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念及此,燕攸寧終于松了口氣,緊繃的心弦也慢慢地松弛了許多。 她停了腳步,雙臂叉腰,將自己的呼吸調勻,轉過身。 婢女莫名所以,不知道娘子有何吩咐,秋雯更是一陣忐忑,因為她發現娘子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了很久,充滿了審視,其余的種種復雜心緒,她便看不明白了,不由得心生慌亂。 “娘子?” 燕攸寧被她喚得回過神來。 這是慶元九年春,不是永寧二年,此時的秋雯應該還沒有與燕夜紫有所勾通,背叛自己。 如今樁樁件件細細捋來,一切早有跡可循。 秋雯雖說跟了自己多年,但她貪慕虛榮,本來跟著她這個庶女便得不到什么好處,更不如嬋媛院跟著大夫人和燕夜紫的婢女,當初又是如何肯心甘情愿地,在她眾叛親離時一道下放到永巷的? 那時候,秋雯已不再是什么忠仆了,已與燕夜紫勾搭上。 燕攸寧轉過身繼續朝著馬場的露臺走去,不再理睬秋雯。 有的是機會發落這個十年后才會造反的奴婢,倒不急在這一時。當務之急還是救下霍西洲。 馬場的土地肥沃,堪稱長安之最,這里養的馬匹個頂個地膘肥體壯,加上馬駒品種優良,無數貴人想方設法地要從這里購買寶馬。 尖細的草葉幾乎沒過了兩膝,打濕了她的羅襦,這一路而去,前世所有的記憶亦如潮水般涌起。 上輩子她死后,原來魂魄也沒有歸入地府,而是在人間游蕩了十年。 那十年里,她一只孤魂野鬼在人間四處打探霍西洲的消息,可是卻一無所獲,后來,經一個白頭翁指點,她回到了他兵起之地——長云。 霍西洲死后,長淵軍在長安如作困獸之斗,在援軍趕至后,經過三個多月的殊死搏斗,不幸仍以失敗告終。 轟轟烈烈的長淵軍,大破西夷南蠻的神話,仿佛就此終結。 接著,輔國將軍周驃與左右仆射等人,又從宗室子中挑了一個尚不足十歲的傀儡小兒繼位為帝,他們把控朝綱,實行愚民而治,那些紛紛擾擾,功與過,百姓們再也無從知曉了。只知道先帝荒yin,霍西洲是逆賊。而廢后,也已因為貪生怕死攀附逆賊而羞愧自盡。 那些真相,沒有人關心也無人在意了。 但在這群人的支持下,這天下依然沒有向好的發展,反而因為霍西洲一死,西夷南蠻揭竿而起,朝廷不得已年年消耗國庫去征戰,大周已是狼煙四起,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而她的魂魄,則飄飄蕩蕩地,來到了長云。 令人意外的是,霍西洲死后已有多年,長云卻逐漸成了一方世外桃源。她最初見到那百姓安居樂業的繁榮景象時,簡直難以相信。 在那里,霍西洲是人人心目中的大英雄,當之無愧的長淵王。他昔年創立的法則,一直到十多年后依然在沿襲、應用。 但相應地,她這個害死了霍西洲,令長淵軍功虧一簣、折損上萬的罪人,在長云,成了萬人唾罵的毒婦。他們為霍西洲修建祠堂神廟,將他供奉起來,廟外就有一座跪地磕頭的人像——燕攸寧的人像。 百姓不知道她長得什么模樣,盡管猜也應該猜得到長得不差,但卻將她雕刻得尖耳獠牙、口吐蛇信。背后書:毒蛇口中信,黃蜂尾后針。 她就算是作為一只孤魂野鬼,也實在是哭笑不得。 直至一日夜里,她飄進了一戶人家。 那人家屋里點的是煤油燈,日子過得算是清貧,別無長物,燈下縫補衣衫的女人,膝頭趴著個腦袋圓滾滾的小孩兒,女子約莫三十歲,小孩兒約莫十歲。 他們家底雖然羞澀,但供奉的霍西洲的牌位卻是鑲金的。 本來奇怪,直至燕攸寧飄近,看到那牌位上書:父長淵王霍西洲靈位。 燕攸寧驀然眼暈,腦中嗡嗡作響起來。 原來霍西洲居然已有兒子?還是這么大一個兒子!那么,那個在燈下縫補舊衣的女子,不正是他的夫人嗎?燕攸寧呆住,不知道為何,突然感到沒有實體的胸口一陣堵悶。 那小孩兒看著母親縫補衣衫時抖了一下,突然伸手,握住了母親手里的針:“娘親,你眼睛不好,休息去吧。” 他母親搖搖頭,說沒事,因為再過兩天是他爹霍西洲的祭日,想著把這件裳服為他燒過去,聊表心意。 那小孩兒聽完沉默了,接著便道:“娘親,孩兒聽人說人死如燈滅,所以娘做得再盡心,爹也不會收到的。” 作為一只鬼,燕攸寧不由地看向那盞搖搖晃晃的煤油燈。 他母親又道:“他對咱娘兒倆有天大的恩,無論如何,這一份心意要盡的。” 燕攸寧聽他們說話不禁覺得奇怪,好像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她仔細地看了看那牌位,發現了一行小字,不孝兒段瑯謹立。 這孩子姓段。 她疑惑不已,又聽了半天之后,終于理清楚了。 這孩子不是霍西洲的親生兒子,這女子亦不是霍西洲的夫人,而是他死去袍澤的妻兒。他的袍澤是在一場對抗南蠻的戰役中不幸被毒箭射中去世的,此后,霍西洲將他們母子接了過來照看,對這孩子亦視如己出,收了他為義子。這些年,一直將他們母子安頓在長云。 這小孩兒極有野心,立下重誓,霍西洲沒有做完的事,沒有實現的心愿,他必定替他實現,如此才算是告慰英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