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原來是大黑馬吃錯了東西拉肚子。 陳瑛暗中松了一口氣,心想好險,霍兄弟再一次解救了自己的性命。 不但他,連朱八等人亦是目瞪口呆。他們在馬場幫忙料理了這么多年,敢說沒有一個有霍西洲這樣的好本事,不知道這個卑賤的奴隸是從哪里學來的馭馬之術,好生威風! 但畢竟不敢多想,他們見事情已經平定,立刻就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攙扶起了還摔在地上的大娘子。 燕夜紫捂著小腹,臉孔發白,疼得眼淚汪汪,額頭熱汗滾滾,眾人只見她極其狼狽,一張掛了汗的白嫩臉蛋,因為過于濕潤已經黏上了馬場隨處可見的黃灰,連櫻花帶粉的嘴唇上都鋪滿了灰屑,吃了一嘴沙子,口中卻直喊疼。 他們對燕攸寧這個庶女都敬畏得不行,何況是燕夜紫這正經八百受盡寵愛的國公府嫡女了。 燕夜紫被摻起扶走的時候,一張臉還白無人色,燕攸寧也不知怎的,只覺燕夜紫的目力似乎極好,一眼便穿過人群看到了百步之外露臺上的自己。身體停了停,才終于有氣無力地被扶走了。 當然了,燕攸寧也無法看清對方的眼色。 這場馬球賽突生變故,任誰也不知該怎么辦,崔寶璣催著程芳菱跟過去看一看,程芳菱最是人微言輕,不敢不聽話,本想過去,燕攸寧卻已停在了三人面前,她笑盈盈的,對諸位道:“長姊身體不適,今日是不能配各位盡此雅興了,不妨請大家先回去,改日相邀,如何?” 崔寶璣不愿被掃了興,何況出來主持大局的又是區區一庶女,她何必要接受區區庶女的安排? 她心中正想到,燕攸寧自幼不得寵,雖說養在馬場,可沒什么人教授過她打馬球,那夏國公手把手教出來的燕夜紫,說白了也不過如此,她的這個小小庶妹,只怕是孫山之外,更貽笑大方。 崔寶璣清嗓,嗓音堪比春日里深林梅花鹿踏碎初發的幼筍般清脆:“既然燕夜紫走了,不妨就你頂上。” 燕攸寧早知道崔寶璣傲慢無禮,一張嘴她便知道她心里正打什么壞主意,便笑容得體地問道:“這只怕不好,阿胭身份低微,豈敢與諸位貴人爭勝?” 她的態度極其誠懇,語氣也極其謙卑。 霍西洲將馬栓回馬廄,還未釋手放開韁繩,忽然聽到娘子如此謹小慎微地同人說話,墨眉頓時蹙成了一柄利劍。 崔寶璣一甩馬鞭,甩到自家的馬臀上,曼聲道:“姓燕的將我約出來打球,如今自己退了場,本郡主興致未散,自然得姓燕的頂上,好話就莫讓本郡主說第三遍。” 崔寶璣其父,乃是出身清河崔氏門閥大家的清河郡王,連夏國公都須敬她三分,何況是她了,燕攸寧會審時度勢,于是應承下來:“好,不過阿胭馬術不精,還要請郡主指教。” 崔寶璣別過眼,淡淡道:“挑馬去吧。” 燕攸寧朝她福了福,轉身走向了馬廄。 她挑中的正是那匹方才將燕夜紫摔下馬背的大黑馬,霍西洲說什么也不讓,今日這馬將大娘子甩下去是眾人親見的,眼下雖然它已經被降服,但害怕再發生一次類似的事情,霍西洲堅持不給,何況平日里從未見過娘子騎馬,她又如何會打馬球? 燕攸寧伸了半天手,見他遲遲不給,不禁柳眉輕撇:“霍西洲,你敢不聽我的話?” 霍西洲不敢。 但他要據理力爭:“娘子,這匹馬今日失了本性,我擔心……” “有你在旁邊看著,有什么可擔心的?” 燕攸寧輕飄飄四兩撥千斤,令他頓時無話好回。 燕攸寧湊近了一些,自己去解馬繩,壓低了嗓音,道:“你還不知道,黑玉今天摔了燕夜紫,我若是不親自上馬自證一下清白,別人會猜測是我昨夜里故意喂黑玉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你明白么。” 霍西洲一愣。 他有些懂了,于是只好退后一步。 但等燕攸寧牽了黑玉出馬廄奔赴戰場,他還不遠不近亦步亦趨地跟著,就停在賽場之外,以防不測。 方才的險情,絕對不能發生在娘子身上。他微微咬緊了牙關,如臨大敵地想道。 林墨池的手肘撞了一下崔寶璣,崔寶璣才發現霍西洲,這個適才如天兵神將一般拯救燕夜紫于危難的馬奴,頓時眉目輕顰,沖著一旁打理鞍韉的燕攸寧道:“你那個馬奴好生厲害,目灼灼如狼,倒像是要生吃了我們一般。” 燕攸寧心神波動,扭頭朝著霍西洲望去,他分明停在場外,可看那副架勢,就像是自己要下場打球一樣,比那還要認真。 他是害怕自己受傷。 燕攸寧的心中頓時涌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暖流,四肢百骸里一時俱是這種暖意在流竄,不覺眉梢都柔軟了下來,化作無聲息的涓涓細流,多了幾分清潤柔和。 霍西洲沒有留意到燕攸寧回眸望向自己的一眼,他只是見到鳴鑼聲響起,娘子率領一支球隊與諸貴女爭勝,她今日那身素紗裙衫本不是作騎馬打球之用,若作如此用途,則嫌棄太寬敞太累贅了些,但廣袖羅裙,獵獵飛舞,卻別是一般仙氣飄逸。霍西洲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娘子,他只能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看著她,球驚杖奮合且離,紅牛纓紱黃金羈。 看著她,側身轉臂著馬腹,霹靂應手神珠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