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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音語調森然:“我說要放他們走了嗎?” 河神轉過身來朝她張開手,似要擁抱的姿態:“你現在打不過嘛,我替你攔一會,等以后遇到再打好不好?” 他的話里不知何時多了幾分耐心。 文音捂著受傷的手臂, 長劍懸在兩人之間, 河神因此沒有過去, 只是有些無辜。 四周興風作浪的水幕們席卷了殘骸斷壁, 遮掩了天地,將二人圍繞困頓。 “你不是自稱河神嗎?”文音嘲笑道, “原來是個喜歡污穢之地的墮落之神。” 它憨憨笑道:“河神或是邪神,又或是墮落之神, 其實都沒什么區別, 總歸都是神。” 腳下的水花撲騰急速運轉, 與文音交談卻顯得十分耐心緩慢。 見文音不說話,它又補充道:“不過我更喜歡河神這個稱呼,不太喜歡什么邪神呀墮落之神的叫法。” “我在污穢之地重生,卻又不是非以污穢供養不可。” 文音咳出一口血, 天雷重傷加剛才的天火灼燒讓她有些支撐不住,一直等待時機的魔息開始搞事,瘋狂攻擊她的神魂試圖接手所有力量, 讓文音皺著眉頭弓著腰。 河神輕嘆口氣往前走去,無視攔在兩人之間的長劍,任由它刺進體內,穿透整個身軀來到文音身前伸手抱住她,動作輕柔地順著她的長發。 “好好睡一覺吧。” 文音最近總是受傷。 雖然抗下了天雷,卻也因此傷得不輕,得養個好幾年才能恢復。 河神在她醒來后說:“這地方你不能再待啦,繼續待下去先不說會不會被大批修界人士殺掉,你體內的魔也會吞噬神魂殺死你再掌控這具身體。” 文音歪頭去看烈火中的怨魂們。 河神說:“你為了這幫人殺孽越來越重,日復一日的增加,被魔吞噬掉是遲早的事,除穢天雷也還會來找你的。” 文音又轉頭看回它,眨了眨眼,看上去很平靜,沒有往常的偏執戾氣,她問:“我做錯了?” 河神哈哈笑道:“這事不該你問我對錯。” 它抬手摸了摸文音的頭,難得她有如此乖巧的一面,河神手癢摸著就不想停。 “我以前也是條干干凈凈的河,后來河流發展越來越大,分支也多,橫貫天地南北,我就變成了一條很大很大的河。”它活潑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悲傷來,“其中一條主道臨海,海邊還住了條龍,村民們很怕那條龍,覺得災難都是那條龍帶來的。” “你猜他們做了什么?” 文音說:“把龍殺了?” “錯啦,遇到困難不是每個人都優先選擇反抗。”河神開心道,“村民們將女人和孩子綁上船,在岸邊祭祀跪拜,看著載有他們妻子女兒的船只在水上漂泊,船只提前被打了洞,行駛一段距離后就會被水淹沒。” 文音聽得蹙眉:“村民把女人和孩子獻祭給龍換取平安?” 河神說:“那龍離開后他們遇見災難還是會這么做,只要獻祭就能換來平安。有個小孩沉船后被我帶回岸去,在村子里偷摸生活著,最后還是被人發現她沒被獻祭,認為這段時間的瘟疫都是她帶回來的。” 文音聽到這已經猜到了結局。 “于是村民將她重新獻祭,那天晚上大風大浪,還下暴雨,真是個壞天氣,那小孩哭得太慘啦,我聽得生氣,便掀起巨浪將整個村子都吞掉了。” 河神啪地變回小水團在石椅蹦跶,話也說得不好意思起來:“然后我就變成了人們口中的邪神。” 文音嗤笑聲,伸出手將它捧在掌心。 “受刑兩千年后,我的河流已經變得臟兮兮,滿是血污怨氣,我每天都忙著清理,沿途隨手救人,但大家都不會記得我,河邊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倒是都說是我做的。”河神貼了貼她的掌心,“所以你說記得我,我很開心的,還留著我送的裙子,哈哈,我幾千年沒這么開心過啦!” 文音靜靜地看著它,腦子里在想它剛才說的受刑兩千年,這是一個她無法想象的數字。 她受刑一年就已性情大變,消磨了尊嚴與自我,它是怎么做到兩千年后還能如此理智,甚至活潑開朗。 河神像是能聽見她的心聲,將涼意從她掌心擴散,幫她滋潤神魂。 “起初也會不甘心,但時間一長,就不再覺得有什么,也因為我的生命太過漫長,許多事都是過眼云煙。”河神凝視著她,耐心道,“你剛到這個世界就被困住了,報仇后又把自己困在這里,來不及去看看別的,所以你殺了所有人也還是不滿足。” “小姑娘不要問錯與對,這是別人對你的回答,問自己是否后悔,這是你給自己的回答。無論是神還是人,做任何選擇都有相應的代價。” 雖然它的聲音如少年純粹,此時卻像個靠譜長者,帶給文音難言的安全感。 文音沉默片刻后說:“后悔。” 她聲音略啞:“后悔出現在這個世界,后悔要遭遇那些痛苦的經歷。” 水流從她指縫流落在地重聚成大水團,這次換河神伸手捧起她的臉,“那跟我一起逃走呀?” 文音蹙眉:“我為什么要逃?” 河神換了種說法,“我邀請你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害怕下雨,沒了你我會死的。” 小姑娘沉默良久,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伸出手給它,黑亮清明的眼望著它問:“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