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看著顧明軒的墓碑怔忪出神。

    當(dāng)年，他只是一個混混。是顧明軒發(fā)現(xiàn)他聰明，讀書的時候成績特別好。只是因為父母早逝，沒法繼續(xù)學(xué)業(yè)才走上這條路。

    大概是這番遭遇與自己十分相似。顧明軒動了惻隱之心，通過顧明輝，讓他脫離了組織。給他重新辦理學(xué)籍，替他交學(xué)費，給他生活費，讓他重回校園，幫助他考上警校。

    他本不是獄警，是知道顧明璟是顧明軒的弟弟，才用了不少關(guān)系，費了些心思調(diào)到青山監(jiān)獄。本是想照顧顧明璟，誰知剛進(jìn)去沒多久，顧明璟就出了事。

    他思來想去，考慮了一整夜，才下定決心拿著照片去向“顧喬”邀功。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與顧喬的地位差距太大了。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夠有機(jī)會接近顧喬的辦法。

    但似乎他出手太遲了，壓根沒用上他，顧喬就倒了。

    俞輕輕心情復(fù)雜，她從不知道這群人的存在，更不知道他們?nèi)倘柝?fù)重做了這么多事。前不久，顧氏丑聞剛曝出來的時候，張媽找到她，遞給她一沓證據(jù)，告訴她當(dāng)年表哥死亡的真相。同時告訴她，她查到的顧明璟三兄弟與阮家的關(guān)系。

    那一刻，俞輕輕的震撼無以言表。

    她一嘆：“顧喬在牢里的日子不好過。被女監(jiān)這邊幾個狠角色盯上，挨打是家常便飯。我聽說她現(xiàn)在像是老了十幾歲，身體也開始出現(xiàn)各種問題。”

    姚菲菲冷嗤：“可別死得太快了！”

    俞輕輕點頭：“我會讓人看著，不會讓她死得太快的。”

    張媽松了口氣：“死得太快，便宜她了?！?/br>
    “對了。還有顧喬的女兒。家里破產(chǎn)了，爸媽都被抓了。對她的打擊很大。尤其當(dāng)初的綁架案，她也是其中一員。事后，顧喬還抱著她，慫恿她對記者說顧明璟虐打她。

    “如今真相大白。顧明璟的粉絲哭慘了。當(dāng)初脫粉的也回來了。顧喬已經(jīng)入獄。他們只能把憤恨發(fā)泄在元媛身上。她現(xiàn)在可以說是成了眾矢之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br>
    姚菲菲呵呵笑了兩聲：“別指望我會同情她。也別跟我說什么不可禍及無辜。無辜？她或許確實沒做過什么，說那些話也是在顧喬的授意下。幾歲的孩子，未必懂這話的后果。但她這些年得了多少顧喬給的資源。這些資源多少是踩著別人的血淚拿到的。她無辜嗎？”

    俞輕輕嘆息：“所以我說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單純跟你們說一下這件事的后續(xù)而已。聽說她現(xiàn)在學(xué)也不上了，成了個小太妹，跟幾個小混混在一起。”

    姚菲菲不再回答。張媽等人也是面無表情。

    元媛如何，與他們無關(guān)了。他們不會憐憫，也不會再出手。

    哭夠了，唐念站起身來，同眾人告別。

    姚菲菲忍不住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唐念一笑：“到處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大概會回鵬城吧。那是我跟輝哥相遇的地方。元應(yīng)給我的房子和珠寶我都賣了，跟他交給我的錢一起，我打算全捐了。就以輝哥三兄弟的名義。”

    張媽張了張嘴：“留一點吧。你一個女孩子，生活不容易?！?/br>
    唐念搖頭：“這些錢，我用了良心不安。我有手有腳，上過夜校，有工作經(jīng)驗，不愁養(yǎng)不活自己?！?/br>
    俞輕輕很是觸動：“如果遇到困難，可以來找我?！?/br>
    姚菲菲點頭：“也可以來找我！”

    “謝謝！”

    唐念倍感欣慰。輝哥，你看。這世上還是好人多的。顧喬也終于得到了她應(yīng)得的下場?？上?，正義來得太遲了。但至少……至少還有這么多人記著你們，愿意為你們赴湯蹈火。

    唐念抬頭仰望天空，烏云散去，日光乍現(xiàn)。她嘴角勾起，笑容綻放。

    第85章 番外四

    元華縣。

    十平方的小隔間里，亂七八糟堆積著許多東西。擁擠得連張椅子都沒放不下。

    崔媛隨意將床上的衣服扔到角落，“坐吧！來做什么？”

    此時的崔母已經(jīng)頭發(fā)全白，找不出一根黑絲，脊背也駝了下去，面上皺紋遍布，整個人蒼老得如同秋天枝頭的葉子，仿佛隨時都會被一陣風(fēng)吹落下來。

    “我前陣子病了，讓人給你捎信，你沒來?！?/br>
    崔媛一嗤：“你不是有兒子嗎？”

    崔母抬頭，抓住崔媛的手，緊緊拽著，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她的眼中滿是悲愴，淚光瑩瑩。

    “媛媛，我知道你恨我。恨你爸。恨我們當(dāng)初重男輕女。我知道自己對你不夠好，所以你如今不愿意管我，沒關(guān)系。我不怪你。

    “但宏志終歸是你親弟弟，你們姐弟一母同胞。你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弟弟餓死??！媛媛，醫(yī)生跟我說了。我老了，病了?；畈涣硕嗑昧恕Ｎ也淮蛩闳ブ危速M錢。咱們這樣的人家治不起的。況且，我都這樣了，半截身子入了土。就算是治又有什么用。

    “我死了不要緊。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你弟弟。你弟弟現(xiàn)在的情況你也知道。你爹沒等到出獄就死在了牢里?，F(xiàn)在又沒了我，他要怎么活？”

    崔媛翻了個白眼，“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比我有力氣，比我年輕，比我讀的書多。不論是進(jìn)廠打工，還是去工地搬磚，多得是辦法活下去。這樣的人你都擔(dān)心，那樣樣不如他的我呢？餓死？呵！他要是真餓死了，也是他活該?！?/br>
    崔母猛搖頭：“不是這樣的！他跟你不一樣。你弟弟……你弟弟他……”

    “他怎么了？他是沒了蛋蛋，又不是沒手沒腳！當(dāng)年醫(yī)生就說了，除了那地方，身體其他方面都很好，沒有問題。是他自己走不出來，從此一蹶不振。

    “一個大男人，成天什么事都不干，只知道躺床上裝死。讓幾十歲的老娘累死累活養(yǎng)著他不說，還好意思一不高興就發(fā)脾氣，拳打腳踢。我看他活著也是浪費國家糧食，不如死了干凈！”

    啪！

    崔母一巴掌甩過去，“那是你親弟弟，你怎么能說這種話！”

    崔母老了，又病了。力氣不大。這一巴掌其實并不怎么疼。但崔媛很氣憤。

    “他能做，我怎么不能說！你要死了，就把這個包袱踢給我，讓我養(yǎng)他一輩子？想得倒是挺美！呸，做夢！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崔媛，會被你輕輕松松糊弄過去，給你們當(dāng)牛做馬？”

    崔媛一雙眼睛通紅，她不由回憶起崔宏志剛出事的那兩年。

    最初她也是念著娘家的。她對娘家雖然有怨，卻并非完全冷心冷肺之人。尤其崔宏志以往對她還不錯。李大欺負(fù)她，爸媽都只嘴上說幾句，唯有他會去幫她教訓(xùn)李大。

    她念著這份情，聽到消息后，就想問李家要點錢，怎么也得讓娘家把這個難關(guān)度過去。

    可是李家不愿意，把她和崔母一起扔了出來。李大早就對她不滿意，借著這次機(jī)會，鐵了心不顧她的威脅，就是要和她離婚。

    最后，她離了。崔母抱著她哭了一場，說李家不要她，崔家要她。

    當(dāng)時，她還挺感動，覺得父母雖然更喜歡弟弟，心里卻也不是沒她。誰知，回去后，竟是把她當(dāng)成勞動力，讓她干這干那伺候崔宏志。

    一開始，她覺得，都是一家人。崔宏志是受了打擊，哪個男人被割了蛋蛋不受打擊的？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只要她在他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等崔宏志緩過來，以他在機(jī)械廠學(xué)到的技術(shù)，怎么也能把這個家撐起來。到時候，他總會念著她這個jiejie的好，幫助她。

    帶著這層希望，她白天打工，回家還得洗衣做飯，像老媽子一樣伺候了崔母和崔宏志兩年。

    兩年，崔宏志沒有任何起色，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唯一變的只有脾氣。他的脾氣越來越大。他不再只要求一日三餐，還經(jīng)常要酒。她賺的錢只有那么點，保證三個人的日常花銷已經(jīng)捉襟見肘，哪里還有余錢買酒。

    她不給，他就搶。甚至到了后來，還會對她動手。

    最終，她醒了，看清楚了。崔宏志沒救了。她得為自己打算。于是，她果斷離開了他們，不論崔母怎么罵，不論外人怎么說，她一概不管。她只管自己。

    崔母鬧過無數(shù)回，沒一次拿到錢，也知道了她的態(tài)度，不再來。他們即便在一個縣住著，互相不過問，不聯(lián)系已經(jīng)好幾年了。今天過來，崔媛訝異了一會兒，還以為崔母也跟自己一樣，想通了，不管崔宏志了。誰知……

    崔母撲通跪下來：“媛媛，就當(dāng)是我求你！我求你行嗎？”

    “不行！”

    “我就要死了！在死前就這么一個要求，你也不愿意答應(yīng)嗎？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這話你不如去跟崔宏志說。說你死前就一個要求，想看到崔宏志振作起來。否則你會死不瞑目。你看崔宏志在不在意！他如果都不在意你死得瞑不瞑目，我為何要在意？”

    崔母啞然：“你……你怎么這么狠心？”

    “那要問你啊！都是你生的。崔宏志能狠，我自然也能！”

    崔母站起來，直指崔媛：“你非答應(yīng)不可。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就去找電視臺。我問過了，這種事，有專門的調(diào)解節(jié)目是會管的。而且我是你媽，你是我女兒，你有贍養(yǎng)我的義務(wù)。這些年，你可沒給過我一分錢的贍養(yǎng)費！”

    “我是你女兒，崔宏志還是你兒子呢！你怎么不問他要贍養(yǎng)費？”

    “別人告訴我，贍養(yǎng)費也是會考慮子女的能力的。宏志沒有這個能力！”

    崔媛笑起來：“看來為了崔宏志，你做得還挺多，咨詢了不少。你說崔宏志沒有這個能力。那你看看！”

    崔媛一把將崔母拉過來，逼她審視這間屋子：“你看看我過得什么日子，你覺得我有這個能力？你看看我的手！”

    那是一雙滿是繭子，還破爛了好幾處的手。

    “我讀書少，也沒什么技術(shù)，你以為我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不說這雙手，你以為我的身體比你好得到哪里去？我每個月的工資夠養(yǎng)活我自己就不錯了?！?/br>
    “那……那你還有李家！”

    “李家？我跟李大離婚多少年了？這世上可沒有離了婚，還讓他贍養(yǎng)前岳父跟前媳婦弟弟的道理?！?/br>
    崔母不死心：“李家是不會。但李家不是還有你兩個兒子嗎？”

    “也沒有外甥養(yǎng)舅舅的道理！滾！”

    說起這點，崔媛就生氣。離婚的時候，崔母曾給她出主意，兩個孩子，她怎么也得要過來一個。不然都呆在李家，跟她不親。以后她老了怎么辦？

    她被說動，要不是李家死活不愿意，這事就成了。

    幸好，事兒沒辦成。否則，豈不是毀了兒子？

    跟著她能有什么好處？她能給兒子什么？在李家就不一樣了。李家雖然后來生意垮了，李大也下崗了，可好歹比她強(qiáng)。李大雖然人不怎么樣，對兒子是看中的。她偷偷去看過幾眼，知道兩個兒子的日子還過得去，也算放了心。

    她跟崔母說得沒錯，她的身子前些年遭受了不少李大的毒打，后來又為崔母和崔宏志累死累活，如今早已可見破敗之勢。但有一點，她沒跟崔母說實話。她每個月工資是不高。但除了養(yǎng)活自己，省吃儉用還能攢下一點?？蛇@些錢不能動。

    她寧可窩在這么丁點大的地方，衣服穿了好幾年舍不得換一件，夏天一根冰棍舍不得買是為了什么？不就為了給兒子攢點錢嗎？

    李大再娶了，即便如今看來，那位后媽沒生育能力，對兒子還挺好?？烧l知道往后呢？她總得為兒子多想一步。

    崔媛冷冷看著崔母：“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崔宏志是不能生了，可他之前又不是沒生過子女，有親生的不找，居然異想天開讓外甥給他養(yǎng)老？你覺得可能嗎？”

    崔母愣住，恍惚想起來。對??！崔宏志是有子女的。楊小妹給他生過一個女兒！因為是女兒，沒放在心上，以至于這些年，她都忘記了！

    她得去隔壁縣，她必須帶崔宏志去找楊小妹！不管楊小妹什么態(tài)度，都得把女兒要回來！有女兒在，她死了，崔宏志也能有個依靠！

    ——

    隔壁縣。

    楊小妹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崔家人。崔母和崔宏志的變化太大了，要不是他們自報家門，拉住她，楊小妹險些沒認(rèn)出來。

    “宏志的女兒呢？楊小妹，你把宏志的女兒交出來！那是我們崔家的骨血！”

    楊小妹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都多少年了，你們終于想起來崔家還有個骨血？想起來也晚了，沒了！”

    崔母唬了一跳：“沒……沒了？什么叫沒了？怎么會沒了！”

    “沒了就是沒了。哪那么多問題！”

    楊小妹想走，卻被崔母拽住，走不了：“你把話說清楚。孩子究竟怎么了？”

    “你不是都聽到了，還問那么多干什么？孩子小時候去河邊玩，落水里沒救上來?！?/br>
    崔母好懸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