽到第十七名,終于聽到他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三十五名,羅郁卓——” 啊,謝行儉咋舌,羅郁卓會試是第五十八名,現在殿試為三十五名,趕超了十幾名,還是挺不錯的。 …… 緊接著,他又聽到了好一些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七十九名,魏席坤——” “二甲第八十一名,鐘木鴻——” “二甲第一百名,魏席時——” 謝行儉聽到這,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魏席時沒有掉進三甲同進士堆里。 鄭傳信唱名花了小半個鐘頭,等最后一名三甲同進士的名諱唱完后,傳臚大典正式結束。 接下來,禮部尚書便走到奉天殿前,奏請敬元帝的鑾儀衛擺駕離開,這時中和韶樂再次奏隆平之章,諸位大臣連同新科進士齊齊行三跪九叩禮,恭送敬元帝離開奉天殿。 敬元帝離開后,這時會有禮部的堂官將大金榜放置在云盤之上,前頭有內侍官撐黃傘做向導,謝行儉等新科進士們以及王公百官跟隨金榜而出。 樂部和聲署兩部門會設中和韶樂于皇宮至東長安門這條道上。 新科進士停在出宮門的地方稍作休息,禮樂奏響后,謝行儉等人檢查衣冠是否整齊,頭頂上的三枝九葉頂冠可不能歪,要知道等會他們一出去,外面會有一堆老百姓看他們。 謝行儉這類一甲進士,在宮門口會與其他進士分開,他們出宮門要從午門正中出。 這一舉措可讓周圍的進士羨慕的紅了眼。 午門正中門又稱天南門,正面三洞口,因正中的那間門,路上鋪了象征“鳳在上龍在下”的丹陛石,丹陛石是帝王權力的化身,所以一般人是絕對不允許在上面行走的。 但也有例外,除了皇帝大婚踩丹陛石外,再有就是殿試考中一甲的三名進士可以在上面走一次。 二甲進士跟著文武大臣從左右兩個門出去,三甲同進士待遇稍微差些,只能走另外兩個側門。 天南門從外面看有一正兩副三個的門,其實從里頭看,卻有五個門,“明三暗五”的來由便是出自于這。 三甲的同進士看到御林軍打開兩側小門后,頓時心中哀嘆不已。 從出宮門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們這些同進士和一甲二甲之間的差距,這才是第一步啊。 等再過幾年回頭看,他們這一科進士之間的差距會越來越大,也許一甲三人都穿上了三品大員的紫袍,而他們還不知道擱哪旮瘩地方做芝麻小官呢。 * 一行人出了宮門后,禮部堂官將大金榜懸掛在長安門的宮壁上。 謝行儉作為進士之首,會率領諸進士上前觀榜。 長安門口是皇宮屬地,平常百姓一般是不允許靠近的,今日不同,黃榜一經張貼,附近的百姓全靠攏過來。 其實在傳臚大典前,吏部文官拓印的大金榜早已在四個街上傳遍,老百姓之所以遠遠的跑到長安門來張望,無非是想一暏新科進士的“好顏色”。 四張拓印的金榜以及正宮門外的大金榜,會在外懸掛展示三日,第四日會由禮部將其收繳于內閣安放。 國子監會在近期內,安排人進內閣雕刻題名碑,若無意外,這塊進士碑也會像謝行儉在金鑾殿上做的登高詩一樣,流芳百世。 * 謝行儉等進士拜謝皇恩后,屬于新科進士們最光彩的時刻終于來了。 ——進士跨馬游街。 謝行儉頭戴金花烏紗帽,身上的進士袍紅艷奪目,禮部堂官將欽點圣詔交給謝行儉。 前頭隊伍有三百名御林軍手持紅纓槍開道,謝行儉和盧長生以及謝延三人,腳跨金鞍紅鬃馬,浩浩蕩蕩的往四大街上走去。 考慮到謝行儉和盧長生是頭一回騎馬,禮部還格外開恩的喊來兩個馬廝過來幫忙牽馬。 游街隊伍一上主街,街道上頃刻間沸騰起來,老百姓們前呼后擁,旗鼓開路,氣派非凡。 前途的憑欄屋舍上擠滿了花花綠綠的姑娘們,今日她們紛紛褪下矜持,半邊身子倚靠在憑欄外,手上的花色繡帕揮舞個不停,嘴里爭先恐后的呼喊著“快看過來”之類的話。 盧長生是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且是三人中唯一成過親的人,見一堆小姑娘喊話謝行儉和謝延,盧長生放聲大笑道,“你倆不若在這些閨秀中擇一賢妻?” 謝延搖頭失笑不語。 新科進士呈天恩,為了沾喜氣,不少人笑著將手中的鮮花和香囊往他們身上砸,謝行儉聽到盧長生的調侃時,正好有一個水綠色荷包直直的朝他胸口方向飛過來。 謝行儉原本想像之前那樣偏過身子躲開,忽而他動作一頓,微狹起眼,輕松的將荷包接到手中。 周圍頓時尖叫聲炸起,各式各樣的荷包通通往謝行儉這邊扔過來,謝行儉嘴角抽了抽,捂著臉遮擋過去。 盧長生眼底的笑容加深,對謝延道,“瞧瞧人家狀元,你好歹也接一個,何必傷了這些小姐們一片芳心?” 謝行儉將手中的水綠色荷包在空中揚了揚,他黑眸微熠,倏而昂首撇唇,朝著左上方笑了笑。 憑欄上的汀蘭跳著腳,手指往謝行儉這邊點,欣喜道,“小姐,你快看,姑爺接到您的荷包了!” 面龐隱在輕紗下的羅棠笙粉唇輕掀,一雙杏眸笑彎如新月。 謝行儉見佳人笑逐顏開,這才偏頭和盧長生他們說話。 “長生大哥,”謝行儉笑著喊,下巴往謝延那邊點了下,玩味十足道,“你莫要再勸他接這些荷包香囊了——” 盧長生來了興致,“儉小弟何出此言?” 盧長生上了年紀,容顏雖不及雙謝耀眼,卻因為面慈,一路上有不少人向他砸東西。 盧長生不像謝延什么都不收,亦或是像謝行儉只收一人的荷包,他則是來者不拒,但凡丟到他身上的,盧長生都會笑著塞進袖袋。 因而游街走了這么久,一甲中,最受老百姓歡迎的似乎并非是長相清貴的謝延,以及狀元加身的謝行儉。 謝行儉笑,探手讓盧長生靠近一些,他對著盧長生的耳朵短短的說了兩句,盧長生聽完后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就連旁邊有人砸來荷包,盧長生一時呆愣的都忘了去接。 謝延面色微囧,盧長生見狀哈哈大笑,高深莫測的感嘆謝延這小子有出息。 謝行儉搖頭嘆息,謝延當然有出息,敬元帝怕是不知道,他欽點的探花郎正偷偷的覬覦著他的皇妹呢! 繞過玄武街后,御林軍領著他們來到朱雀街,如果說玄武街叫喊的都是膽子大的閨秀小姐,那么朱雀街則全是青年男子了。 才踏進朱雀主街,一聲聲震耳發聵的男高音在四周躁動起來。 謝行儉一進去,手上不知何時被塞滿一堆杏花枝,濃郁的杏花香氣撲鼻而來。 “謝狀元!”突然有人扯著嗓子高喊,“看這里,我在這!” 謝行儉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錦繡衣裳的公子哥在人海中蹦蹦跳跳,謝行儉視線瞧過來時,那人高興的直跺腳,就連頭上綁發用的玉帶散了都渾然不知。 謝行儉覺得此人頗為眼熟,人潮涌動下,那人巧合的被擠到了謝行儉馬下。 “謝狀元,是我!” 馬下之人撩開散落的長發,興高采烈的自我介紹,“當年鄉試考集出來時,我曾求謝狀元讓我入股……” 謝行儉的記憶瞬間翻滾,眼睛一亮,“是你!” 當年,他被那幫瘋狂的書生們圍堵,羅棠笙帶著羅家將過來“解救”他時,那個站在門口大呼讓他快跑的人? 見謝行儉恍然大悟,那人追著馬兒跑,“謝狀元,你什么時候有空,京城的各大酒樓我都熟,哪天你賞個臉,咱們萬花樓聚一聚,如何?” 不如何—— 謝行儉淡笑著拒絕,他乃新科狀元,如今京城熱議的焦點對象,倘若他跑去萬花樓醉生夢死,豈不是在這節骨眼給自己摸黑? 那人似乎并無惡意,還想跟謝行儉嘮嗑,無奈謝行儉視線移到了旁處,再加上街上人多,兩人很快被打散分開。 謝行儉抬頭四處張望,馬上就要到他家附近了,他記得他爹說過,會在這的酒樓看他。 “小公子!!!” 是居三的聲音。 謝行儉側頭,二樓觀景臺上站著他爹、魏老叔、他表哥以及居三。 “爹!” 謝行儉揮舞著手中的杏花枝,滿面榮光的喊。 謝長義眼眶濕潤,兩人隔著遠,謝長義正準備問候兒子時,發現謝行儉的馬兒早已走遠,他只好使勁的揮舞手臂。 很快就到了謝行儉在朱雀街買的那間宅院附近,令謝行儉驚訝的是,他娘抱著團寶正站在人海中。 謝行儉擔心他娘和團寶被人群踩踏,正欲下馬時,謝延一把攔住他。 “此時下馬不吉利!” 謝行儉急得額頭冒汗,“我娘和小弟在!” 王氏抱著團寶擠在人堆里有些吃力,見謝行儉要下馬,王氏嚇了一大跳,連忙使出農婦獨有的尖嗓子,“小寶!你別下馬!娘就是高興才忍不住過來看看,你千萬別下馬,娘現在就回家!” 說著,不等謝行儉做反應,王氏就抱著小兒子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跑,忽而想起什么,王氏停了下來。 她一手抱著團寶,一手從懷里掏出一支紅色簪花,在謝行儉驚愕的目光下,王氏一個咬牙,簪花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直直的落在謝行儉的手里。 周圍頓時一片歡呼聲,人群中自發的讓出一條道,王氏趁機跑過來。 “小哥……花……” 謝行儉笑著彎下身子,將手中的簪花遞給團寶,團寶兩只手齊力勉強的攥起花,在王氏的幫助下,將紅艷艷的簪花插在謝行儉的頭上。 謝行儉突然接過王氏手中的團寶,直起身后,揮手讓王氏先回去,揚言他帶團寶玩一玩。 王氏紅著眼揮手,坐上馬背的團寶眼睛瞪著大大的,小臉蛋兒通紅,雙手扒拉著謝行儉的進士服,激動的搖著小腦袋左顧右盼。 謝行儉不知道的是,因為他在游街時抱著團寶的緣故,許多京城的閨秀們誤以為謝行儉已經娶了妻室,且有了半大的兒子,因此惋惜的將謝行儉從佳婿名單上劃了去。 當然,有些女子不介意為側室,這就要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