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到了瀘鎮, 謝行儉腳剛落地, 就看見城門口迎來一小隊吹拉彈唱的隊伍。 “行儉, 這里——”魏席時跳起腳, 使勁朝他揮手。 謝行儉付了車錢, 忙笑的迎上去, 今日陽光明媚, 伴隨著微風習習,天氣格外的舒爽。 謝行儉衣角翩翩,長長的黑發高高豎起, 整個人顯得儒雅俊朗,精神奕奕。 “嘿,時哥兒, 這后生是哪家的啊?”打頭的喜娘笑不攏嘴, 大咧咧的揪住魏席時,一雙吊梢眼在謝行儉身上轉來轉去。 迎親的大部隊還在后面沒過來, 喜娘不急著趕路, 便拉著媒婆以及魏家村的幾個婆娘嘮嗑。 謝行儉見到眾人便問了聲好, 魏席時笑的介紹道, “他是我在縣學認識的好友, 這兩天縣學放假, 我想著拉他一起來湊湊熱鬧。” 裹著小腳的李媒婆笑瞇了眼,一個勁的往謝行儉身上黏,笑逐顏開的道, “后生長得精致的很啊, 可看了人家沒,倘若還空著,我手上倒是有幾個不錯的閨秀小姐,你跟我說說你家在哪,我回頭上門提親去。” 謝行儉疾步往旁邊躲,連連拒絕道,“嬸子還是留著給旁人吧,小子年紀尚小,婚姻之事不急。” 喜娘雙手叉腰,搶先發了言,急呼呼的懟李媒婆,“老李婆,你瞎說個什么卵子,就你手上那幾個歪瓜裂棗,還敢稱小姐,也不怕笑掉大牙。” 說著,指著謝行儉,眉飛色舞道,“人家小子才這般大,就已經是童生了,等過兩年成了秀才,嘖嘖,秀才老爺,他能看上你帶來的人?” 李媒婆向來與劉喜娘不對付,只是這回遇上魏家的親事,巧的是男方這頭請了她做媒,姑娘那頭竟喊了劉氏做喜娘,真是冤家路窄,只這大喜日子,她代表男方就得大方點,遂不與劉氏一般見識。 李媒婆挺了挺胸膛,笑著附和劉喜娘的話,“今日是魏家大喜的日子,我不跟你爭論這些,不過你說的也在理,這后生——” “后生你姓啥?”總喊后生太生疏,李媒婆嫻熟的跟謝行儉套近乎,“剛瞧你打縣城過來,難不成家安在縣里?” “小子姓謝。”謝行儉笑的回道,至于后面的問題,他覺得不用回答。 剛好魏家迎親的大部隊趕了過來,李媒婆就是再想牽謝行儉的紅線,也得將手上這一單漂漂亮亮的干完。 當即顛簸著小腳,招呼著眾人,呼啦啦的往女方家里趕。 半路上,魏席時帶著謝行儉見過了魏家的一幫小子們,除了新郎魏席坤,其余人都沒有讀過書,全是大老粗,因而見到溫文爾雅的謝行儉,都不敢上前言語,好在謝行儉主動開口說話,這才緩和了氣氛,不顯得尷尬冷冰。 離女方家還有一條街的距離,魏席時突然繞到前方的喜籃邊,回來遞給謝行儉一個小包裹。 “我帶了散錢。”他手指輕輕一捏,便知道里面放的是銅板。 “我來吃喜酒,合該給一份喜錢的。”謝行儉推脫,伸手掏他的錢袋。 魏席時一把按住他,笑著勸道,“這錢等會是散給我大堂嫂的幾個娘家兄弟的,按規矩,你是我請來的客人,不應該讓你破費。” “你趕緊拿著,你要是想給喜錢討個吉利,回頭去了魏家村,你親自給我大堂哥便是。” 謝行儉想起昨晚他哥交代過的話,手指一緊,便接了魏席時給的小包裹。 他帶來的銀錢,等魏家喜宴開席時,他再送給新郎家也不遲。 謝行儉計算的好好的,卻不知,這份喜錢今個愣是沒送出去,日后若要再送,就不止六六六這個數字了。 迎親嗩吶一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到了新娘子家大門口,新郎魏席坤領著一幫讀書人上前。 新娘家門口早擠滿了看熱鬧的鄉親,大門檻處幾個年輕壯小伙子堵著門,個個虎著臉,扯著紅布綢攔門。 謝行儉一臉茫然,只聽魏席坤高喊,“此等良辰吉日,還望兄弟幾個放我進去——” 領頭的青年大手一揮,高喝一聲,“兩袖空空,怎好放行?” 周圍的人笑著起哄。 “對呀對呀!” “不放,堅決不放,就這般將我表姐娶了回去,太便宜你了!” “堂姐不肯出門呢,魏大郎你看的辦吧,哈哈哈哈。” 魏席坤立馬會意,回首對著謝行儉等人眨眼。 魏席時打頭陣,打開幾個錢袋子,隨手拋給哈哈大笑的男子,齜著白牙道,“夠不夠,不夠我這還有,敲門喜錢的事,我大堂哥早已安排妥當,要多少有多少,嘿嘿!” 堵門的人瞥了眼錢袋子,隨即異口同聲的搖頭,領頭的男子寸步不讓,“我王家姑娘如花似玉,豈是這么容易就能娶走的?” 謝行儉一聽,心領神會的朝他們撒銀子,身后的一眾魏家子紛紛樂呵的投錢。 一時間,銅板落地的叮咚聲,鄰里鄉親的恭賀聲,聲聲蕩耳,經久不息。 迎親堵門的把戲,熱鬧非凡,謝行儉笑的嘴都快僵了,門檻處的王家小子每人兜里都塞滿了銅板,這時候謝行儉原以為攔親節目該結束了。 誰料,新郎仍被拒之門外。 見魏家如此識趣,攔門的一干人等也不好做的太不像話,便松了口,揚聲道,“此等好日子,魏大郎作為讀書人,何不應應景,做幾首催妝詩?” “是了,魏大哥,我腿腳快,等會幫你把詩傳給我堂姐聽,她若是覺得好,咱們王家便準你進門迎接新娘子。” 來時的路上,魏席時笑的打趣說他大堂哥詩文平平,近些日子光想著催妝詩,他大堂哥就已經幾宿幾宿的沒睡好。 謝行儉汗顏,一想到日后他成親,也要這樣抓耳撓腮的想催妝詩,心里不由打冷顫。 前頭魏席坤一首接著一首吟詠,生生背了三四首,王家人才罷休。 若只是如此便也沒什么大不了,讓人難為情的是,這周圍擠進來不少看熱鬧的讀書人,每每魏席坤做出一首,便有人執筆寫下,輕飄飄的紙張在眾人面前傳送,但凡認識字的,都會顯擺的讀上一讀。 詩做的好,新郎當然可以美滋滋的享受著眾人的圍捧,可要是做的一般般呢,這樣大肆宣讀,實在太丟臉。 望著人群中面紅耳赤,同手同腳進門的魏席坤,謝行儉不由捂臉暗嘆,這不會就是他日后的寫照吧? 謝行儉尚且沉浸在催妝詩的恐懼之中,就聽院墻里頭乍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吼聲。 他擠在人堆里出不來,魏席時離的近,立馬三兩步飛奔進去。 看熱鬧的街坊四鄰均下了一大跳,皆歇了嘴,伸長脖子往里瞧。 謝行儉側耳傾聽,可除了之前憑空的一聲嘶吼外,王家宅院里靜悄悄的,半點聲音都沒傳出來。 “天殺的王家,這事若沒個說法,我魏家不會善罷甘休,咱們縣衙見!”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謝行儉忙擠上前,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瞪大雙眼。 只見魏席時背上趴著痛暈過去的魏大郎,魏大郎半張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紅腫水泡,一身紅色喜服全部浸濕,透過光線,他還能看到上面冉冉上升的熱氣。 “快拿冷水來!”謝行儉驚魂未定,脫口而出。 隨行而來的魏家人憤恨跺腳,嘴里狠狠的呸道,“好端端的,怎么潑了一身的水!” 魏席坤的半邊臉燙傷扭曲,李媒婆一瞟,徹底嚇壞了,一拍大腿哀嚎,“這是咋了,好好的喜事怎出了事故!” 魏席時身量沒有魏大郎健壯,謝行儉忙伸手幫扶,眼瞅著魏家人只顧著進王家算賬,他不由的抬高音量,怒吼道,“快去打冷水!還有,找個木板、繩索還有扁擔過來,魏大哥等不得,得需趕緊抬去大夫那里!” 魏家人這才回過神,首要的不是找王家問清楚經過,而是魏大郎這邊撐不住了。 被謝行儉這般厲聲叫住,李媒婆反應最快,翻找出抬媒禮的大木桶,‘哐哐哐’的倒掉里面的東西,剛好魏家人要來了冷水,謝行儉和魏席時兩人小心翼翼的將魏大郎放進冷水桶里。 魏大郎燙傷嚴重,已然痛的不能言語,謝行儉便指揮著四個青壯年沿著木桶捆好繩索,再在底部架上木板,減輕路途的震動,一番整頓后,四人抬起木桶,疾步往最近的藥鋪跑。 別看李媒婆一雙小腳,但她腳程快的很,謝行儉便讓她一路跟著魏大郎,要求她拿著濕巾替魏大郎擦拭臉上的燙傷。 李媒婆心里慌亂不堪,此時謝行儉吩咐她跟著去藥鋪,她當即點著腦袋跟了上去。 嘩啦啦的一圈人來迎親,嘩啦啦的一圈人離開,從始至終,王家人都沒有站出來解釋。 送走了魏大郎,魏家的人這才抄著家伙闖進王家宅院。 魏席時紅著眼眶,指著人怒罵道,“你王家不誠心嫁女,竟由著她做出此等齷齪事,我大堂哥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定要告上衙門!” 之前氣焰赳赳站那堵門的幾個王家小子頓時癟了氣,看到魏席時一副兇狠惡煞的模樣,幾人忙跳腳鉆進了屋內。 謝行儉冷眼旁觀,當下新郎出了這種駭人的事,而王家的大家長竟然還不出來理論平息。 魏席時痛哭流涕,抬眸見王家人個個裝縮頭烏龜,恨得牙癢癢,魏家的其他人哪里咽得下這口氣,紛紛拿著家伙砸門闖進里間,看到人,見一個打一個。 魏席時打的最狠,謝行儉攔不住他,也不想攔。 好好的迎親喜宴亂成一鍋粥,偌大的院子里,哀嚎聲、尖叫聲、咒罵聲,沸沸揚揚,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