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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殿下,別玩火 第46節

    越朝歌輕輕笑了一聲,仰頭靠在圈椅上,望著漫天繁星,道:“都不是。本宮……不想把他讓給別人,卻讓他去看看別人,心里竟然希冀他看過別人之后,還堅定選擇本宮。本宮從前自詡灑脫不困于情愛,可如今纏結在這件小事上久久不能釋懷,是本宮變了還是情愛當真會讓人如此?”

    聽她剖白,梁信心里苦澀難言,喉嚨像被棉花堵住一般,久久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忍著酸苦鋸喉的感覺,艱厄道:“或許,情愛本就如此,甘瓜苦蒂,本就要經這一遭的。依我言,長公主不似自苦之人,就如往常,隨心隨性才是。他若當真值得,便容你讓你寵你,無所不顧及你,情愛本是飴糖,盡心享受了開懷了,也不枉這一遭。”

    越朝歌道:“你這說話繞彎子的毛病又犯了。”

    她伸長了手臂,酒杯碰了碰他指尖的梨花盞道:“多謝。”

    梁信所言,雖不簡練,卻也解開了越朝歌心中糾困。

    倨傲如她,本該隨心隨性,想勾戲便勾戲,想推開便推開,大可不必為這樣的反復抱愧,她在世這一回,本就是要恣意的。這是不作偽的她,若越蕭能受,便受了,若不能受,便不是她要尋覓的人,畢竟她不可能在他面前作偽一輩子。

    如此一想,心中好受多了。無邊秋月,習習涼風,竟也叫人暢快許多。

    第二日清晨,郢陶府前兵衛列隊,次序肅然分明。車馬有櫛,拖載件件箱籠,美婢香車,浩浩湯湯,排了整整一條府前街。

    梁信昨夜聽聞她今日出京前往香山,便宿在郢陶府,以便今日相送。此時他騎著高頭大馬,隨在越朝歌車輿旁邊。

    禮部尚書親自來督禮唱喝,悠揚的送樂聲起,長鞭甩地驅散道上邪魅魍魎,浩蕩的隊伍聽音,緩緩起行。

    尊華貴赫的排場一路從郢陶府門擺到了東市長街,穿過東暉門,及至煙柳長亭。

    梁信勒馬懸韁,道:“信祝愿長公主,此去山水安順,心暢情怡。”

    越朝歌素手掀開車簾,道:“等本宮回來,再請你對酌。”

    說罷放下了簾子,車馬緩動。

    六角孤亭里,長身修立。越蕭籠著黑袍,凝矚不轉,盯著越朝歌的車輿。

    他手里輕輕摩梭著一塊玉腰牌,面無表情。直到越朝歌的車駕離開很遠,梁信勒馬轉頭而去,他才從亭子里走出來,盯著梁信的背影若有所思。

    午膳時分,越朝歌抵達臨近的豐沛縣,在縣里最好的酒樓落腳。從車輿上下來時,她環顧四周一圈,沒見到越蕭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擔憂。

    酒樓其實算不上酒樓,是個雙層小筑,小小的樓堂漆了深深的赭色,單薄的建筑顯然襯托不起這顏色的厚重,反而顯得浮華。這小酒樓早有先行官打點好了,清了全場,至為迎候貴駕。

    越朝歌沒見到越蕭,便收回視線,準備上階。

    一回頭,便見一抹修長的身影抱傘而立,靠在門上,兜帽半掩,只露出刀頜傲頸,薄唇細挑,氣度絕塵。

    她一愣,隨即笑開來。

    越蕭抬眸,露出劍眉星目,容色殊絕無雙。

    他放下腳,站直身子道:“長公主,可缺近身侍衛?”

    越朝歌看見他,放下心之余,勾起妖絕的笑容,斜下看了兩眼道:“本宮不缺侍衛,不過依你所說,近身侍衛——”

    “近身”兩個字她咬音極重,意有所指。

    “革下這算是自薦枕席嗎?”她飛起眼角,話里飽含戲謔。

    越蕭不語。

    越朝歌抬步進了小筑,道:“隨本宮進來吧。”

    代替碧禾的侍女猶有疑慮:“殿下,此人來路不明……”

    話說至一半,越朝歌冷冷瞥了過來:“本宮的決定,何時輪得到你置喙?不必問責酒樓老板,多賞些銀錢給他。”

    已經清場的地方出現來路不明的人,酒樓老板是首責,不問責的意思,便是長公主很滿意這位新晉的近身侍衛。那侍女偷偷抬眼,看向越蕭半掩的側臉,忽而越朝歌冷厲的眼神拋射過來,她身子一顫,埋首噤聲,不敢再看。

    越朝歌帶著越蕭進了二樓雅間,道:“你這張臉,倒是討女子喜歡得緊。”

    越蕭沒聽出她話里的些許揶揄,道:“承蒙殿下喜歡。”

    越朝歌輕輕哼了一聲,挑唇悵然道:“可惜了,今日之后,本宮就要同天下共享郎君美色了。”

    說著,在桌邊坐了下來。

    越蕭取下兜帽,解下長袍,道:“在下越蕭。長公主,好久不見。”

    他說著,嘴角難以克制地浮出一抹笑意。

    有些人單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

    他走上前來,攤開手心,上面是一塊瑩白光潤的條方形羊脂白玉,正靜靜地臥在他清晰的掌紋之間。玉牌上刻著她的號,“朝歌”二字龍飛鳳舞,是她父親的親筆御書,左上角還浮雕著一只小小的白鴿,是她的筆觸。就連五彩的絳穗,都是精致的千千細結,這條玉穗的所有絲絳,都是她母后親自選絲紡織編制而成。

    普天之下,再沒有第二塊這樣的玉。

    猝不及防地,眼淚漸漸盈滿眼眶,眼底朦朧起來,纖細的玉指緩緩地、有些難以置信地從他掌心里取下玉牌,放到眼前端詳。

    這塊玉牌,是她父皇母后給她的,最后的生辰禮物,當時母后還說,這上面是幸福的三個人,簡單刻畫的鴿子、精湛不羈的字樣、五色繽紛的玉絳……

    為了選玉,父皇向朝臣發了很大脾氣,甚至御駕親臨,到西疆督采玉礦……

    眼淚終是順頰而落。

    她好想父皇母后,好想好想……

    從前覺得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也沒什么大不了,可是舊物重現眼前,那種被捧在掌心疼寵的感覺打開了一條秘密的細口,山河浪涌千里奔襲而下,沖破她自以為牢固的心防。

    越蕭見她哭成這樣,有些不知所措。動了動手指,想攬她入懷,可想到他那夜的孟|浪已經冒犯了她,便壓下長臂,靜靜看著她。

    回憶翻騰,越朝歌淚如泉涌。哭到難以自抑之時,她張臂圈抱住近在身側的越蕭,把頭靠在他腹上,嗚嗚哭得越發大聲。

    越蕭緩緩抬起手臂,摸了摸腰間烏黑的腦袋,歉道:“對不起。”

    越朝歌哭著搖頭,把眼淚都蹭在他的緇衣上,邊哭邊道:“你從哪里拿的它?”

    越蕭道:“宮里,宗人祠。”

    皇族及其親眷不能隨便出京,表征身份的玉牌統一被放在宗人祠。大驪新朝已為她打造了新的玉牌,他原本也未作多想,然而那夜越朝歌在大榆樹下醉酒而哭,行事作風不似平日,像是幼時孩童。醉酒見人心,雖說她藏得極好,可如此行為,越蕭想,大抵,她是想念幼時肆意撒嬌的光景吧……

    從那時起,他便起了心思,想用點什么緩解她獨藏內心的隱秘想念。

    前朝舊物都收于宮中。于是第一步便是拿回暗衛親軍的領軍革帶,讓親軍查探宮中是否還有前朝舊物,果然探到了這么一塊切切實實的刻著她名字的東西。眼下若是不拿出來,日后倘若未能兵不血刃攻下皇城,這么一塊珍貴的玉牌便有可能毀于烽火。

    越朝歌蹭干眼淚,紅著眼道:“你進宮,就是為了拿這個的?”

    越蕭目光有些閃躲。

    他怎好說是。

    會不會又顯得十分越界……

    最后,他垂眼對上她的目光道:“順手而為。”

    越朝歌擦干眼淚,直起身來,揭起絹帕小心翼翼把玉牌包住,道:“多謝。”

    越蕭抬眼,“你不怪我?”

    越朝歌搖頭,手肘交疊倚在桌上,盯著那塊玉。

    怎么會怪呢?

    這是她除了自己的回憶意外,唯一撐著思念和寵愛的東西了。

    她轉過頭,勾過他垂在身側的修長的手,拉著他坐下,吸了吸鼻子,倨傲道:“新晉的小侍衛,想要什么賞賜?”

    “是近身侍衛,”越蕭糾正道,他長睫撲閃著說,“想要的賞賜可以是個愿望嗎?”

    越朝歌狐疑:“什么愿望?”

    越蕭道:“愿望是,你別討厭我。”

    他說得太認真了,曜黑的眸子里倒映著越朝歌絕美的臉,他拉著她的手,有些緊張地等她回答。

    越朝歌搖頭:“這個不算。”

    越蕭有些失落。

    他道:“那便——”

    話音未罷,越朝歌忽然轉過身,抬臂勾下他的脖頸,蜻蜓點水地,在他唇上蓋了個章,而后笑道:“這個賞賜,夠嗎?”

    越蕭似乎沒轉過彎來。

    他抿了抿唇,看著越朝歌的眼睛,喉結滑動了一下。

    “如果,我說不夠,你會不喜歡我嗎?”

    他問。

    即便心里叫囂著應該知足,他看著她,還是難以克制地問出口了。

    越朝歌挑唇笑道,“不會。”

    她上下掃了他一眼,道:“你這張臉,這身段,很難讓人不喜歡。”

    她說著,松開他的脖頸,道:“用膳吧,用完膳還要趕路,今夜便能到香山寺。”

    越蕭手指動了動,鋒銳的喉結提起又放下,乖乖就座吃飯。

    香山寺就在香山山腳。

    越朝歌這兩夜都沒睡好,越蕭作為新晉的近身侍衛,承擔著安撫她入睡的重任。

    官道不平,車輿晃動,越朝歌枕在越蕭膝上,道:“說些故事給本宮聽吧。”

    這是她第二次要越蕭講故事了。

    越蕭絞盡腦汁。

    半晌,他從腦海的犄角旮旯里搜出跛叔曾嘮叨過的一個小故事道:

    “楹花坊有個田姓小夫人,嫁了一個魯氏丈夫,魯郎君尤其寵愛田小夫人,平日里做飯都是他親自動手的,田小夫人可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有一日,魯郎君從外頭回來,見田小夫人正在廚下忙活,很是感動,他想,這可是他夫人頭一回做飯,于是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夫人做出什么來,他都要吃得一干二凈。”

    越朝歌閉著眼睛問:“那小夫人做出什么來了?”

    越蕭道:“田小夫人做了螃蟹。魯郎君下定決心要把夫人做的東西都吃完,才不辜負夫人辛苦,沒想到,當他把筷子伸向螃蟹時,螃蟹伸鉗,夾住了他的筷子。”

    越朝歌聽完,若有所思。

    她翻過身來,視線掠過越蕭的下巴與他對視,認真道:“倘若有朝一日本宮下廚,也煮了這樣的螃蟹,你會把它們吃完嗎?”

    越蕭:“……”

    這個問題,怎么好像,有點棘手。

    第36章 香山   【1 2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