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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搬來,將馬奴霍西洲搬了上去,發現娘子又不滿意了,這一回,她要傷藥。 好在這東西馬場也不缺,朱八這次不用費什么氣力很快便弄了來。本來男女授受不親,朱八是想著自己來替霍西洲上藥的,但一想到霍西洲身上的鞭傷可都是自己打的,回頭要擦出個好歹來,娘子又疑心自己暗中謀害這馬奴,思及此,便猶豫了一下。 燕攸寧一心撲在霍西洲的傷勢上,無暇分心去理會朱八心里彎彎道道,朝他要來了藥膏,吩咐他們都出去。 朱八驚呆了,“娘子,這可是個馬奴!” 燕攸寧道:“我當然知道,他是我的馬奴。從今以后,霍西洲是我跟前的紅人,誰若是敢動他一下,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那朱八等人均想,這啞巴馬奴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次口,但本事確實過人,純是因為娘子輕賤他,他們才敢騎在霍西洲頭上作威作福。以后他有了娘子做靠山,他們再要欺負他,只怕難了,如何還敢再打對他呼來喝去的主意。 朱八等人只好退了出去。 接著燕攸寧又讓緋衣與秋雯退下,秋雯可嚇壞了,道霍西洲一個外姓男子,娘子豈可與他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如此,豈非是愈發地令國公不悅。 燕攸寧心中冷笑了下,國公、國公夫人、國公的妾室、燕夜紫,人家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命運的共同體,她不過是占了個與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名額,到底只是外人。否則何至于此,哪怕名為妾室所出,國公府的娘子又如何能養在馬場? 她跟前伺候著的,不過幾個粗手粗腳的婆子,一個吃里扒外遲早離心的秋雯,最伶俐忠心的也不過緋衣罷了。 “出去,我話不再說第三遍。” 到了第二遍,燕攸寧的聲音已變得低沉了許多,極不客氣。 秋雯咬咬嘴唇,看了看娘子,又看了看榻上的霍西洲,心知拗不過也只好與緋衣先出去了。 霍西洲澆了一宿寒雨,又吹了一夜冷風,身上教蘸了鹽水的馬鞭打得皮開rou綻,此刻傷勢有了惡化的態勢,燕攸寧摸他額頭的時候,發現霍西洲身體guntang,正在發燒。 燕攸寧心中駭然,心弦亦跟著微微顫抖。 一只鬼以一過客的身份眷戀漂泊人間十年,十年過去,心態已是大不相同。且不說她內心當中懷著怎樣的悔不當初,就算只因為霍西洲將來平定西南之患,自封長淵王,而長淵軍對長安長驅直入,屠宰jian佞無數,肅清朝堂,有這種顯赫的未來,她要還有點眼力見怎么著也該巴結上去。不但要好好抱上這條大腿,她還要和前世一樣,嫁他為妻,還要,為他出謀劃策,鏟平他發跡道路上的一切路障,化解一切有可能對他不利的危機。 但現在,她要印證一件事。 夢中所歷二十載太過真實,真實到現在仿佛才魂魄歸位,心中那種無法排解的憂悶與悵惘依然縈繞著不去……可夢境之中所歷一切,究竟是不是現世將要發生的? 她壓下種種雜念,拋開這些不再去想,低頭,拇指推開了靈藥瓷瓶的瓶塞,從瓷瓶中倒出三枚黑色的米粒大小的藥丸,取了點水,喂霍西洲服下。 他身上的濕衣需要脫下,燕攸寧并不太放心那幾個粗笨的男人碰他,至于女人,當然更不可能,只好自己脫了他的外裳,剩下里衣便不再脫,將露出傷口的部分,用蘸了藥酒的棉花擦拭干凈皮膚上的灰塵碎屑,再才將霍西洲好生地安放下來。 這個男人命極硬,她記得自己拾回他的時候,他也早已是奄奄一息,大夫說他渾身共有四五處可致他死命的重創,但不知為何,仿佛是一個奇跡,在一堆死人中,他活了下來。 燕攸寧將他養了三個月,他身上的外傷已基本好全,重新變得生龍活虎的了,現在這些傷勢對霍西洲而言絕不致命,甚至算不得什么重傷。她曾聽段瑯母子說起過,有一回霍西洲在與南蠻人的交戰中,被一個南蠻漢子偷襲一刀砍中了大腿,當時傷口極深,幾可見白骨,血流涂地,情景可怖至極,憑當時惡劣到幾乎是名存實亡的軍醫配備條件,他居然也好端端地活了下來。 就因為太多這樣的事,燕攸寧才會始終在想,他最后,竟會是那樣,輕巧地死在了她的床榻上。 她更加清楚地記得,他的尸首被光烈中郎將右史砍下一臂的情景。 那情景血淋淋的,令她不敢回想。 此刻,她停在霍西洲的病榻前,呼吸都有些緊。 他合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現在的他,和夢里的霍西洲很是不同,還沒有那么重的風霜肅殺之氣,面龐雖然黑,但也更干凈,一雙黑而長的睫羽根根纖細分明,薄而上揚,襯得英挺的鼻梁和鼻梁下偏薄的唇都多了一點柔和氣息。他麥黑的皮膚色澤均勻得猶如涂了層輕盈釉色,在崇尚“男生女相、面如傅粉”的今天,顯得過剛不符合審美,只偏偏有點合她的審美。 經歷夢中種種,燕攸寧再也不會瞎眼看錯男人。 她慢慢收回目光,從霍西洲腳邊拾起了一條毯子替他搭上,走了出去。 緋衣看到娘子并沒有久作逗留,暗暗地松了口氣,燕攸寧吩咐羅子和思睿兩人:“替他找身干凈的衣物換上。” 說完拿出幾粒銀子,交給兩眼放光喜出望外的羅子:“不用買特別好的,面料舒適就行,買兩身回來,剩下的你拿去在長安城里打個牙祭總是足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