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許如英她族兄前兩年投靠吏部尚書, 一舉從小小的京府通判升為五品典儀。” 羅棠笙冷笑, “吏部尚書孫之江與我爹爹是死對頭的事, 在京城又不是多隱晦的秘密, 但凡去過京城的人都曉之一二, 你說她哪來的膽量?不過是想借惡心我羅家, 取悅孫之江罷了。” 汀蘭聽到這話, 面露擔憂,猶豫道,“小姐, 那咱們對許如英下手,豈不是給老爺找了麻煩?” “你瞎cao心!”汀紅抬手點點汀蘭的額頭,捂著嘴笑, “雁平縣遠離京城, 那吏部尚書再有本事,手也伸不過來。” “汀紅所言不差, 何況孫之江不敢把我羅家怎樣!” 羅棠笙將手中的話本握緊, 嘴角梨渦蕩起, 如水的狐貍眸微瞇, 漫不經心道, “許家既然是孫之江的走狗, 許如英又妄想通過抹黑羅家來討好孫之江,瞧這一冊一冊的話本,可想她花了多大的功夫, 哼, 咱們可不能白白的浪費她的心血。” “小姐的意思是?”汀蘭不解。 “將這話本快馬加鞭送給爹爹,告訴他,這是五品典儀許大人的族妹所寫。”羅棠笙神色微妙,聲音淡淡的,“爹爹看了后,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是。”汀蘭雙手接過,轉身出了院子。 “小姐似乎這幾日尤愛看這些話本子。”汀紅抿著笑,取來羅棠笙梳妝架邊的樟木小箱。 “打發時間罷了。”羅棠笙嘴上如是說,雙手卻寶貝似的抱著小木箱,眼角眉梢無不渲染笑意,全然沒了之前的冷冰。 “每每小姐覺得無趣時,不是進繡紡繡花,就是去后廚做上幾樣新奇的點心,如今小姐卻變了。” 汀紅眨眨眼,取笑羅棠笙,“小姐這兩日心思全在話本上,是日也看,夜也看,哪里是拿它打發閑工夫,只怕是愛上它了吧。” 說著,小丫頭跳起來搶走羅棠笙手上的折子,高聲笑語,“快讓奴婢看看,是什么厲害的東西,竟勾了小姐的魂?” “你是越發沒規矩——”羅棠笙忙站起來搶,紅著臉呵斥道,“還不快還給我!” 汀紅撫掌大笑,覷見自家小姐鼓著腮幫子羞澀發怒,連忙福禮致歉,雙手交還書籍,嗔笑道,“給小姐便是,小姐何須說我沒規矩,等回了京城,老爺若知曉小姐看這些糟心的情情愛愛,定會回過頭來懲戒小姐。” 羅棠笙神色平靜,鎮定如初,“我只在老宅這邊看看,又不帶回京城怕什么!” 說著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睨著汀紅,“你和汀蘭嘴巴緊點,別什么事都往爹爹那傳,否則——” 汀紅喉嚨發緊,心道以往私下和老爺書信透露小姐的事,想來小姐早就知情。 羅棠笙容貌嬌俏秀麗,笑起來時梨渦深陷,一舉一動溫柔嫻靜,渾身恍若帶有一股云霧般的靈氣。 只她有時眼里明明笑意nongnong,卻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逼迫感,讓人不敢直視。 汀紅硬著頭皮,規規矩矩的屈膝,輕聲道,“奴婢省的。” 羅棠笙這才收起威壓,捂著嘴噗嗤一笑,“行了行了,瞧把你嚇得,趕緊著人把我屋里頭的搖椅搬去院子,我等會去院子看會書。” 羅家的老宅足有百年的歷史,院里栽種著幾棵粗壯的香樟樹,滿樹的樹葉蒼翠欲滴,風一吹,輕輕搖曳,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羅棠笙坐在樹底下捧著書,如癡如醉的細讀。 過了好久,汀蘭過來添茶,見羅棠笙不知疲倦的翻看不停,忍不住勸道,“天色已晚,小姐歇歇吧,別累壞了眼睛。” 羅棠笙聞言抬眸,這才發現夕陽落了半邊天,隨即揉揉眼睛,合上書頁,嬌笑道,“這清風書肆倒是個有趣的地,這月我有幸掏了本好書,如此看著看著竟忘了時辰。” 汀蘭寄話本回來后,汀紅悄悄的將她拉到一旁仔細的交代過,叫她別在小姐面前提老爺不讓小姐讀話本的事。 眼下聽小姐這么一說,汀蘭覺得小姐呆在雁平縣,平日也沒什么好友可以會面閑聊,實在可憐的緊,只好寄托話本來打發時間,這般一想,她索性將老爺的囑咐暫且拋之腦后。 “小姐以前不是說清風書肆的話本枯燥無味的很么?”汀蘭不解,笑問道,“這會子怎么又說它好?” “今日不同往日,我瞧著像是換了寫手,風格與以前大有不同,也不知是什么樣的妙人寫出這般妙趣橫生的故事。” “小姐說它好,那它定然不錯。”汀蘭笑的附和。 羅棠笙笑的抻懶腰,捂著紅唇打起哈欠,眼眸長睫下垂落一片陰影,隱隱泛著淚光。 “今日不看了,你幫我妥善收起來,等我得閑了再看。”說著,轉身端起杯盞品茶。 * 在幫清風書院潤筆間隙,謝行儉決定拿著縣令的推薦信先去瀘鎮拜訪韓夫子。 不巧,韓宅大門緊閉。 守門小廝說韓夫子停了學生的課業,請假上京去了。 謝行儉捏著手中的推薦信頓時有些無措,他去縣學讀書的事,按理是要親自和韓夫子打聲招呼,畢竟韓夫子是他的蒙師,就此不辭而別太不禮貌,枉為君子。 “夫子可說了他何時回來?” 小廝和謝行儉在私塾相識多年,他對謝行儉印象非常好,一聽謝行儉專門拜訪夫子,便和顏悅色道,“老爺臨走前除了安頓好私塾里的學生功課,還特意跟小人提了小公子。” “小人還未恭喜小公子中了童生呢!”小廝躬身笑著道喜。 謝行儉忙拱手,訝然道,“多謝,不知夫子說了我什么?” 小廝直起身,嘿嘿一笑,“老爺吩咐說,倘若小公子哪日上門,要小人告知小公子,不必親自和老爺說,直接去便是,說什么,事情他已知曉。” 說著,撓撓頭,困惑道,“至于知曉啥,老爺沒跟小人直說。” 縣學? 謝行儉驀地一笑,道了聲謝,“小子今日來就是跟夫子提縣學的事,想必夫子說的是這事。” 小廝瞟到謝行儉手中緊拽的書信,恍然大悟。 因私塾放假,謝行儉沒機會進去找葉禮承等同窗敘舊,無奈的嘆了口氣后,直接告別小廝回了縣城。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謝行儉換上他娘為他趕制的新衣服,將頭發梳理整齊,仔細檢查一番儀容儀表后,方才背著書箱、拎著行禮,前往縣學。 出門前,他爹死活要送他,他坳不過,只好由著他爹。 他哥鋪子離縣學不遠不近,兩人步行花了一刻鐘的功夫。 到了縣學門口,謝長義擱下行禮先回了家,謝行儉則在大門口駐足片刻,不一會兒,遠遠見著林邵白從里頭走了出來,林邵白比他提前幾日來縣學,兩人約定好今日在縣學門口碰面。 林邵白是以秀才之身進的縣學,走的是‘孝弟力田’一科,謝行儉琢磨這跟上輩子漢朝的察舉制是一個道理,算是科舉的另外一種途徑。 當謝行儉踏進縣學后,看到來往的書生皆紛紛熱情的跟林邵白打招呼,不禁面露疑惑。 林邵白人緣竟然這么好? 之后,林邵白悄悄的將緣由告訴他,他才茅塞頓開。 原來,在景平朝,一般能光明正大走科舉捷徑的人,要么是廣為傳頌的大孝子,要么本身有過人之處,要么就是有人提拔。 面對這科學子,天底下的讀書人都不敢小覷他們,畢竟人家在皇帝面前真正留了名。 縣學門檻高,哪怕是謝行儉這類由縣令推薦進來的學子,依然要依舊制帶束脩給教諭,表示敬意。 除了束脩,還有交納五吊銀子的吃食費以及三吊借宿費。 對,沒錯,縣學強制要求學生住在這里,因為學堂每天會布置晚課。 林邵白先帶謝行儉見了他們新童生的教諭和訓導,兩位老先生早有耳聞謝行儉的大名,知曉縣令推薦此子來縣學就讀,不禁摩拳擦掌,期待與之會面。 謝行儉今日穿著一身天青色交領長袍,領部綴白色護領,長發梳的利索服帖,全部塞進方巾統帽里。 斜飛入鬢的眉,高挺精巧的鼻,薄厚相勻的唇,再配上珠黑睛亮的雙眸,清新俊逸,氣度非凡。 一路走來,謝行儉步履如飛,風迎于袖,無一不在張揚著青春和自信。 甫一進門,兩位老先生均滿意的撫著胡須點頭。 謝行儉見了禮,李教諭便賜了座,謝行儉直說不敢,李教諭也沒再催,開口問起謝行儉的功課。 謝行儉一一回應,待問完后,李教諭偏頭看向訓導,訓導則瞇著眼不說話。 謝行儉心里有底,他學問不差,且又有縣令的推薦,肯定能留下來。 果不其然,兩位老先生打了半天啞謎后,立馬喊來書童,命他帶著謝行儉先去熟悉熟悉縣學的布局。 謝行儉狂喜,忙上前拱手喊了聲老師,方才跟著書童退出來。 縣學面積很大,聽帶路的書童介紹,光讀書的院落就有三處,和韓夫子的私塾一樣,分甲乙丙三級。 因此時到了上課的時辰,林邵白不好繼續陪著謝行儉閑逛,謝行儉趕緊擺手叫他放心上課,他跟著書童就行。 林邵白走后,書童繼續帶領謝行儉往里走。 一路走來,綠樹環繞,鳥鳴清幽。 直到走到第四進的院子,書童才停下來介紹,“謝書生,這里便是童生的舍館。” 謝行儉抬眸仔細打量,眼前一排排小房子錯落有致,干凈整潔。 “每夜亥時末,會有更夫敲竹梆子提醒滅燭入睡,你莫要忘了。” 謝行儉提著行禮點點頭,問道,“不知我的房號是哪間屋舍?” 書童往后看了看,說,“我去幫你領鑰匙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說著,一溜煙的跑出院門。 后頭的謝行儉滿臉黑線,無奈的放下行禮,一動不動的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