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77節(jié)
眼下,整個明華堂里,袒腹而坐者有之,正襟危坐者有之,打量越蕭和越朝歌者有之,交頭接耳者有之,高談闊論者有之,一時間形態(tài)各異,卻都沒人上來和越蕭套近乎,瞧著各有心氣,都在試探別人的態(tài)度。 越朝歌的手被越蕭把著,蔥白的指尖轉(zhuǎn)動越蕭食指上的赤金扳指,目光掃過堂下所有人,壓低聲音笑道:“看來,我們家阿蕭還要再下功夫。” 她的話里有幾分潛藏的擔憂,掩飾得很好,但沒逃過越蕭的耳朵,即便她的稱呼很大程度上讓越蕭心跳加速,無暇捕捉旁的情緒。 “別擔心,”越蕭輕輕勾起唇,“鴿子jiejie,你再喚我一遍。” 越朝歌長眉一挑,故意喚道:“越蕭。” “不是這個。” “那是哪個?” “你方才喚的那個。” “哪個?” “……沒事。今夜大jiejie就知道是哪個了。” 越朝歌一愣,整個臉紅得透透的,抬腳在越蕭腳面狠狠碾了一把。 越蕭見她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收起了不合時宜的調(diào)戲,望向堂下道:“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 明華堂為之一靜。 所有目光都膠著道他身上。 隨后,站著的人走到位置上坐下,坐沒坐相的人也直起身來,正了正衣冠。 越蕭攜著越朝歌的手站起身來:“家父舊時曾提過,越軍麾下眾將,都是‘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私’的祁黃羊,身懷大義,氣正乾坤,時隔多年再見諸位叔伯,果然歲月不老英雄。” 高帽一帶,立刻有人起身見禮相和。 一輪過去,越蕭論起當今天下的局勢。 “‘夜月靈旗搖鐵甕,秋風石馬上琴臺’,我父親雖已故去多年,可他在諸位叔伯的支持下崢嶸九州,英雄肝膽,仍叫人懷念得緊。只是,當年父親麾下,越軍十八英豪,兩位故去,一位傷殘,叫人嘆惋。其中因由,想必諸位叔伯都心中有數(shù)。” “柏余川叔叔于當今天子面前提了一句父親,三日之后卻因貪沒案,闔族殉葬。敕聽叔叔僅因思念祭拜父親,一月有余,外放出京,一行百余口死于山石滾落。傷殘的霍起升霍大人,相信諸位叔叔都有所耳聞。” “領命陷害柏余川叔叔的上一任韓國公,領命動手腳殺死敕聽叔叔的北靖王,我都殺了,闔族上下,一個沒留。” 他說著,眼刀掃過在場的人,意料之中,從他們臉上收獲了畏懼復雜的神色。 越蕭道:“我這位二哥行事,向來讓人不大摸得準。興起時放過,興落后就殺。諸位或多或少都得罪過他,能活到今日,想來,應當好好感謝郢陶長公主。” 他說著,看向身側(cè)。 越朝歌一愣。 堂下諸位彼此交換了視線。 “不錯。” 門里斜插進來一抹身影,是孟連營。 “諸位心里所想,成勢心里清楚。” 成勢是孟連營的字,他道,“諸位所聽說的郢陶長公主,狠辣決絕,驕橫跋扈,定也聽聞柏余川和敕聽是因得罪她而死。可事到如今,諸位細想,若是蒿公子當真肯為郢陶長公主屠戮忠臣,長公主此刻就不應該在這里,或者,早該成為我大驪的皇后殿下,被嬌藏在深宮里了。” 他指著越朝歌,說得擲地有聲,“郢陶長公主不過是蒿公子放出去借箭的船,真正的背后孔明,站在岸上笑看諸位吶!” “襄州諸葛意,承天四年上疏,以舊越軍之例請要糧草,兵部遲遲不給,你進京討要,入京前一夜,有人奪了你的寶駒,告訴你可到游山山谷置兵屯田,自給自足,你因此并未進入驪京,是否如此?” 一個偏文瘦些的高個子望向孟連營,有些訝異:“成勢兄如何得知?” 游山山谷屯田一事,已經(jīng)成了他襄州的第一絕密,說出去便是掉腦袋的事,除卻他的精部,沒人知曉。 孟連營道:“意弟,你該當感謝郢陶長公主才是。當日驪京城內(nèi),八百兵馬等著爭你項上人頭。” 話音落下,諸葛意愣了片刻。 “這……” 越朝歌沒想到孟連營連這些事都知道,還在這種場合抖摟出來,籠絡人心。 不,應當是越蕭授意孟連營這么做的。 看來他了解到的,或許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越朝歌眼睫一顫,抬眸笑了起來。 她端莊起身,兩手收在腹前:“諸葛將軍,別來無恙啊。當真一點都沒變,當年越軍營里,就數(shù)諸葛將軍馴馬馴得最為辛苦。” 她默認了! 諸葛意猛然站起身來,雙目圓睜,難以置信:“真的是你!” 越朝歌勾唇,朗聲道:“需要本宮說說細節(jié)嗎?那匹馬,右前蹄的馬蹄鐵還是快掉紅漆的舊鐵。” 諸葛意渾身一震。 沒錯,他出襄州時給那匹麟駒換了一副新的馬蹄鐵,但右前蹄沒打好,磨傷了馬兒的腳,他便換了個舊的,正是紅色,還掉漆…… 諸葛意心里大為震徹。 半晌,他目眥稍緩,對越朝歌作了深深一禮,而后走到堂中掀袍跪下:“襄州諸葛意率七萬軍,愿肝腦涂地,為蕭公子、為長公主驅(qū)使!” 他這一表態(tài),明華堂里,眾人紛紛坐不住,攘動起來,彼此交換著視線,打探對方的態(tài)度。 越蕭從案后走出來,扶起諸葛意。 他轉(zhuǎn)向眾人:“其他叔伯,意下如何?” 孟連營開始點名:“拓州白鷹,承天二年出兵北塞,有人冒稱見過蕭公子,你上疏之后,蒿公子要你帶人入京。你行至華安郡,有人給你遞了假信,說你兒遭逢重病,嬌妻被擒,你急忙回程,卻發(fā)現(xiàn)信里所言之事是假的,后來你自己想定,上疏要驪京人馬來接人,是否有人讓你早做準備,你半信半疑布防,全家老小才有了一線生機?” 白鷹胡茬滿臉,聞言一動。 越朝歌道:“救你最難。” 越蕭道:“尊夫人和小公子現(xiàn)都已被我接來舊都,與我同住一處,你放心。” 白鷹亮眸霜染。 欠了人家人命恩情,妻兒又都在人家手上,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拓州白鷹率兩萬八千兵馬,誓死效忠!” …… 此后,樊州、西州、通州等等十州,他們有的誠心投效,有的家人都在西府上園,有的局勢所迫,為了避開腹背受敵的局面……都愿投誠。共收二十七萬兵馬。 荊州未至,津門未表,闐、徐兩州說要再考慮考慮,全數(shù)在越蕭意料之中。 當夜,一行人在素廬炙羊rou,飲醇酒,慶賀就此成盟。 諸葛意和孟連營把歡聲笑語、粗獷談話留在屋里,兩個人到階上坐著。 秋風很涼,諸葛意手里握著一小瓶酒,瞇著眼嘆道:“沒想到主公去后,我們兄弟幾個,還能有共飲清酒的一天。” 孟連營目光拋向天上朗朗繁星,道:“若是主公還在,就不會有現(xiàn)在失而復得的慶幸。阿意——向前看,蕭公子是個扶得起的,才高知深,殺伐決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吶!” 諸葛意小有驚訝:“成勢兄很少這么夸人。” 孟連營笑笑,“日后你便知道了。此子之智算謀,情義理,是我生平所見最出色的。” 兩人相視一笑。 諸葛意道:“我信成勢兄的眼光。” 孟連營道:“若你不這樣信義講情,老實忠厚,但凡目光瞧得遠些,或可一爭天下。” 諸葛意別正頭,目光看向半掩的柴扉,笑道:“意從無此心。當初主公分給我七萬兵馬,我未擴增,也不短漏一兵一卒。成勢兄,當初主公救我,不是為了讓我爭江山的,你還記得嗎,山河穩(wěn)固,百姓長安,這才是我們的初心。為此,我愿一生戎馬,為我們想要的安和天下鞠躬盡瘁,裹尸而還。” 孟連營有些動容:“我亦如此。”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酒壇相碰,又說了些旁的。 強兵勇勢。 就連越朝歌都以為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有一位不速之客正從驪京快馬出發(fā),帶來覆宗滅祀的危厄。 第59章 星火(四) 【7.03單更】 三日前, 驪京楹花坊。 越蕭與越朝歌撤離出京以后,孟連營也跟著出京。 因著被越蒿的眼線盯著,加之一路必定多有險阻, 為了最大限度保障孟夫人與兒子孟行義的安全,越蕭在孟連營的首肯下, 以同樣金蟬脫殼的法子, 安排她們母子二人避入楹花坊中, 與跛叔一同起居。 這一日,跛叔按照越蕭的叮囑,準備在圍墻內(nèi)圍以及屋頂上架設機駑, 他腿腳不便,于是這活兒就落到了孟行義頭上。 孟行義長得瘦瘦弱弱,平日吊兒郎當,當時甚至在東市街頭調(diào)戲長公主,被越蕭廢了一只手掌。好在未傷及筋腱,略養(yǎng)了一段時間,眼下手上只剩下不大不小的疤痕,若非下雨天,這處傷都不會發(fā)作起來。 他到楹花坊以后, 霍起升對他很是嚴厲,加之有老母親需要照料, 父親又不知生死,眼下雖說進了這處暫時安全的院子, 可風雨飄搖的驪京, 終究是岌岌可危。孟行義一夜之間長大不少,原本還在惦記越蕭的毀手之仇,可同跛叔一番交流以后, 他才知道,越蕭那都是手下留情的。他本性不壞,故而逐漸地,也能成為楹花坊這處小家的頂梁柱。 有門口大楹花樹的掩映,這處屋子算是天然堡壘,架設機駑以后,倘若沒有兩千兵馬強攻,這處院子應當能撐個三五日。 孟行義蹲在屋頂上,一便對著機括圖組裝機駑,一邊道:“跛叔,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當時你家主子往我手上來這么一下子,都算是輕的,我覺著多半是看在我們家老爺子的份上,你覺得呢?” 跛叔坐在下面的臺階上削木楔子,準備用于固定機駑,聞言道:“主子當時哪能認出來你?” 孟行義道:“人家都說我和我家老頭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能認不出來嗎?為了長公主,十萬潘軍他說不要就不要,我能抵得上十萬潘軍嗎?指定是看在我們家老頭子的面子上。” 跛叔笑道:“你最近這幾日,念你父親念得勤了,你是不是想他了?” 孟行義手上動作一僵,慌忙否認:“誰想他了?那老頭子總愛管我,不在我身邊我還不樂得逍遙自……” 廊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車轱轆滾動聲。 “你們在說什么?”霍起升坐著輪椅,在院子中央停了下來,深深看了跛叔一眼,仰頭往上面的孟行義望去,“越蕭為了長公主,不要十萬潘軍?” 孟行義聽見他的聲音,頭皮就發(fā)緊。 “啊……哈哈,霍叔,吃了嗎?” 話剛出口,他就覺著自己是個憨的。 嘴里的餛飩味還沒散呢,就問早膳吃了沒。 霍起升神色轉(zhuǎn)厲:“你做完之后到我房里來。” “……”孟行義嘴角扯了扯,求救般地望向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