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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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小雨。 外頭由遠及近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好似珠串打在瓦礫上,細細密密的,不一會兒,耳邊就全是這個聲音了。 山間起了霧,從半山腰開始遍隱在霧中,云遮霧繞的景象,是天然的屏障。 白裙墨發的女子坐在窗前,人入景中,叫人忍不住也放慢動作,不打擾到她。 但最終還是被她注意到了,楚一川尷尬地摸摸鼻子,他此刻站在樓閣下面,正舉著傘站住看她。 她這些年,修煉得已經出神入化了,遠遠一看,好似融入了這山間,這霧里。 就是他自己曾經也到過這大乘境界,恐怕也沒有如此實力。 “什么時候出關的?”腳尖一踮,身形轉瞬出現在閣樓上,楚一川在她面前莫名有些不自在。 思遠的目光悠悠望向遠方,好似看到了什么一般,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一川,就快要到時間了……” 她未道明,楚一川卻心領神會,面上浮現些許擔憂:“可有把握?” “這輩子從沒有這么有把握過。”思遠低頭微笑,嘴角的弧度泄露了她心情很愉悅的事實。 “既答應了你,我就一定幫你做到?!?/br> …… 好久沒回夜家本家了。 小的時候是來過一次的,在這里,她和夜卉遲見了人生中第一面,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夜家神女,一個是娘親早死的旁支孤女,本不該有什么交集,可如果不是……或許卉遲對她的抗拒不會那么大,也或許,她們在鳳九儀門下能當一對心無芥蒂的師姐妹。 世上已沒有什么夜家了,早在幾百年前,夜家最后一代凡人就已入土為安,自那以后再無人踏足過,夜家的門楣,落滿了灰塵,叫人無處下腳。 這地界荒涼殘破,卻又好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在保護著它不被別人看到,才免遭了被強占破壞的命運。 思遠自是能感知到夜家殘址的方位,踏足此處之后,意料之外的是,還有一人提前到了。 在夜家祠堂,那擁擁錯錯的牌位前,站了個本不該在這里的人,正施施然負手而立,從背影來看,站姿放松,甚至有些愜意。 和這黑壓壓的祠堂格格不入。 思遠放慢了呼吸,只要她不想,世上能察覺她的恐怕不超過叁位。 但她失算了,這叁位里頭,有一位恐怕就是鳳九儀。 九儀驚訝地回過頭,她手里拿著一捧還滴著露珠的小雛菊,襯著那完全沒掩飾的驚訝,可真有種天真無邪的味道。 她第一時間想跑,轉瞬想到什么,臉上露出一抹客氣的微笑:“這么巧。” 這神情神奇地刺傷了思遠,她以為她這次出關,實力更加接近頂端,情感也更淡薄了些,應該是不會再因故人波動。 可沒想到,她僅僅是站在這里,笑得不是那么熟稔,自己的心就好像系了千斤的石頭,不斷往深海里墜,身上漫上了冰水一般。 思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覺地痙攣了幾下,她迅速反應過來,快速掌控了身體的控制權,安撫著這容易條件反射的身體。 “是啊。”她也學著鳳九儀的模樣客氣地點點頭,兩只手卻在背后緊緊交纏著手指,用力到指尖都發白了。 九儀便不再看她,上前一個一個點著,將夜寒夢的牌位挑出來,獨獨放到最前面,將雛菊花放到周圍,擺成個漂亮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 她此番來,是因為寒夢的祭日要到了。 過幾日恐怕這里會有比較大的動蕩,她可不能靠近,因此只好委屈寒夢提前過清明了。 她瞧著瞧著,忽然想到什么,頓時心里有些微妙:“我道是忘了什么,師妹,我竟忘了從那廢墟里把師兄的骸骨挖出來給你倒插門。” “總歸你們泉下能遇到吧?否則不早就爬上來找我了?!彼恼茟c幸道,神情之間竟有些寬慰。 “……”思遠看著她一如往日般有病,卻不如她那般寬心,“師尊,您說的師兄可是我父親?” 她對父親的印象都是從外祖母口中聽說的,說自己父親在母親懷孕之際飛升成仙,害得母親被往日仇人圍攻,最終難產下她,自己含淚離開。 她外祖母和鳳九儀一個調性,嘴上不把門,騙人的話是一套一套地來,先是說母親是個普通人,在本家宅斗失敗,黯然退場,再是說母親去修仙了,找了個道侶,但道侶天賦太高,沒幾年就飛升了,母親懷著她難以抵抗仇家追殺,最終托孤給了鳳九儀…… 種種種種,思遠難辨真假。 她亦不是很在乎這些曾經的故事,只是鳳九儀話遞到嘴邊了,她得識趣地問上一問。 九儀卻搖搖頭:“你親爹還沒死,哪來的骸骨……他是你后爹,也就是寒天曾經的掌門,葉驚雨,我大師兄。太小的事情你記不清了,后來又去了夜家,不記得他也不奇怪。” 她又斷斷續續說了些葉驚雨和夜寒夢之間的事。 葉驚秋飛升,震動九州,他曾經的仇家也紛紛而動追殺寒夢這個未亡人,寒夢自己偷偷產下思遠,用了特殊的手段將思遠送到九儀手上,自己則假死,隱姓埋名到了寒天。寒夢自知自己飛升無望,也斷了葉驚秋的塵緣,和大師兄葉驚雨混在了一起。 一開始,九儀將思遠帶在身邊,想將她在山上養大,也方便驚雨和寒夢來看望,但和他們過從密切,難免引起關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測,最終叁人決定還是將她送到夜家。 夜家那時威名顯赫,在人間界,把持朝政,在修仙界,夜家上下正欲迎接老祖神降,眼看地位就要一躍而起,倒是沒人會觸這個霉頭,惹夜家的不高興。 后來發生了一些事,在思遠長大后九儀又將她接進山門,這才有后面的亂七八糟的事情。 她后面說的含糊,思遠也不逼她,靜靜聽完,并沒對自己的身世發表什么意見。 九儀找了個蒲團,曲膝坐在上面,從下往上看思遠,她這樣團成一團看起來很乖,但那只是表象:“和你說這些,是因為你也快要飛升了,你爹也在上面,到時候記得去找他,起碼為你娘,揍他一頓?!?/br> 思遠站在門邊,眼睛里的情緒晦澀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