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縣學藏書樓收藏的縣試考卷題目零零散散, 謝行儉不得不將他上回縣試后記錄的考題拿出來研究。 忙碌了一個下午, 他才將藏書樓近五年的縣試考題全部抄錄完畢。 官家對于科考試題是不對外傳的, 縣學之所以藏有一些試題, 均是由考過的學子回憶后所記。 科舉試題量大, 學子考完后很難將考題一字不漏的記起, 中間摻雜了不少杜撰的字眼, 所以謝行儉雖拿到藏書樓的考題,卻也不能一門心思倚靠這些流傳下來的題目。 不過考題都是從四書五經(jīng)中截取,一旦掌握規(guī)律, 他就可以舉一反一,出好幾道同類型的題目。 這樣一來,考集輔卷就有了著落。 謝行儉吃完午飯后就一直呆在房間里, 翻書翻的手都開始抽筋, 眼瞅著夜色暗下來,他才擱下筆, 扭扭僵硬的脖子, 抬腿走出房門。 謝長義今天特別高興, 他從小就沒娘, 又比不過謝長忠嘴甜, 能逗謝老爺子開心, 因此在他爹那也不受待見。 可就是他這個被謝老爺子責罵的孬種兒子,如今竟然在縣城安了家。 謝長義越想越樂,他爹總認為兒子多好, 謝長忠有三個兒子, 要他說,三個都抵不過他一個。 孝哥兒的鋪子買賣現(xiàn)在是越做越紅火,小寶讀書也厲害,都說讀書是啃銀子的行當,可他家小寶不一樣,每月拿回家的銀子比他勞作一年還掙的還多。 底下的孫子輩也很爭氣,蓮姐兒雖是個女兒家,聽他婆娘說,這孩子在刺繡上特別有天份,好多上鋪子的客人都是追著她的繡活而當?shù)幕仡^客。 最主要的事,這孩子婚事定的相當可以,魏家雖現(xiàn)在比不上他家,但他瞧著坤小子是個不錯的娃,讀書做人均有模有樣,來日定會有個好前程。 兩個小孫子最是調(diào)皮,好在祥哥兒自從讀了書,調(diào)皮搗蛋的脾性收斂不少,只不過這賢哥兒還是老樣子,兩個小的總喜歡圍著他這個爺爺轉,有時候吵著他腦殼疼。 不過,有一句怎么說來著,之前小寶還嘲笑他,說這是甜蜜的負擔。 謝長義端起王氏送進來的解酒湯,喝得一滴不剩,喝完后還咂咂嘴,笑的悠然滿意。 闔家歡樂,無病無災,如今又買了宅院搬進縣城住。 謝長義想都不敢想,他一個莊稼漢會過的比謝長忠那個秀才公還舒坦。 謝行儉進來看了一眼他爹和大哥,見兩人酒勁都過了,這才放心的回到正屋吃晚飯。 飯畢,他繼續(xù)挑燈夜戰(zhàn)。 四書五經(jīng)等相關資料被他翻爛了,直到后半夜,他才整理出一套完整的縣試考題。 加上今年他自己親自下場考過的那份縣試題,如今他手上已經(jīng)有了兩套,等回了縣學,林邵白和魏席時各有一套,算起來就有四套了。 一次性出四套,想來數(shù)量上足夠了。 “小寶,這么晚了咋還不熄燈睡下?”門外傳來王氏擔憂的聲音。 謝行儉忙打開門,打了個哈欠,“娘,我正準備睡了,您咋也沒睡?” 王氏瞅見屋里桌上擺滿了書籍,無奈的點點謝行儉腦袋,笑道,“讀書是好事,可也別熬的太久,你看看你,眼睛都熬紅了,你不是常說娘燈下做繡活容易傷眼睛嗎,咋到了你自個身上,你就變了樣?” 謝行儉回首望了一眼桌上翻開的書頁,不好意思的笑笑,“娘,你趕緊回去睡啊,兒子馬上就睡下,嘿嘿,下不為例。” 王氏嗔怪的哼了一聲,抹黑回了東廂房。 謝行儉揉揉酸澀的眼睛,都顧不上收拾桌上的紙張,直接吹滅燭火,倒頭就睡。 * 翌日辰時,謝行儉早年煉成的生物鐘準時叫醒了他,少年的身體健朗有勁,哪怕只睡兩三個時辰,第二天醒來,照樣生龍活虎,精神充沛。 起床后,謝行儉換上一套簡易的長衣長褲,沿著院子小跑鍛煉。 他哥不放心蓮姐兒一個人看鋪子,顧不上酒意才散,連忙套了衣服就去了鋪子,廚房里仍然是女人家的天下,兩個小侄子尚在夢鄉(xiāng),因而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跟他爹兩個人。 他爹早上起來按照慣例都會泡一壺濃茶,坐在門檻上抽旱煙,今日也是如此。 謝行儉沒得休息,自從上回府試暈倒后,他尤為注重身體鍛煉。 看書上說,院試、鄉(xiāng)試考起來特別熬人,沒一個好身體挨不過去。 他可不想學問準備充分后,到了考場卻栽在身體病弱上頭。 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今離他院試還有一年的時間,他現(xiàn)在每天鍛煉應該還來的及。 跑了幾圈后,他便趴在地上靜靜的做起俯臥撐和仰臥起坐,他心里一個一個的數(shù)數(shù),大概一分鐘能做六七十個。 謝長義嘖吧著煙桿,瞧著遠處趴在地上起來又趴下,趴下又起來的小兒子,愣是看的他目瞪口呆。 王氏擦擦手從廚房走出來喊大伙吃早飯,見謝行儉伏地仰臥,又見當家的呆雞之像,笑得前仰后合。 謝長義斜眼看她,王氏收了聲,解釋道,“小寶在鍛煉呢!” 謝長義煙桿子一松,納悶道,“鍛煉啥?趴地上打滾也叫鍛煉?” 王氏瞪了他一眼,“小寶說每天這樣練練,身體賊好,你瞎cao什么心!” 謝長義當然不cao心,他就是好奇問問。 謝行儉心里默數(shù)了一百個仰臥起坐后,見他爹娘站在門檻上小聲嘀咕,忙起身拍拍灰。 王氏見謝行儉做完了動作,這才揚聲喊道,“快去洗洗,等會過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謝行儉笑的頜首,忙打水小跑進了耳房里洗漱。 王氏做的朝食很簡單樸素,稀飯配咸菜,若是湯湯水水吃不飽,廚房里還蒸了一屜粗面饅頭。 謝行儉雖是個吃貨,但大清早的吃油葷可沒胃口,就這樣式的清新小菜倒是更合他胃口。 吃完早飯,謝家大人都去鋪子里幫忙去了,剩下謝行儉看家,順便帶兩個小侄子。 祥哥兒讀了書,很好帶,他只需擺出夫子的威嚴,祥哥兒立馬乖乖的回房溫書寫大字。 唯獨賢哥兒還小,粘人精一個,不管他干嘛,小家伙都要跟過來摻一腳。 謝行儉被他擾的心難靜下來,索性停了手頭上的事,去外面撿了七粒小石子回來。 “賢哥兒。”謝行儉蹲下身盤腿而坐,朝書桌前正玩弄他書本的小屁孩喊道。 賢哥兒循聲看向他,圓溜溜的大眼睛天真無邪。 謝行儉揚了揚手中的一把石頭。 “小叔叔——”賢哥兒眼睛一亮,屁顛屁顛的跑過來。 謝行儉找的石子圓潤,握在手里一點都不膈人。 眼下入秋,天氣越來越冷,為防止小家伙坐地上受涼,他去廚房拿來一個草甸子給小家伙墊著坐。 隨后,他耐心的將‘抓石子’的游戲教授給賢哥兒。 五歲大的孩子,一有新奇的玩意,心思便全擱在上頭。 謝行儉見賢哥兒玩‘抓石子’,樂的不可開交,頓時松了口氣。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回書桌奮斗前,謝行儉冷下臉不免警告一番,告誡賢哥兒切勿吞咽石子,若是不乖,就沒糖果吃。 糖的誘惑威力極大,賢哥兒哆嗦著身子,忙點頭說他不亂吃石頭。 謝行儉這才放心的繼續(xù)溫書,不過會時不時的看一眼不遠處的小家伙,以防出事。 * 謝行儉做縣試考集的時候,京城那邊,武英侯羅老侯爺與吏部尚書孫之江徹底吵翻了臉。 導火線是羅棠笙命人寄去京城的那本出自新儒的話本,羅老侯爺才翻看了一頁就怒不可遏。 立馬換上壓在箱底好多年沒穿的武將盔甲,氣呼呼的闖進皇宮去了。 新帝敬元帝得知英武侯進宮的消息,忙推了懷里美人送上唇的酒水,大步去了前殿。 新帝今年二十五,母妃不過是太上皇的一個小小貴妃,只不過他幸運,他娘貌美聰慧,緊緊的抓住了他父皇的心,再者因為太后此生未誕下嫡子,所以才便宜了他這個庶長子上位。 未登基時,他忍辱負重熬了三年太子生涯,每天一睜開眼,他都要慶幸自己還活著。 這種命懸一線、危在旦夕的日子,從他被父皇推上太子之位開始,他一日都不得消停。 好在背后有武英侯的支持。 武英侯羅家雖是前朝武將,但對新梁朝忠心耿耿,如今作為三朝元老的武英侯冒然進宮,必是有大事稟報。 敬元帝越想越心虛,武英侯年邁尚且關心朝事,他身為新帝,不忙著鞏固朝政竟然跑去后宮玩樂。 簡直羞恥、慚愧! 真·丟臉·新帝端坐在金鑾殿,聽底下武英侯痛哭斥訴吏部尚書孫之江后,俊臉微微抽搐。 吏部尚書之位是太上皇當年親自選的人,孫之江雖為權貴子弟,身上卻絲毫不沾紈绔氣息,因而太上皇才信任他,竭力替他排除異己,當眾任命他為吏部一把手。 孫之江這人,瞧著兩袖清風,其實不然,背地里鼓動麗太妃之子成王與他作對,當初若不是有武將支持他,如今的皇位之于他而言,都岌岌可危。 眼瞅太上皇順利退位給他,孫之江一群人立馬意識到變了天,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 敬元帝原本看在太上皇的面上,想著讓孫之江先蹦跶幾日,等恩科完畢,他再選些新的血rou添進朝堂,等朝廷穩(wěn)定,他再耐下心來收拾。 不料,武英侯打碎了平靜。 * “武英侯一事,皇帝是如何處置的?” 寧壽殿里,龍涎香飄渺沁人,太上皇景平帝正閑著無聊,執(zhí)筆畫畫,見貼身的服侍小廝小福子進來,抬眼問上一句。 小福子弓著身,“皇上言及孫大人一生功苦,遂不好隨意處置,便令其閉門在家,三月不得上朝,又拉出罪魁禍首的那個五品許典儀出來頂罪,一邊安撫了武英侯,也不忘敲打敲打孫大人。” 小福子從小就跟在景平帝身邊,因景平帝當初是以權相身份篡位登的基,宮里的太監(jiān)景平帝使喚不慣,于是身為貼身侍衛(wèi)的小廝小福子跟著進了宮。 小福子不愧叫小福子,命中帶福氣,雖身為內(nèi)侍總管,卻不是沒了根的太監(jiān)。 前朝后宮,除了皇帝,只剩下女人和侍衛(wèi)以及太監(jiān),小福子身份特殊,既不是守衛(wèi)的侍從,又不是閹割的假男人,就小福子的身份問題,此事當初還鬧出了不少笑話。 只不過,眼瞅著太上皇他老人家都不介意小福子的身份,自然而然也就沒嘴碎的人再咋呼。 小福子回稟完,太上皇的嘴角不禁微微翹起。 “諸多皇子中,自小朕就看中和兒,有狠心,也有恒心,知曉如何平衡朝中勢力,雖武英侯對他有恩,但也不會肆意放權,而孫之江淪為成王走狗,在他太子時期多次阻擾他,他也心平氣和的對待,這般看來,和兒如今登基,倒也不負朕當初的一番教導。” 說著,太上皇又問道,“今年恩科出的緊急,料想事務繁重,可有出亂子?” 小福子腆著臉笑,“小福子久居寧壽殿,前朝的事,奴才怎知。” 太上皇聞言扶著胡須哈哈大笑。 小福子跟著笑,“不過奴才倒是得了一件趣事。” 見太上皇歇筆看過來,小福子忙道,“南方平陽郡底下有一個縣,聽說今年科考,整個縣的學子都榜上無名,奴才雖沒下過場,但也知錄取名額是按照學子名額劃分,縱使學子們良莠不齊,可也不會一個都中不了……” 小福子話說一半,微抬眼見太上皇皺著眉頭,小福子臉色刷的一下煞白,慌忙跪倒在地。 太上皇冷哼,交代小福子細細道來。 如此一番cao作,雁平縣的這幫學子殊不知糗事竟然傳到了京城,等知曉后,個個面如死灰,后悔不迭。 * 旬假結束后,謝行儉、林邵白以及魏席時相約來到清風書肆。 陳叔笑得將三人迎上二樓雅室。 因謝行儉還要與陳叔交接話本事宜,便先去隔壁,留下林邵白與魏席時先坐下討論縣試考集。 陳叔粗略翻看了下謝行儉修改好的話本,咧著嘴贊嘆不已。 知道謝行儉還要去隔壁,陳叔合上手稿,長話短說道,“眼下清風的話本生意在雁平縣算是站穩(wěn)腳跟了。” 說著小聲問謝行儉,“你可聽到最近的傳聞沒有?” 謝行儉這些天為了考集,像個閨秀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著實不清楚有什么傳聞。 他搖搖頭。 陳叔一拍桌子,笑的開懷,“新儒書肆昨兒貼了轉鋪面告示,說是要歇業(yè),連它背后的東家——許家,宅院里的人連夜搬離了雁平縣,消失的無影無蹤。” 謝行儉詫異,“這不是才從虞縣搬過來,怎么又搬走了?” 陳叔翹起二郎腿,娓娓說道,“這許家原只是一個小有錢財?shù)娜思伊T了,祖上積福,族里才出了個五品京官,誰承想,咱們縣呆著的這支許家出了攪家精,愣是寫些大逆不道的話本,惹了京城的權貴世家。” “嘖嘖,許家那位大人官帽不保的消息一傳出,這許家不跑更待何時?難不成等著京城許家殺過來?” 謝行儉唏噓不已,同支宗族犯事,牽連太深。 京城那位許大人擁有這樣惹事紛飛的嫡支親戚,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 謝行儉再一次為他家與謝長忠家斷親感到慶幸,雖還是同姓,但律法面前,謝長忠一家犯事是與他家一點瓜葛都沒有的。 說完許家的八卦后,陳叔將上個月的話本分紅結了賬,一共四十一吊銀子。 謝行儉笑得接過,收拾好后去了隔壁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