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羅家書肆人手眾多, 很快就將鄉試考集印刷出來。 一月中旬, 羅家書肆在京城推出謝行儉三人出的考集, 羅家書肆在京城本就有深厚的名聲, 京城眾多的讀書人聽到消息后, 紛紛趕過來。 有些擁護吳子原的書生則舉著清風書肆的考集, 放言說羅家書肆的考集是在模仿吳子原, 還呼吁大家千萬不要上當花冤枉錢。 謝行儉聽到這些閑話的時候,正在考功司忙的熱火朝天,好不容易做完手頭上的活, 就被宋由美拉扯到樹蔭下面。 “羅家書肆新上架的考集,真的是你出的?”宋由美揚唇而笑,開門見山的問。 “嗯?你去買了?” 自從老侯爺跟他說, 出科舉考集用不得像寫話本那樣偷偷摸摸后, 謝行儉在與羅家書肆簽書契時,用的真名, 所以宋由美知道是他, 一點都不驚奇。 宋由美從懷里拿出印有謝行儉大名的一卷鄉試題, 不緊不慢道, “你瞞著我好苦啊, 這一個月來, 你我在考功司同進同出,我回家后倒頭就睡,你卻熬夜發狠出書——” 宋由美瞥了一眼謝行儉眼底淡淡的黑青, 皺眉道, “你身子吃的消嗎?白天考功司的事雜多,你又要緊趕慢趕的寫鄉試題,想來花了不少心思吧?” “花心思是必然的。”謝行儉給自己燒了一壺濃茶,抬眸問宋由美要不要來一杯。 宋由美探頭望了一眼nongnong的茶水,搖搖頭,納悶道,“怪不得這些日子你整天喝苦茶,原來是夜間為了出題,熬的太久,所以白日就靠這些苦茶給自己提神?賺這樣的辛苦銀子,劃算嗎?” 不怪宋由美看不上出考集賺錢,謝行儉若是和宋由美一樣出身豪門,想必他的金錢觀也會比現在寬廣,他自然也看不上考集賺來的小錢。 謝行儉和宋由美這一個月相處下來,兩人早已熟悉,宋由美性子跳脫,謝行儉偶爾會跟宋由美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笑話,宋由美絲毫不覺得有被調侃的難堪。 謝行儉見宋由美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眼珠一轉,旋即笑道,“你呀,不知民間疾苦,才敢大言不慚的問我值不值得。” 宋由美看了一眼低頭吃苦茶的謝行儉,頗為好奇的道,“難道出考集這般勞心費力的活,你還樂在其中?” 謝行儉咽下口中的苦茶水,笑的胸腔直振,站起來無語的拍拍宋由美的肩膀。 “說你不知民間疾苦是看的起你……” 謝行儉忽而斂起笑容,沉聲道,“我出這份考集,不過才熬半月的夜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而已?”宋由美驚愕的聲音拔高。 “當然。” 謝行儉掃視一圈月前還是光禿禿的樹干,如今慢慢的冒出了綠油油的新芽,到處生機盎然。 “由美兄,你可知民間幾月播種,幾月插秧?”謝行儉突然問。 宋由一愣,羞愧的搖頭。 謝行儉不以為意的笑笑,“不知農時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你從小就含著金湯匙出世,家境豐厚的你壓根用不著知曉這些農家事。” 宋由美松了一口氣,疑惑的道,“我在講你出考集的事呢,你說播種插秧干什么?” 謝行儉笑了兩聲,回憶道,“提這個自然有我的道理,農家春天播種插秧,就要忙活一兩個月,早稻到了夏季還要跟別人家搶田里的水,有時候一晚上都要守在田里,夏季田里蚊蟲紛飛,被叮咬后就啪的一巴掌拍下,手上剛挖水溝沾到的淤泥就黏在身上,等太陽出來后,人都不成樣了,整個就是一個被泥巴包裹的泥人……” 宋由美一想到被泥水裹身的臟兮兮感覺,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還不算什么,”謝行儉繼續火上澆油,“春季稻收割時間正逢火熱的夏天,農家人可不管天有多酷熱,頂著烈日,一心只想著搶收田里的稻谷。” “連軸的割完稻子,農家人顧不上擦汗水,就要去摔稻子,摔完一粒一粒的稻子,這還不算結束,還要趁著大太陽,每日翻曬潮濕的稻谷,直到晾曬干水分,這一季水稻才算收獲完成。” 謝行儉頓了頓,又問宋由美,“由美兄可知農家人這一番勞作要歷時幾個月,換來的銀子又有幾何?” 宋由美臉上的笑容早已不見,面色寡淡,似乎不敢相信每日都被他嫌棄食用的米飯,端上桌前竟有這么多不為他們富貴人家所知的事。 宋由美當然不知道一季水稻要多久才能成熟,謝行儉輕吹著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農家人種稻子花的時間和精力遠比我出一份考集多的多,但他們這般辛苦勞作,賺的銀子卻不及我的萬分之一。” 宋由美再次張大嘴巴,“我聽你的意思,他們至少要花半年功夫才能將莊稼抬回家,這樣辛苦還賺不到銀子?” “你啊,真該走出京城多看看。” 謝行儉無奈的笑笑,“朝廷雖立意士農工商,要我說,從富貴角度來看,這排序得反過來。” “反過來看還不行,還得將農延后挪一位,天底下的諸多辛苦都是農家人在吃,他們夜以繼日的守著耕田過日子,拿著微薄的血汗銀還樂呵半天。” 謝行儉嘆息道,“相比較,我熬半月的長夜算不得什么。” 似是想起什么,謝行儉沉悶的心情有一絲開朗。 “眼下考功司休沐,由美兄手頭可還有事,若無事,不如陪我去羅家書肆看看?”謝行儉誠心想邀。 宋由美欣然同意,兩人收拾妥當后,立馬往羅家書肆的方向走去。 * 羅家書肆設在國子監附近,周圍四通八達,謝行儉和宋由美剛走到街口,就被眼前擁擠的一幕驚呆了。 他們現在站的位置離羅家書肆大門還有五六米遠,荒唐的是兩人被擠在人圈外,壓根進不去羅家書肆。 耳畔喧囂聲振聾發聵,一群長袍書生高舉著錢袋子,扯著嗓子說要買鄉試考集。 謝行儉兩人個頭高,往前眺望了一下,只見羅家書肆大門敞開,門口排了五六個小廝在收錢發書都忙活不過來。 謝行儉眼尖的發現,羅家書肆左邊門框都被人給擠壞了。 他這些天都忙著吏部的事,只聽羅家大掌柜的派人給他遞過消息,說鄉試考集賣的不錯。 他以為比吳子原稍好一些而已,可眼前熱火朝天的一幕,實打實的告訴他,這哪里是好一些,是好太多了。 宋由美立刻看向謝行儉,開懷大笑道,“恭喜行儉兄,我前兩日買的時候,人也多,卻也沒今日這般門庭若市,想來你這書的好名聲,這幾日在讀書人周圍傳開了,慕名而來的人是越來越多。” 羅家書肆生意好,到時候他拿的分成也會多,謝行儉望著面前烏泱泱的腦袋,忍不住笑開。 他往旁邊挪了挪,好讓后頭過來的書生擠進去。 里頭不時有拿著考集出來的書生,只見他們拿著考集,顧不上走路,就站在那翻閱。 “我原看不上羅家書肆出的考集,畢竟我手上已經有了清風書肆新出的考集。”有人道。 “昨晚看到旁人都在看這書,我借來一閱就入了迷,無奈同窗急用,我只好歸還,好在今天早早的過來買了它,咱們實屬幸運啊,剛聽掌柜的說小話,說羅家書肆印刷的三千本幾乎快賣光了,再想買,得等好幾日呢!” 謝行儉尋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只見青年激動的手直抖,顧及到周圍有人看著,青年只好壓著喜悅,低聲說話。 旁邊的幾個書生均低著頭看書中的內容,對于青年的話只是敷衍的點點頭。 “找到了!找到了!” 突然,一道歡忻鼓舞的男高聲在人群中乍起。 “我也找到了!快看!”又是一聲尖叫聲。 “這道經義題我上回鄉試時做過。”之前的男高聲哀嘆,“就是這道經義題難倒了我,害我一時落榜……” 一聽有鄉試的考題,旁邊還沒買到的書生急忙搶過男高聲手里的書,細細的回憶后,頓覺疑惑。 指著題目反問男高聲,“這哪里是我們做過的鄉試題,明明不一樣啊?” 男高聲一把奪過考集,翻了一個白眼,“在下猜仁兄鄉試不太如意吧?” 書生臉色倏而紅透,周圍的人哈哈大笑,書生被嘲笑的大吼,“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沒取中嗎?我道是不知落榜人中還分優差?” 謝行儉和宋由美相視一笑,書生這話不算全對。 科舉對于落榜不進行排名,不過朝廷對鄉試比較重視,為了給下第舉人以做官的機會,官府會額外的排一面副榜,前十落榜生會進入副榜,這十人稱為副貢生。 國子監很早就有規定,鄉試副貢生可以去國子監就學,也可以將名額出售給別人。 讀書人若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副榜上,有喜有憂的人比比皆是。 副貢生和謝行儉這類優監生區別可大了。 優監生是地方舉薦上來的,國子監收優監生是為了帶動國子監里的學風,所以朝廷對于優監生非常有包容性。 優監生可以選擇從赤忠館肄業直接做官,以后官位升遷絲毫不受限制。 還可以像謝行儉這樣,從吏部實習完畢后,重新下場鄉試,以后取得的功名和普通進士沒什么兩樣,都是朝廷認可的正統進士。 然而,副貢生可就慘了。 他們若從國子監肄業,雖然一時到手的官位很容易,但日后再想往上攀爬,那可就比登天還要難。 謝行儉從徐堯律贈送的書單中了解到,副貢生進了國子監,運氣好,就能晉升至三品官,再往上就是瓶頸,一輩子都難以突破。 副貢生也可以選擇不肄業做官,而是跟謝行儉一樣,直接出來下場會試。 但他們只有一次機會,也就是說,一次不中也就不能再考了。 所以之于有些讀書人而言,寧愿落榜落的透徹,也不想上副榜去國子監,不過有些讀書人則不以為然,覺得上副榜也是喜事一樁,畢竟書生可以選擇不去國子監,而將副榜名額轉讓給別人,能換不少錢呢。 謝行儉腦中將副貢生溜達了一遍,這邊男高聲被書生一頓臭罵罵的臉色鐵青。 男高聲不悅的挑了挑嘴角,道,“仁兄但是牙尖嘴利,我何時在你面上逞過落榜威風?全是你自己胡思亂想罷了!” 書生不服氣,回懟道,“你才譏諷我,現在又說我亂想,哼,天底下的道理全被你占了,我無話可說。” “你當然無話可說。” 之前最先尖叫的青年幫男高聲說話,他將手中的考集攤在墻上,指著其中幾道題。 “這幾道經義題和咱們考過的鄉試題有萬變不離其宗之效,你仔細看看,可有熟悉的感覺?” 書生疾步上前,一字一句的吟誦出來。 周圍還沒買到考集的人一聽,各個熱血沸騰。 有人鼓著掌大笑,“妙哉妙哉,看似和上回鄉試全無聯系,可只要用心品讀,就會發現兩者大同小異、毫無二致啊!” 有著急的人跳起來往羅家書肆里頭張望,擔憂道,“這還要排多久,等會不會賣光了吧?” 之前那位書生能伸能屈,醒悟過來后立馬向男高聲道歉,“原是愚兄眼拙,竟一時未察出書中的奧秘,實屬慚愧。” 男高聲也不是錙銖必較的小人,見書生內疚羞愧,男高聲欣然接受道歉,你一言我一語往返后,兩人竟在謝行儉眼皮子底下,稱兄道弟起來。 望著兩人席地而坐合看一本考集,就著考集上的題目交談的甚為火熱,謝行儉不禁啞然失笑。 男人之間的友情就是這么奇妙,上一秒能紅著臉吵翻天,下一刻也能放下成見談笑風生。 * 宋由美胳膊肘敲了一下謝行儉,笑得像狐貍一樣,壓低聲音道,“行儉兄好算計啊,如此明目張膽的整改鄉試題售賣,你就不怕于尚書降罪于你?” 謝行儉聳聳肩,雙眼含笑道,“真要降罪,于尚書還能放任我在考功司多日?” “要知道,羅家書肆又不是今日才開始售賣考集,依于尚書雷厲風行的性子,怕是羅家書肆考集開張第一日,于尚書那邊就已經得了風聲。” 宋由美吊兒郎當的搖著玉扇裝風流雅士,望著前面熱鬧瘋搶的書生們,他喟然長嘆,“你說的也是,這邊動靜這般大,吏部那不可能不知情,如今羅家書肆穩當當的,也沒見官差過來,可見于尚書是默許你做這事。” 謝行儉同樣看著面前拋開斯文,整的像沖進超市搶雞蛋的大爺大媽的書生們,面上的笑容漸濃。 他出的考集大賣,這就意味著他從羅家書肆分得的銀子就越多。 都是銀子啊!!! 謝行儉腦子里四處閃現著白花花的銀子,差點被砸的頭冒金星。 好在他理智尚存。 心里恨不得仰天痛快地大笑,然,面上則端著矜持,他漫不經心道,“我雖占了考功司職務的便宜,但由美兄看過我那份考集,應該知曉,上面全無抄襲之嫌,每一道題都是我與魏氏兄弟三人嘔心瀝血研究出來的,即便被考功司的同仁看出來,他們也挑不出錯。” 宋由美熟練的收起折扇,酸了一句,“也就你腦子靈活,能想出利用職務之便賺銀子,考功司的人即便是嫉妒你也于事無補,他們可沒你學問扎實,縱是想利用職務掙銀子,也沒這個能力。” 忽而話頭一轉,宋由美低低道,“我聽聞上月,戶部也有一學子在書肆出書,似乎和你這個有異曲同工之妙,莫非你倆認識?” 謝行儉臉色一沉,“我與那人有過兩次口舌之爭,那人名叫吳子原,與我一樣來自南邊平陽郡。” “我就猜到你倆認識!” 宋由美道,“他出的考集我也有買,前段日子那家書肆賣的可火了,只我冷眼瞧著,他那書與你這個比較,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宋由美見謝行儉露出一副“你瞎說”的謙虛表情,忙又補了一句,“這又不是我一人所言,周圍好些買過的人都這么說。” 謝行儉捂著臉不做表達,吳子原那份其實也不是頂差,無論從題目內容還是答案解析都有值得稱贊的地方。 只不過吳子原沒他運氣好,他上有考功司職務之便,下有韓夫子的意見教導,再加上這回他下了血本,他可以拍著胸脯說,他出的這份鄉試考卷和朝廷正式的鄉試卷有七分相似。 不是說復制的七分相似,而是模擬的有七分相似,不論是題目難度,還是字斟句酌的精準答案。 有些題目,他是根據歷年的鄉試題而出的模擬題,題型刁鉆卻又有鄉試的影子,再細看后面的答案,簡直了! 謝行儉和魏氏兄弟按照韓夫子的指導,將答案盡量精簡,答案中的每一個要點都直插鄉試書生們的頭腦。 卷中有不懂如何下筆的題目,只需看一眼答案,便恍然大悟。 朝廷鄉試要歷時九天,分三場,每場考三天。 因鄉試開考設在每年夏季最炎熱的八月,謝行儉考慮到這一點,想著考生多會因為酷暑天氣而心情煩躁,導致原本記得熟練的知識一時就是想不出來。 針對這個問題,他和魏氏兄弟商量后,決定將考集的答案做成一條一條的知識點。 在原有長篇大論的答案后面,謝行儉和魏氏兄弟不嫌麻煩的將重要知識點一句一句的圈出來,列成關鍵字,方便讀書人記憶。 與此同時,謝行儉學著上輩子書本的模板,在考集最后一頁排了幾張后序,針對這些關鍵詞,出了好些沒有答案的題目給買到書的人去做。 讀書人答完“關鍵詞”題目后,可以上羅家書肆專門免費開放的二樓雅室進行學問交流,離開時,讀書人可以將自己對這些“關鍵詞”題目的見解,張貼在墻壁上,供大家點評。 等謝行儉出第二套鄉試考卷時,再公布所謂的官方答案,羅家書肆會根據謝行儉的答案,對墻上張貼的答案進行審核,答卷勝出者,每月可免費從羅家書肆拿走最新一期鄉試考集。 京城的讀書人比之外地的書生都要富有,他們不在乎免一套考集的銀子,不過這種刺激性做題,以及能和其他書生一起研討鄉試考點,這才是他們最樂意看到的。 因而買了羅家書肆考集的人,在發現考集題目的精妙之處后,又被羅家書肆所謂的墻上張貼“關鍵詞”答案的比賽深深折服。 一時間,羅家書肆被讀書人堵的水泄不通,謝行儉和宋由美見擠不進去,只好作罷往回走。 剛轉身,謝行儉就和聞訊前來的吳子原正面碰上。 “謝小兄弟最近春風得意啊!” 吳子原連表面拱手見禮都省掉了,站在謝行儉面上像一只炸毛的公雞,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 宋由美蹙眉,謝行儉低聲解釋面前這人就是吳子原。 宋由美性子雖溫和,但嘴巴與他那個表舅舅宋通沒甚兩樣,一旦踩到他的不快,溫文爾雅的貴公子也會變成潑辣歹毒的尖嘴猴。 “行儉兄春風得意是不假,可這是他辛苦賺來的,不似某些人,一時的風光不過是奪了他人的功勞,如今得了便宜還賣乖,竟然送上門來嘲諷師傅,這世道,也是奇了,難怪他人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什么徒弟師傅,你是誰,瞎說個什么勁!”吳子原煞白了臉,目光閃了閃,怒燥的臉上露出一股嫌惡之意。 宋由美失笑,“嘩”的一下搖來扇子,慢悠悠道,“我不過嘴碎多說了幾句罷了,你心虛什么?” “紅口白牙誣陷我,我難道還要像傻子一樣忍氣吞聲不成?” 吳子原的臉由白變黑,氣結的充謝行儉發火,“謝小兄弟只顧看戲?還不快管管你這好友,我好心過來恭賀,你倒是聽聽你這好友嘴里說的是些什么話,像人話嗎?” 謝行儉一臉為難,佯裝無辜道,“吳兄在生氣?” 吳子原氣的想跺腳,礙于周圍人多,吳子原愛面子,為了維持所謂的儒雅形象,吳子原忍著噴火的怒氣,咬牙切齒的指指一旁老神在在的宋由美。 “謝小兄弟莫非耳聾了不成,他罵我奪了你的功勞,我何時……” 謝行儉不耐的打斷吳子原,涼涼道,“由美兄說的沒錯啊——” 吳子原話被噎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謝行儉直白的指責,羞辱著吳子原額頭青筋爆起,此刻也不維持君子形象了,上前揪住謝行儉的衣襟。 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吳子原個頭比謝行儉稍微矮一些,拽拉謝行儉衣領時,腳還要往上踮一踮。 這樣一來,謝行儉絲毫感受不到被鎖喉的痛苦,反倒是吳子原,一個大男人踮著腳,滑稽的厲害。 動靜很大,周圍人得注意力立馬被吸引過來。 吳子原不想鬧大事情,瞬間松開手,若叫大家知道謝行儉就是他們手中考集的出題者,他就算是長千張嘴也討不到好話。 然而,吳子原越不想看到什么,謝行儉偏要做給吳子原看。 趁著吳子原想偷溜離開時,謝行儉眼珠子一轉,拉住吳子原。 “吳兄不是說,來恭賀小弟的嗎,怎么才來就要走?” 謝行儉故意抬高聲音,羅家書肆門口人多,他一張嘴,好些人看過來,尤其是那些還在排隊沒買上考集的人。 這些人守在羅家書肆門口半天了,早已等的不耐煩,好不容易聽到沖突聲,正好過來湊湊熱鬧,好轉化一下排隊帶來的焦慮感。 謝行儉察覺到十幾雙視線投射過來,不由嘴角抽了抽。 他之前在雁平就說過,最愛八卦的,也許非每日聚集在村頭說東說西的婦人,反而是那些看似寡言少語的男人們,才是追逐八卦的中心人物。 比如說他爹,他大哥。 每回他從縣學回去,兩個大男人就將他堵在房間里,東打聽西打聽,他一說起縣學哪位同窗的趣事,兩人就捂著嘴笑的賊兮兮。 他還記得府城地動前,他爹和趙廣慎他爹當著他的面,一個勁的調侃他以后的婚事,嘖嘖嘖,他到現在還記得他爹和趙叔兩人嗑瓜子八卦的滑稽模樣。 也不知他爹現在收到他寄回家的書信,會有何反應? 他上個月就將他跟羅棠笙的事一并寫在家書里了,想必這會子,書信已經到了雁平吧。 謝行儉想象不到他爹娘若是知道他要給他們娶回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會是什么表情? 按照他爹娘的性子,應該會熱淚滿眶大哭他開竅啥的,過分點的怕是會開祠堂跪謝祖宗保佑等等。 謝行儉不敢相信,真的到他成親那天,他爹娘該樂成什么樣。 嘿嘿嘿,不止他爹娘樂,他也蠻期待兩年后的光景…… * “行儉兄!” 宋由美扇子磕頭,無奈的踹了一下滿臉春意闌珊的謝行儉,低聲道,“想什么呢!” 謝行儉猛地回神,見面前吳子原被他扯的臉色發青,他訕訕的松手。 “吳兄對不住了!” 謝行儉斂起情緒,垂著腦袋對吳子原低語一聲,“我不想與吳兄交惡,只吳兄親自送上門來,我難道會輕易放吳兄走?” 吳子原嘴唇輕顫,同樣壓低嗓音,“你想怎樣!” 圍觀的書客們見謝行儉和吳子原突然竊竊私語起來,他們不僅不走開,還如無其事的豎起耳朵偷聽,有些放肆的,直接上前,卻被吳子原一個狠厲的眼神斥退。 謝行儉笑了笑,臉色古怪,問吳子原,“剛才由美兄說的話并非胡編亂造,吳兄比誰都清楚,清風書肆原來的考集是由我,還有我其他兩位同窗好友一同寫的。” 吳子原神色有些不安,正要說話,謝行儉卻搶著開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道,“清風書肆想簽誰出書,我管不著,我也不想管,現在的清風書肆考集誰出我也不在乎。” 謝行儉輕笑,“我在乎的是,那些不知情的人當著吳兄的面,談及雁平的考集時,為何吳兄不幫小弟言語一二呢?而是任由大家誤會雁平的考集是你出的呢?” 吳子原被謝行儉溫言溫語質問的額頭直冒冷汗,雙腳下意識的往后倒退。 周圍的人都是人精,光看吳子原變臉就猜到有問題,有些膽大的還將手放在耳后,只恨謝行儉聲音不能大些,好叫他們也聽上一耳朵。 謝行儉不想逼吳子原太緊。 他深知吳子原心機重,倘若他當著眾人的面揭穿吳子原的真面目,想必吳子原定會恨上他、報復他。 根據謝行儉對吳子原的了解,他覺得吳子原這人就是一個泡在深海里的水母,外形漂亮舉止優雅,然而毒性比眼鏡蛇還要強。 他有時候都懷疑萬氏一族替考一事被人捅到衙門那里,說不定就是吳子原搞的鬼。 見吳子原無話可說,謝行儉故作驚訝道,“莫非吳兄不知清風書肆以前的考集是我所出的嗎?” 吳子原以為謝行儉在給他找臺階,抹了一把虛汗,正想點頭,卻聽謝行儉話頭陡然一轉。 “不應該啊!”謝行儉輕眨了兩下眼,笑道,“陳叔做事嚴謹,與吳兄簽書契時,肯定會跟吳兄交代清楚。” 吳子原吃癟,謝行儉在雁平出考集的事,他早在郡城院試結束后就調查清楚了,哪里還需要陳叔來說。 離謝行儉很近的宋由美聽得一清二楚,瞧見吳子原神色惶恐,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謝行儉饒有興致的想聽聽一來到京城,就籠絡住周圍同窗人心的吳子原會如何替自己狡辯。 不過,吳子原這回讓他失望了。 不知為何,吳子原竟然一句話都沒說,黑沉著臉,氣甩衣袖轉身就想離去。 謝行儉:“……” “哎,那不是吳兄嗎?” 人群中有人認出吳子原,跟在后面大聲的喊,“吳兄,你不是跟我等說,你出的考集是在清風書肆嗎,怎么羅家書肆也有考集,也是你出的嗎?” 往外鉆的吳子原聞言,背影一抖,差點崴到腳,任憑別人如何喊他,他都裝作沒聽見似的,瘋了一樣往外跑。 那人似乎是吳子原的狂熱粉,緊追著吳子原不放,剛好那人身材矮小,在人群中來去自如,幾番跳竄以后,險些真讓他攔住了吳子原。 吳子原被這人鍥而不舍的追趕嚇的面無人色,有人看不下去了,逮住這位“瘋狂”的粉絲,吳子原趁機跑的無影無蹤。 * 謝行儉看著遠處跑的狼狽不堪的吳子原,樂的捧腹大笑。 宋由美直接捂著肚子笑的直咳嗽,“行儉兄,你瞧瞧他,可像是一只被貓追趕的老鼠?哈哈哈……就他那種被嚇的屁滾尿流的家伙,還有人將他比之為才子,我看吶,頂多是一個膽小的鼠……” 前頭,吳子原的那個“瘋狂粉絲”被人攔住路,氣的在原地跺腳撒潑。 “我好不容易見到吳兄一面,你攔我做甚!” 瘦小書生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失落,抖一抖剛從羅家書肆買來的考集,“我學問不太好,雖說吳兄出的這本考集已然將答案寫的簡明,可我依舊有好些不能理解,我……” 說著,瘦小書生還抹起淚來,謝行儉被宋由美拉到一旁。 只聽瘦小書生哭訴道,“你們別攔著我,我昨夜已經將不懂得要點都圈了起來,我要去問問吳兄,不然今夜我難以入睡……” 謝行儉被瘦小書生當眾號啕大哭的行為看懵了。 他寫的這份考集,但凡是秀才,沒人會看不懂吧? 即便有些難題,可他和魏氏兄弟體貼的做了兩份答案,一份詳解,一份“關鍵字”簡答,這樣細致的答案,還有人看不懂? 聽這人的意思,貌似不懂的地方還不止一點。 他悄悄湊上前看了一眼被瘦小書生標記出來的題目,發現全是同類型的律法解析題。 謝行儉不由得陷入沉思:以后再出考集,他要不要來個初級版的? 專門針對四書五經或者算數、律法等某些方面跛腿的人。 周圍有人不忍,好心提醒瘦小書生道,“你手上這本并非是你口中的吳兄所出,上面明明白白寫著人名呢!” 瘦小書生呆愣片刻,忙翻回扉頁,只見上面赫然寫著謝行儉和魏氏兄弟三人的名字。 瘦小書生狠狠的擦干眼淚,逮著人問誰是謝行儉,誰又是魏氏兄弟。 眾人也好奇這三人是誰,紛紛交頭接耳的討論這三人到底是何來歷。 謝行儉一心想著改良考集,從而忽略了周圍他人異樣的眼光。 “行儉,快跑!” 突然,宋由美一聲怒吼,嚇的謝行儉身子一抖。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之前哭泣的瘦小書生“啪”的一下跪倒在地,高舉著考集,端著視死如歸的決絕表情,求謝行儉點撥他。 謝行儉驚的連連后退。 這這這什么情況? 他茫然的看向其他人,其他人比瘦小書生要冷靜些,卻也好不到哪里去,各個笑的諂媚,拱著手一副婢膝奴顏的做作像。 “謝兄小小年紀,就這般別具慧眼,想不到羅家書肆的考集是出自你手。” “就是就是,謝兄可有空與我等痛飲一杯,在下不才,知京城云七樓菜肴絕佳,不知謝兄可賞臉,與我等一聚?” 聚什么聚! 謝行儉被圍堵的哭笑不得。 到底是誰,將他的信息透露給這群瘋狂的讀書人的!! 就在謝行儉快被這些人擠到變形時,魏氏兄弟及時趕到,將謝行儉從人堆里撈了出來。 下一秒,宋由美和魏席時負責攔阻追趕的人,魏席坤則帶著謝行儉往羅家書肆后門跑。 這時,羅家書肆搬出了新一批考集,吸引走一些追趕的人。 少數如瘦小書生那般執著癡狂的,則追到了后門,羅家書肆的下人都會些武功,三下五除二的就解決了那些預備爬墻進來的人。 趕走人后,謝行儉有氣無力的攤在地上喘著粗.氣。 魏席坤悄悄打開后門,瞧見那些“狂粉”被羅家下人趕走后,竟然還剩下幾個不死心的守在門口。 接近一米九的大壯漢魏席坤后背發涼,頭一回感受到了害怕。 “小,小,小叔……”魏席坤驚恐的瞪著眼睛,結結巴巴的道,“怎么辦?出不去了!” 謝行儉歇息夠了,手撐著墻壁緩緩站起來,一想到他剛才還笑話吳子原像個喪家之犬一樣被人追趕,轉眼就輪到他…… 該死的風水輪流轉! 謝行儉狠狠的在心里唾棄了一番那個出賣他信息的人,這人肯定也在現場,那他就詛咒這人這輩子都別想高中進士,哼! 此刻,某個搖著折扇悠閑的走在大街上的人表示,他這輩子不會下場考進士。 謝行儉氣的牙癢癢,不知道剛才那種情況下曝光他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嗎! 那種追趕很容易造成人群踩踏事件的好不好! 謝行儉也是被嚇暈了頭,似乎忘了當初是他決定要在考集上署上大名的。 如果沒有署真名,哪怕是起了別名也好,又怎么可能會發生今天這種事。 不過,謝行儉署真名也是有原因的。 * 謝行儉貼在門縫往外看,恍惚間看著一只眼睛正瞇著往里瞧,嚇的他往后一倒。 “我艸!” 繼許如英騙誘王家小姐私奔以后,他再一次爆粗口。 外面的人也注意到謝行儉在看他們,連忙拍打著門,呼喊道,“謝兄莫怕!” 我莫怕你個鬼! 謝行儉躲得遠遠的,眼神里露出了比那日在虞縣看到殺人如麻的搶匪還要驚恐的表情。 拍門的人越來越多,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謝兄,你出的考集,我已經按照你上面所說,分三次做完了,只考集后序題尚且有些不明白,不知謝兄能否解釋解釋?” 不能。 說好的后序“關鍵詞”題要等到下期考集才能公布呢! “謝兄,我剛包下了云七樓,咱們今晚去鬧一場如何,在下對謝兄所出的考集尤為感興趣,不知能否加入其中?” 不能。 想的美,謝行儉輕哼,你加進來了,那他到手的分紅不就少了一成? 誰料,那人又補了一句,“在下家境富裕,謝兄無須給在下分紅,在下只不過想與謝兄交心而已……” 謝行儉:“……” 外面還在吵吵鬧鬧,謝行儉被吵的腦殼疼,只好請出羅家書肆的大掌柜。 大掌柜早已知曉外頭有人“sao擾”謝行儉,便讓人去武英侯府遞了信。 老侯爺還沒發動呢,羅棠笙就帶著羅家武將氣沖沖的趕了來。 門外都是一些手無寸鐵的柔弱書生,哪里見過一批壯漢手持大刀的場面,頓時嚇的腿一軟。 之前非要加入謝行儉考集隊伍的少年不忘往門里喊,“謝兄趕緊藏起來,有人拿刀殺進來了!” 謝行儉透過門縫,見來人是羅家將,因而并不害怕。 聽到這句關心的話,謝行儉心里既感動又復雜。 羅棠笙的雷厲手段不輸羅家將,一把紅纓槍耍的賊溜,可把這群書生唬住了。 在羅棠笙一頓好言好語/厲聲警告下,書生們抖著腿,發誓不再圍堵謝行儉。 古人誓言不輕易發,聽到外面書生們的保證后,謝行儉這才松了口氣。 羅棠笙收好紅纓槍,對著大門甜蜜蜜的眨眨眼,隨后領著羅家將火速離去。 謝行儉趴在門縫上笑了笑,跟著眨眨眼。 “小叔,那不是羅小姐嗎?羅小姐才來一會就將事兒解決了,你……” 魏席坤從門縫里挪開視線,一臉無語的看著謝行儉,似乎在嘲笑謝行儉不如羅棠笙有手段。 謝行儉白了魏席坤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塵,“你行你上啊,你比我高,比我壯,你怎么也不行?” 說著,抬腿就往里走。 魏席坤摸摸腦袋瓜,無語道,“大家追的人又不是我,我上干嘛……” 見謝行儉已走遠,魏席坤連忙追上去。 兩人踏過側門院子,來到大掌柜這邊。 大掌柜的一見謝行儉,眼都快笑沒了,招呼著謝行儉和魏席坤落座,隨后拿出近日的賬本。 兩人翻來賬本,又是一頓驚嚇。 “我的天,這么多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