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府試來臨之前, 大多數私塾的夫子都主張復課, 雖然距離府試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但畢竟“蚊子腿也是rou”啊, 多學一天是一天。 第二天早上, 因他來的比較早, 學堂里幾乎沒人。 謝行儉便沒像往常那樣去僻靜的拐角讀書, 而是選擇在學堂后院的池塘邊小聲的背起書來。 他手捧著一本翻的極舊的《孝經》課本,踱著小步,在池塘邊來來回回走動。 背完原文, 他繼續背他上課時在書邊做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解,力求復習到書本的邊邊拐拐,一字都不放過。 新朝歷年來的府試考題比較偏向五經, 除了單獨開設‘詩賦’卷, 像經義和帖經所占的比例也比墨義高。 所以這段時間,謝行儉打算把五經書的內容從頭到尾認真仔細的擼上幾遍, 在加強經義的理解基礎上, 他還寄希望他做詩文的悟性能稍稍上升一個空間, 不求斗酒百篇, 只希望看到題目后, 他能信手拈來幾句, 當下便心滿意足。 大概過了兩柱香的功夫,私塾的其他學生們陸陸續續的往學堂這邊走來。 謝行儉合起書,正準備離開時, 碰見不遠處恰巧有兩名同窗正往學堂方向趕, 兩人邊走邊聊著。 “真是可惜啊,哪怕他娘遲上一兩個月再走,他童生名頭必定是穩穩的拿到手了,如今…” “如今說這些有何用。”另一個人接話,“他娘沒了一個多月的消息,在這兩天早傳開了,要不是看在夫子的面上,我聽說縣令恨不得直接將他銬進牢里呆上一輩子。” “縣試考中了又能如何?”開頭的那人言語間頗有些看熱鬧的嫌疑,“讓他過過癮罷了,如今關于他家中帶孝上考場這事,鬧的是人盡皆知,府試這關他鐵定沒資格再去咯,我估計著,他以后再想科考都夠嗆,畢竟謊報家喪,是科考的大忌。” 謝行儉腳步微滯,剛想上前問個清楚,卻聽學堂的上課古鐘敲響了。 回過神一看,說話的兩人早跑遠了,謝行儉顧不上打探消息,跟著急急忙忙的趕回學堂屋內。 進了屋后,上首座位的韓夫子還沒過來,底下的同窗們皆捧著書搖頭晃腦的讀個不停。 謝行儉抿緊嘴唇,心不在焉的翻開書本,看著看著,突然腦中閃過一道白光,他猛地站起身,四下尋找林邵白的身影。 視線所及之處,他看到的是同窗們皆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背著書,唯獨林邵白的桌椅空著。 他聯想起剛才聽到的那段虎頭蛇尾的對話,再比對眼下看到的一切,心里不禁掀起驚濤駭浪。 望著林邵白空蕩蕩的桌椅,謝行儉面上不免染上幾分愁緒。 今年,整個私塾只有他,林邵白還有趙廣慎三人參加了縣試,他娘和趙廣慎娘都好好的,那么就只剩下林邵白他娘...... 他和林邵白雖然相交不深,但畢竟有著同窗多年的情誼在。 他有時候很厭煩林邵白那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鬼模樣,但偶爾靜下來細想,其實他能理解林邵白的做法,無非是自尊心作祟罷了。 十五六歲的少年兒郎,誰都不愿意在旁人面前展現出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寧愿自己過得苦一點,累一點,也不喜奢求別人對他露出半分憐憫和同情。 林邵白就是這類人的典型,上次縣試結束后,林邵白就因他爹遞衣服這事,事后不知跟他說了多少遍感謝的話語,還一個勁的解釋確實是他自己忘了帶衣服,而不是因為沒衣服穿。 這種掩耳盜鈴的謊話,謝行儉聽之,便笑之,至于林邵白沒穿外套的真相,他才沒工夫關注呢。 如何看待林邵白這個人,用他爹當時的話講:這孩子是個執拗的人,沒人領著走,終究有一日會走偏。 有些人執拗你可以稱他心性堅韌,但做事講究張弛有度,太執拗必然顯得過猶不及。 謝行儉剛嘆了口氣坐回位子,就聽簾門外一陣乒乓作響,伴隨著花盆碎地的清脆聲中,隱隱夾雜著女人的尖利咆哮,“韓進宏,你給我站住!你——” 韓夫子聞言,氣的倒八眉高高豎起,臉色黑的似是被一團烏云掩住。 忽而眼神掃到學堂木簾后面露出些看熱鬧的小腦袋,他連忙上去捂住女人的嘴,低聲罵道,“宋氏,你給我睜大眼看清楚了,這里可不是京城,由不得你在這胡亂放肆!” 宋氏輕蔑的看了韓夫子一眼,獰笑道,“我胡鬧?韓進宏,你捫心自問,你現在在干什么?你為了區區一個學生,就舍得費盡心機的幫他度過難關——” “那我呢!”宋氏手指抵著韓夫子的胸口,怒氣沖沖的道,“你兒子再過不久就要被流放苦寒之地,你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孤苦伶仃的離開我,離開咱們身邊?” 察覺到面前男人無動于衷的表情,宋氏恨得牙根直癢癢,語氣咄咄逼人,“韓進宏,你沒良心,坤兒他可是你親兒子,親兒子啊!” 說到最后,宋氏似是有氣無力的癱倒在地,淚珠在眼眶中溜溜打轉,如泣如訴道,“你當爹的就不能救救他么,那疆北苦寒——” “做錯了事就該受罰!”韓夫子怒不可遏的低吼,謝行儉遠遠看著,覺得韓夫子一貫挺直的肩膀似乎在這一刻耷拉了下去。 “好個做錯了事就該受罰!”宋氏一甩之前的柔弱,麻利的站起身,大聲質問道,“韓進宏,你敢說你沒假公濟私?” 韓夫子緊皺眉頭,就聽宋氏冷笑,“哼,不敢說是吧,瞧瞧你教的好學生,居喪守孝之人,膽敢參加科舉,豈不是將國法家規都不放在眼里?!” “現如今你那學生除了被剝奪了應試的資格拘禁呆家守孝外,可受到了一絲一毫的傷害?” 宋氏早感應到暗處有很多學生躲著在那看熱鬧,她故意將手指移向木簾,“韓進宏,你敢當著你眾多學生的面保證你沒有牽涉其中,你沒有假公濟私,你沒有替你那個學生擺平牢獄之災?” 韓夫子瞇起虎眼射向木簾,偷聽的一群小書生接收到來自夫子的審視后,像觸電一般,‘搜’的一下縮回腦袋。 不一會兒,院子里的聲音漸行漸遠,韓夫子身邊的書童過來轉達說韓夫子暫且有事,讓大家先溫會書,夫子待會就過來。 謝行儉捧著書默默失神發呆。 聽那婦人的意思,是說林邵白今后都不能科考了么? 倘若真是如此,一向傲骨嶙嶙的林邵白恐怕此刻生不如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