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從西市回去后, 謝行儉就開始發高燒。 這是自他那年府試藥粉過敏后第二回生病, 且這回瞧著比上回要嚴重的多。 新年初始, 京城好多家藥鋪都已經閉門, 魏氏兄弟和王多麥急得嘴角起泡, 跑酸了腿才請來一位老大夫上門給謝行儉看病。 正值雪虐風饕的初春季節, 老大夫被魏氏兄弟請來時, 就已經猜到謝行儉是被凍壞了,開了兩副風寒藥后,就讓王多麥付藥錢。 今日西市砍殺宗親王是大事, 好些圍觀的老百姓凍傷的凍傷,被嚇破膽的也有,要老大夫說啊, 這大冷天的, 何苦去湊這個熱鬧,如今病倒了, 這不就是自己找罪受嗎? 老大夫望著床上暈迷不醒的謝行儉, 隨即搖搖頭, 夾著藥箱急色匆匆的趕往下一家。 王多麥拎著草藥趕緊去廚房煨藥, 魏氏兄弟則端水給謝行儉擦拭身子, 謝行儉的高燒來的突然, 渾身guntangguntang的,整個人昏睡中還皺著眉頭,似乎很難受的樣子。 謝行儉確實很難受, 在西市吹了口冷風, 眼下頭脹痛,嗓子眼連吞口水都疼。 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身子好累好重,當表哥王多麥端藥過來時,他的手都提不起來勁,最后還是魏席坤一勺一勺的喂他。 謝行儉半瞇著沉重的眼闔,迷迷糊糊中,他感覺他的靈魂和這具身子分離了開來。 眼前一片白茫茫,和現在積雪三尺深的上京城一模一樣,他拖著疲倦的身子游蕩在朱雀街。 朱雀街面建有鱗次櫛比的商鋪樓和各式的玩樂館子,謝行儉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走著走著,謝行儉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竟然從他的身體里橫穿了出去。 謝行儉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就聽有人扯著嗓子大喊。 “午門有大事發生,大家趕緊過去看啊——” “什么事啊?馬上就過年了,大冷天的,往午門跑作甚?” “聽說皇上大怒,著人綁了武英侯和他一家老小,眼下要當眾杖責呢!” “嚯!”眾人大驚,紛紛放下手中的活一窩蜂的往午門跑。 武英侯? 謝行儉敏銳的撲捉到字眼,他緊了緊拳頭,指甲劃進rou里的刺痛感,令他頭重腳輕的不適感頓時消散許多。 他急忙跟著一堆人往午門跑,卻發現大街上擁擠的一幕突然消散,一片濃霧吹過,謝行儉再睜開眼時,發現他已經來到了午門。 午門與西市菜市口并不是同一個門,午門設置在金鑾殿方向的一條線上,一般有大臣觸犯了皇家的威嚴,都會被綁至午門前實行廷杖。 對于那些身居高位的臣子來說,當著眾多老百姓的面被打屁.股,是一件很不光彩的大事。 謝行儉的身子飄在半空中,將午門高臺上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 正中跪著的正是武英侯,此時武英侯身著粗布囚衣,蓬頭垢面,不修邊幅。 高臺外,站著一圈手持紅纓槍的士兵,將武英侯圍著嚴嚴實實。 謝行儉往前看,只見敬元帝冷臉坐在儀仗轎攆里,眼里滿滿都是肅殺之氣,目光如炬的盯著高臺上正在受杖刑的武英侯。 面上全然沒有謝行儉之前聽京城人傳的溫和恭順,看上去更像一個兇神惡煞的歹人。 讓他最不敢置信的是,敬元帝右邊還坐著明明已經被砍殺的宗親王。 老侯爺在此之前應該受過刑,刑棍才下去十幾下,老侯爺就開始口吐鮮血。 “爹——” “爺爺——” 一聲聲呼天搶地的叫聲劃破天際,謝行儉覺得聲音耳熟的很,便飄到柵欄上空,只見被夾在臺下的正是羅郁卓和羅棠笙,除此之外,旁邊還跪著一堆的羅家將。 羅郁卓還是一味的魯莽,見老侯爺被杖責暈倒,痛哭流涕的想跑到高臺上去救老侯爺,然而那些手持兵器的官差狠狠的抬腳一踢,羅郁卓整個人磕在高臺石板上,摔的鼻青眼腫。 剩下的羅家將見狀,紛紛站起來揍打官差,場面一度混亂。 矮小的羅棠笙一不小心被人推倒在地,轉眼就有人抬腳生生的踩在小姑娘的手腳以及身上。 小姑娘痛的慘叫聲連連,可一雙眼睛還死死的盯著高臺上還在受刑的老侯爺,無助的眼神似乎在哀求別打了。 謝行儉看的有些心慌,他想飄過去拉小姑娘一把,突然地面急速的旋轉,謝行儉身子一趔趄,整個人猛地往底下跌落。 巨大的失重感刺激的他高聲尖叫。 “不要——” 然而,隨之而來的跌落并沒有出現,謝行儉只感覺他臉被扇了一巴掌,很疼。 他掙扎的瞇開眼縫,光線慢慢的侵入,這才發現魏氏兄弟和表哥正焦急的望著他。 見他醒來,王多麥舒了口氣。 魏席時忙問:“行儉,你總算醒了,可感覺身子有礙?” 謝行儉有氣無力的搖頭,之前因為高燒帶來的頭暈腦脹似乎減輕了不少,他動動身子,發現床榻上竟然濕了一大塊。 他目光呆滯的看向三人。 王多麥雙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幾聲佛祖保佑。 魏席坤將謝行儉身子扶靠在床邊,憂心道,“小叔你剛才夢魘了,可把我們嚇壞了,王家兄弟沒法子,就甩了你一巴掌,好在小叔醒了過來。” 夢魘? 謝行儉唔了一聲,難道他剛才在午門看到的只是一場夢? 他依稀記得,他在朱雀街上聽人說武英侯被捆綁杖責,是因為丟失了什么重物,所以天子才會震怒。 到底丟了什么?竟然讓一品武侯遭受這般辱人的杖刑? 他胡亂的撩開遮擋視線的濕散長發,努力的回想著夢境中的事。 * 王多麥出去抬了一桶熱水進來說是讓謝行儉擦拭身子,好換下汗津津的褻衣。 屋子里火爐燒著正旺,魏氏兄弟坐一會就熱的慌,索性趁著謝行儉洗漱出去透口氣。 謝行儉身子沉在澡桶里,無精打采的拿著熱氣騰騰的毛巾遮擋住眼睛,就這樣頹喪的將頭靠在桶沿上往后仰。 夢境中的一切給他的感覺實在太真實了。 一樣的下雪天,一樣張燈結彩的歡鬧新春,只不過這一年推出斬首的是宗親王和孫尚書,而在夢中,這些人換成了武英侯。 他身體被丟出來時,他似乎聽見敬元帝在斥責武英侯辦事不利。 他站起身擰了一把毛巾,腦中不斷想著夢里武英侯到底是為何被杖責。 王多麥抬進來的洗澡桶是最近新定制的,左邊桶沿上有兩塊小板,平時不用時可以收起來放在桶壁上掛著,一到冬天,為了防止熱氣四散,一般人都會將這兩塊板合起來。 兩塊板中間有一個卡槽,能夠嚴絲合縫的將桶面給遮上。 等等,謝行儉掀板的動作一愣,按著兩塊板上一凹一凸的卡槽,他的手微微打顫。 他想起來了! 他撫摸著卡槽,內心百感交集。 他終于記起夢中那人喊武英侯弄丟的是什么東西,是虎符! 是能跟皇上手中母符想契合的子符! “聽說羅家那位姨奶奶還在策劃偷盜老侯爺的將帥虎頭牌……” 謝行儉腦海中陡然蹦出昨晚魏席坤的話,再聯想今日宗親王被斬首一事,他忽然覺得面前的迷霧似乎一下子清晰起來。 他剛才夢魘看到的一切莫非是這個朝代的前世? 前世曼姨娘與宗親王府的秘密勾當沒有被羅棠笙發現,所以曼姨娘成功的盜取走老侯爺身上的虎符。 所以他才會在夢中看到皇帝身邊完好無損的宗親王,而本該受刑罰的人從宗親王換成了武英侯? 他揉揉眉心,直覺夢境和現實是有聯系的,他都能穿越到這里來,那么作為旁觀者看到這個朝代的前世有什么稀奇。 若夢境真的是敬元朝的前世,他倒是覺得惡有惡報,前世宗親王府陷害武英侯,今日武英侯將其陰謀提前掀開,倒也是一報還一報。 至于為什么這一世武英侯的虎符沒有失竊,大概多虧了羅棠笙。 謝行儉沒去想為什么羅棠笙這輩子能發現曼姨娘的不對勁,畢竟這世間因緣萬千,說不定羅棠笙也像他一樣,得了不可說的機緣呢。 * 武英侯府,羅棠笙也生了一場病。 因病的蹊蹺,老侯爺急得團團轉,最后連宮里的御醫都被請到了侯府,御醫探針問脈后,直言羅棠笙性命無憂,至于為何暈睡不醒,怕是遭了臟東西。 老侯爺怔楞,立馬聯想到白日西市上的流血一案。 這邊謝行儉剛從夢境中回過神,侯府里羅棠笙也被夢魘纏身。 老侯爺抬起粗糙的大手將羅棠笙的被褥蓋好,吩咐下人別去打擾羅棠笙后,老侯爺就冒雪獨自去了趟京城外郊的佛寺。 羅棠笙五歲時,因聽到羅家二叔三叔戰死沙場的慘事,當即嚇得小臉慘白,后來就像現在一樣,陷入了夢魘。 老年喪子的老侯爺顧不上心痛,抱著年幼的羅棠笙四處尋醫問診,最后一切辦法想盡了都無用。 一日,老侯爺聽聞京城外郊佛寺來了一位得道高僧,便帶著僥幸心里去求了佛,沒想到回家后,羅棠笙立馬就清醒了過來。 老侯爺離開羅棠笙的房間后,羅棠笙秀眉蹙起,似乎在夢里遇到了可怕的事情。 羅棠笙在夢里也看到皇上午門杖責她爹的畫面,但這已經不是羅棠笙第一回夢到了,五歲那年,她就已經在夢里看到了羅家的慘狀。 不過夢境一事太過匪夷所思,才五歲的羅棠笙尚且不知事,只當自己做了場噩夢。 直到曼姨娘來到侯府后,羅棠笙無意間發現書信一事,她這才猛然想起五歲那年的夢魘。 小小年紀的她怕的很,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了羅家上下幾百口人,羅棠笙鋌而走險劫下曼姨娘的書信,讓她爹將曼姨娘與宗親王的事告到皇上那里。 曼姨娘來她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偷盜她爹手上的虎符,沒了虎符,她爹就會像夢里一樣被杖責吐血而亡。 為了保住爹爹,她只好先發制人,將曼姨娘和宗親王的勾當大白于天下。 這頭,老侯爺從佛寺回來后,羅棠笙果真清醒了過來。 望著坐在床沿上熬紅了雙眼的老侯爺,羅棠笙顧不上禮儀,趴在老侯爺懷里痛哭了一場,嘴里還碎碎的呢喃著什么爹爹沒事真好。 老侯爺望著平日謹守女訓女則的小女兒哭成淚人,頓時跟著老淚縱橫。 * 宗親王一案血流成河,上京城新年歡鬧的氣氛一下子變的沉悶。 老百姓走在街上都不敢肆意喧嘩,生怕一個不穩就被御林軍逮去砍了腦袋。 聽說宗親王死后,敬元帝大怒揚言要徹查其同黨,原本官員的年假要排到年初七,如今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誰還有心思呆在家里休假。 凡京城文武職事五品已上,皆換上朝服從大年初一就開始朝奉。 金鑾殿上,三司就宗親王一案,揪出了不少背后的黨羽,徐堯律手上的證據不比武英侯少,他只是缺一個突破口罷了,如今宗親王這張底牌被敬元帝端了,徐堯律深知機會來了,立馬搬出這么些年來他暗地里派人查找的證據。 幾日之間,敬元帝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罷黜了幾十人。 六部中,除去刑部、禮部、戶部,其他三部中多多少少都趕走了一些人,其中以孫之江為首的吏部清洗的最為厲害。 上至吏部尚書,下至吏部司的文職官員皆換了一波人。 敬元帝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添進吏部,便下旨由其他五部抽出一部分人暫且接手吏部尚書等職位。 當消息傳到謝行儉他們這些國子監的學生耳里時,他們這些天的陰霾心情頓時一掃而光。 吏部這次大換人,意味著會呈現出很多空余的官位,他們這些準備走國子監赤忠館肄業的學生直言機會終于來了。 謝行儉之前還跟鐘木鴻笑說朝廷實官早已填補完,可現在呢,光吏部就缺一堆人,更別提其他部門。 過了初七,國子監正式復課。 謝行儉經過這些天的休養,身子骨早已恢復。 卯時三刻,他就起床在家溫書,等魏氏兄弟都醒來后,他已經作完了一篇新文章。 過年吃的飯菜油膩,大家都開始有些反胃,加之謝行儉大病初愈,所以王多麥這些天做的飯菜都比較清淡。 吃過咸菜配大米粥后,三人背著書箱往國子監趕。 路上的積雪早已有專門人清理干凈,許是朝廷最近動作大,街上鮮有坐轎子的官員需要他們跪拜,所以他們三個一路暢通的來到了國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