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封雪和劍漫天死了。

    他們一個死在了七夜手上，一個死在了自爆修為之下。

    這一次七夜城的會盟，從根本意義上而言，的確是成功了。

    七夜和今何夕正式確立同盟關(guān)系，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也是最大的敵人，就是掌秤人和他背后的星空意志，作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雙方，誰都不愿意看到掌秤人繼續(xù)猖狂下去。

    而另一方面，正道傳來的消息，是正道盟盟主劍封雪和副盟主劍漫天，死在了七夜城。

    整個正道劇烈震蕩，原本的正道盟分崩離析，開始各自為戰(zhàn)。

    但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不僅魔域沒有趁此機會過來乘勝追擊外，連一直跟人類修士勢同水火的妖修也都收縮了防線。

    作為完全不知情的他們，隱約覺得有什么大事即將發(fā)生，有一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感覺，但他們因為身在山中，所以沒有辦法看清楚山雨來的方向，只是感覺到了幾分寒意。

    山雨不知道什么時候來。

    山雨不知道有多么大。

    可能這樣一片雨降下，整座山就那么塌了。而山中的人們，究竟生死又會如何，誰都無法預(yù)料。

    “有時候，命運就像你喝的下一口美酒，誰都不知道那會是什么味道。”七夜站在式微山的山巔，靜靜地看著那座被斬了半段的不歸峰，手上端起一個酒盅。

    在他的旁邊，是穿著月白色衣裳的今何夕，和七夜并肩而立，他的手上也有一杯酒。

    劍仙殿的師兄弟，時隔多少的年歲，終于再一次聚在劍仙殿舊址上。

    只是遍插茱萸，少一人。

    “小師弟何處此言，埋在式微山下的美酒，自然都是師傅珍藏的美味佳釀，只待門派大興之日拿出來與眾師兄弟共飲。這酒我當(dāng)年喝過一次，還不賴。”

    師傅君子風(fēng)曾經(jīng)是一個酒鬼，這讓七夜意想不到。

    他端著酒盅看那里面淡清澈爽的佳釀，輕輕嘆了一口氣。

    “沒有打開過的美酒，和沒有辦法看破的未來一樣。它很可能是余香的美酒，也可能是苦澀的陳釀，誰都沒有辦法確定，在打開它之后，是否能夠找到當(dāng)年期待的味道。”

    “但終歸要嘗過以后才知道。”

    今何夕笑著一飲而盡，七夜看了一眼被添滿的酒盅，學(xué)著今何夕的樣子一飲而盡。

    “如何？”

    “咳咳，有些辣，嗆得我喉嚨像在燒一樣，咳咳。”七夜的臉微微泛紅，普通尋常的酒是沒有辦法讓一個臨仙境的修士喝醉的，但他眼中卻隱隱有了醉意。

    “哈哈，師弟啊，你還是要多鍛煉鍛煉，劍修怎么能不會喝酒呢？”今何夕大笑著，拍了拍七夜的肩膀。

    “這卻又是歪理了，誰規(guī)定的劍修就必須要喝酒，我從小就滴酒不沾！”

    “你看啊，師傅嗜酒，我愛喝酒，這世上最強的兩個劍修都喜歡喝酒，你怎么能夠不會喝酒呢？”

    七夜似乎被今何夕說服了，他惺忪著醉眼點點頭，然后徑自找到一塊飛仙臺旁的石柱倚著坐下，山間的冷風(fēng)吹得他有些清明了，這才恍然道：

    “師兄，你在胡說，這世間最強的劍修，難道沒有我的一份嗎？”

    今何夕端起酒杯的手愣了一愣，然后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整個式微山上回蕩連綿。

    “師弟，看來你是真的喝醉了，哈哈哈哈。”

    兩個人又各自添了一杯，一邊小酌，一邊說著一些有的沒的的話，自由散漫的樣子仿佛即將要來的山雨，跟他們沒有絲毫的關(guān)系一般。

    “真好啊，這樣的生活，安靜，祥和，師兄弟喝上幾杯酒，看落日余暉散盡，說幾句胡話，才是生活。”

    “只是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一起再在這里喝上一杯酒了。”

    “怎會沒有，我告訴你，師傅喜歡藏酒的地方一般有三處，這才是其中的一處，另外兩處我也曉得，但是這一次就不帶你去了，等一下次我們師兄弟加上師傅三人……”

    今何夕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七夜奇怪地扭過頭，疑惑地問：“師兄？怎么不繼續(xù)說了？難道你舍不得那些美酒，想要獨吞？”

    “哈哈，那當(dāng)然沒有，只是啊，我怕山雨太大的話，那些藏酒的地方，也會隨著山的崩塌而被毀去，至于那些塵封的美酒，會不會也就此毀去呢。”

    七夜看著手中告罄的酒盅，默默無言。

    他不喜歡喝酒，因為喝完以后除了喉嚨口如火在燒一般外，腦袋也開始變得暈乎乎的。

    但他喜歡這樣，跟今何夕并肩而立，席地而坐，共飲一杯無的氣氛，這讓他感覺不到孤單，他在心里害怕過，最后回到關(guān)園去喝那一杯茶。

    他不想跟魔師伊相一樣，喝完那一杯茶。

    七夜寧愿去喝酒。

    所以他喜歡喝酒。

    這沒有喜歡與不喜歡之分，這只有相對而言誰更討厭的區(qū)別，相對于那杯人走茶涼的茶，他更喜歡讓人暫時忘卻憂愁的酒，至于酒醒后又會如何，那都是酒醒以后的事了。

    “酒毀了，再埋就是了。只要人還在，還愁喝不到酒？”七夜忽得說了一句。

    今何夕仰起頭，這個時候落日余暉已經(jīng)散盡，天邊的晚霞沉入云霄深處，無盡的黑暗在慢慢籠罩，籠罩整片天空。

    “是啊，只要人還在……”

    人還在，酒就還在，這樣的道理說的有些歪了，甚至有種鄉(xiāng)土般的感覺，讓人會覺得庸俗，但今何夕卻覺得這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么，不喝了！”今何夕怪叫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把那壇開過封的酒重新封了起來。

    “干嘛好好的，喝得正興起，又不讓喝了呢！”七夜不滿地抱怨了一句，“這酒還有很多啊！”

    今何夕不語，他搖晃著那壇君子風(fēng)藏起來的酒，笑道：“多？多乎哉，不多也！這酒啊，要省著點喝，那另外兩處藏酒的地方啊，我倒是真的忘了，哈哈哈哈。”

    作為妖族的妖帝，臨仙境的存在，會真的忘記兩處藏酒的地方嗎？

    只是，人還在，酒就還在，這句話讓今何夕想到了另外一種說法：

    酒不在，人是不是也就不在了。

    所以他保存下來這壇酒，雖說開過封以后酒的美味要走掉一些，但總比真的落到最后沒酒喝、沒人喝要好太多，只要酒還在，人就還在哪！

    “師兄，你也醉了。”七夜笑著搖晃了兩下手中的酒盅，抬頭看那片夜幕下的星空。

    星空不比晚霞，它沒有那么得招搖，恨不能把整片天空都鋪滿，讓所有人都看到它綻放得如同煙火璀璨。

    星空的美，是一種神秘和內(nèi)斂。

    漫天之中，繁星何其多，但在這些繁星之中，卻沒有一顆完全相同的星辰，它們閃爍著并不璀璨的光芒，像一個個充滿智慧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世間百態(tài)。

    如果可以，其實星空很美。

    但星空有意志，星空想要葬斷人類未來的路，永鎮(zhèn)人類。

    所以人類注定不可能跟星空和平相處，他們彼此之間定然會爆發(fā)一場曠世絕倫的大戰(zhàn)。

    今何夕也在看那片星空，他想到了當(dāng)年在劍仙殿的時候，君子風(fēng)也是這樣拿著一壇珍藏的美酒，然后喊他一起席地而坐，靜靜地一邊飲啄，一邊聊著一些話。

    再然后，星空降下一道光芒來。

    起初他們以為那只是從天而降的流星隕石，直到那光芒落入大殿，他們才發(fā)現(xiàn)那究竟是何物。

    君子風(fēng)泄露了星空的秘密，暴露出掌秤人的身份，所以星空意志降下，不惜將整個劍仙殿全部抹平。

    那個時候的劍仙殿，是最鼎盛的時期，但除開他這個劍仙殿大師兄和劍仙殿殿主君子風(fēng)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被降下的星空意志抹殺。

    他也技失一籌，被打落進地獄邊緣的鎮(zhèn)獄界，成為鎮(zhèn)獄界里的一個孤魂。

    “星空很美麗，只是越是平淡無奇的東西背后，往往卻隱藏著巨大的秘密。這片星空看似死寂一片，但它是活的，它在觀察著世人，在蓄謀著什么。”

    “這是君子風(fēng)當(dāng)年的原話，我雖然不明白這樣的一句話究竟哪里威脅到了星空意志，但它確實毀了劍仙殿。”

    七夜呵出一口酒氣來。

    他的眼睛已經(jīng)稍稍瞇了起來，星空中很多星辰在他的眼中，似乎開始顫動起來，然后一顆兩顆三顆，很多顆星辰開始旋轉(zhuǎn)，他的眼睛里便也開始旋轉(zhuǎn)。

    七夜以為是他喝多了。

    但當(dāng)他閉上眼睛重新睜開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那并非是他喝多了。

    星空，竟然又一次地轉(zhuǎn)動了起來！

    他曾經(jīng)在星路上看到過這樣的一幕，那時候是觀星客在觀星園，配合千百信徒一起，才得以實現(xiàn)的震撼一幕，而今天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他們上方。

    今何夕同樣沒有料到這一幕的出現(xiàn)。

    兩個人呆呆地看著星空的旋轉(zhuǎn)，再旋轉(zhuǎn)，然后驟然停止。

    一顆星辰被這樣甩了出去，就像今何夕當(dāng)年同君子風(fēng)一起看到的那樣，拖著長長的尾彗落向了西南方向。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更多星辰像那第一顆星辰般，從旋轉(zhuǎn)中脫離出去，然后一顆顆朝著不同的方向墜落而去，這樣的過程持續(xù)著，直到星空再無一顆星辰。

    空蕩蕩的星空，當(dāng)一顆星辰都沒有的時候。

    那就是深邃到極致的黑暗，降臨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