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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婢女得令去幫工了,燕夜紫一人拾級而上敲開了燕攸寧的寢房門。 燕攸寧本是在與霍西洲說著話,霍西洲眼力絕佳,大老遠便看到了燕夜紫那高調得仿佛唯恐別人不知她現在才是夏國公府嫡女的馬車,因知道娘子與大娘子速來不睦,便提了個醒,燕攸寧一人踱步回了屋,等候燕夜紫上門滋擾,果然沒等片刻便來了。 她身上披著一件淡藍薄娟紗衫子,長袖及地,墨黑的長發絲隨意地披向背心,以一根石榴紅穿花百蝶紋抹額束住,正是天色漠漠,屋里才點了燈,燒出壁角些許的紅光。 連蠟燭果然都是劣等的。燕夜紫心想。 這里的一切用度比國公府差了老遠,本來身為庶女,爹爹就算不能一視同仁,也決計不會太虧待了她,她卻不識好歹,處處與自己爭先,那日牡丹斗花宴上在太后和列為宮妃面前出了丑,惹人笑柄,回來以后卻又拒不認錯,硬著一張嘴胡亂攀咬他人,否則爹爹何至于將她發落至馬場,立下“若不知錯,則死生不必相見”的重誓來? 燕攸寧淡淡睨著她:“又有何貴干?” 她記得段瑯那孩子很爭氣,跟著幾位叔伯一路打進長安之后,親手一劍割了燕夜紫的脖子。天下之人,無不拍手稱快。可見上輩子,燕夜紫的所作所為,給她的帶來的種種名聲比燕攸寧還要差。 燕夜紫道:“我明日與永嘉郡主、清河郡主、宜芳縣主她們約了打馬球,要用這塊馬場,我看了,昨夜里下了一場雨,這泥地都濕了,好幾塊地方都不平整,你要讓人處理一下。還有,那些草垛子擺得很是難看,這么大的馬場里頭橫著那么難看又低劣的草垛,白白地教幾位郡主她們看了笑話,也都趕緊教人撤了。” 她滔滔不絕地陳述著自己的無理要求。 燕攸寧只是默不吭聲,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夏國公一碗水端得好平,自己一個女兒待在這黑漆漆濕冷冷的馬場,他不聞不問,一個勁鼓勵嫡親女兒與各位貴女多多結交,如今倒還教她給自己的嫡親女兒與他人交往鋪路。 燕夜紫見自己說了一大通,燕攸寧也不回個話,只倚著門不動,拿眼風瞥著自己而已,不禁心生懊惱:“你怎了?” 燕攸寧環抱兩臂,微微一笑:“誰主張,誰打理,您的要求太多,恕我這里廟小無人,一夜之間弄不了,您是國公府嫡親嫡親的千金,自己想些辦法吧,辦法總比困難多。” 燕夜紫不悅道:“燕攸寧,你這是何意?大家都是一家姊妹,何況當初是你非要與我撞衫,故意出風頭想惹我出丑,是你想害我,我沒有與你計較,今日前來,也是讓紅櫻和綠筍幫著你打理了你這里,讓你調用幾個管事的將那些亂七八糟的草垛子處理了,你都推脫!” 燕攸寧失笑:“沒有人想害你,你被迫害妄想太深了些!隨你,我今日乏了。” 說完,她一手推燕夜紫出去,撞上了門。 燕夜紫沒想到她手勁兒不小,自己竟然被推得趔趄,回頭看門已經撞上了還落了閂,不禁大怒:“燕攸寧!你出來!你就不怕我把你和那只馬奴過從甚密的事告訴爹爹!我今日可聽到了,燕攸寧!” 燕攸寧“唰”地一下拉開了寢房門,在燕夜紫眉頭驟松露出微微得意之色時,她揚唇燦爛地一笑,只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眸中是一派宛如秋水般的清寒:“聽說你就快要與東淄王議親了?那真是天大好事。您是貴人,貴人有貴人的命格,我出身下賤,平日里廝混的,不過這一兩個馬奴和馬監,你不是該高興么?趁我與那馬奴鬧出更大的丑聞之前,這么快就告訴夏國公,你不會這么蠢吧。” “你……” 燕夜紫是真的怔住了,她平素所認識的燕攸寧,雖然心比天高身為下賤,但還從沒這么瘋過。好像,她真的有點瘋了,居然真的想著和一只馬奴…… 第10章 我再也不打小西洲的主意…… 霍西洲一人獨行回了馬房,里頭早已煥然一新,先時鋪就的蓬亂的草料已經被清理了出去,現在光禿禿地橫著一張榻,因為郊外蚊蠅多,榻上用長棍和皂紗支起了簡單的帷帳。 兩身新買的棉服他不敢穿,工工整整地疊好了摞在枕邊。下邊一雙木屐,一雙皮革長履,都用桂花油刷得清澄透亮,散發著若隱若無的幽香。 再旁邊,高腳凳上一盤子的傷藥,外敷內服均有。 聽朱八說,娘子轉變了心意,今日,還親自為他上藥了,他是震驚地聽朱八說的。事后思及此,還是禁不得臉紅過耳。 娘子方才見到大娘子的馬車過來,已經先回了,今晚應該是不會再過來。 霍西洲望著與今日之前迥乎不同的馬房內的一切,沉默地嘆了口氣,將棉服收好,珍重地鎖進自己的床底下的那口上了還算是像樣的鎖的大箱子里,連同娘子留下的不用的傷藥和桂花油一起,用馬蹄鐵等鐵具壓了上去,將它壓實了,用腳踢著它挪到最里側一處不見光的所在。 他坐上了床榻,此時人生已定,窗外露出一天銀色月華,皎潔無暇,靜謐地披覆在草垛上,田間阡陌里蟄伏的蟲蛙,都肆無忌憚地鉆出了春泥,扯著嗓子唱著蛩樂,在長安郊外,這是再尋常不過的野趣。 也只是在寂靜而又喧闐的夜晚,霍西洲靜了下來,才發覺身上的傷口其實無一處不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