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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 第112節

    她見伏環任由不為所動,秀眉蹙得愈緊,卻仍是循循善誘道:“公公若是不想開口,怕旁人聽見了,也無妨。只要——”

    她的視線落在伏環那雙粗糙如松樹皮的手上,美眸中滿是深意。

    只要輕輕比一個手勢,便也分明了。

    伏環看似老邁,步子卻平穩,一停也未停地往前走去,那雙捧著紫檀木托盤的手更是一動也未動,直至走到屏風前了,這才對儷貴妃躬身道:“陛下以火漆封口,便是讓奴才三緘其口。貴妃娘娘又何必多問呢?等到時候了,自然便會揭曉。”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內殿,由金吾衛們護送著,往封存各類天家機密的軒轅閣中去了。

    儷貴妃玉面生寒,抬步自玳瑁屏風前停下,冷聲開口:“聽聞瑞王爺身手非凡,那為何不趁著本宮與他說話之跡,出手將人攔下,難道還等著本宮親自挽袖與人動粗么?”

    “如今密旨進了軒轅閣,由無數暗衛死士日夜看守,便是再無取出的可能了!”

    李容徽聽她說破,便也帶著小姑娘抬步自屏風后行出,立在儷貴妃跟前,淡聲道:“方才伏公公也說了,等到時候了,自然便會揭曉。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儷貴妃聞言,鳳眸里寒意更甚,須臾,卻只以錦扇掩口,輕輕笑道:“倒是本宮多管閑事了,也罷,只要瑞王能過做到答應過本宮的事,其余的,本宮也懶于過問。”

    說罷,儷貴妃也不多做停留,也抬步往殿外行去,想是去尋昭華了。

    李容徽略等了須臾,等著儷貴妃走得遠了,這才轉了個方向,帶著小姑娘往敞開的長窗旁行去。

    待行至窗前,他便伸手將小姑娘攬于懷中,帶著她,身子輕捷地逾窗而去,一直走到遠處的抄手游廊上,這才輕輕將她放下。

    棠音擔驚忍怕了一路,見四下無人,這才敢輕輕帶了帶他的袖口,只輕聲問他:“你當真不在意,密旨上寫的是誰的名字嗎?若是在意的話,為何不將伏公公攔下?”

    “方才內殿中,至少藏有二十名死士,其中成帝榻旁便隱著五人。伏環身旁,至少跟著三人。”李容徽垂目望向眼前的小姑娘,伸手替她攏了攏微有些散開的狐裘領口,讓她不被寒風所侵:“若是我方才出手制住伏環,殿內藏著的所有死士,皆會暴起。”

    即便他能全身而退,卻很難保全身旁不會武功的小姑娘。

    他絕不會讓棠音涉險。

    棠音聽了也是微一慌亂,攥著李容徽袖口的指尖輕輕收緊了,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遠處的尋仙殿上,仿佛是怕里頭的死士追出來,拿彼此問罪:“那我們方才躲在屏風后的事,還有儷貴妃與我們說的話,豈不是都被他們聽見了?”

    “他們會不會稟報成帝?”

    “不會。”李容徽帶著她往回廊上行去,一路上朔風拂面而來,吹動他身上玄色的大氅往后揚起,如一面暗色的旗幟:“他們沒有舌頭。”

    死士,不過是成帝養在身邊的刀刃,只負責內殿中的安危。

    至于旁的,無須過問。

    *

    自成帝立下密旨后,仿佛了卻了一幢大事一般,心頭微微一松,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得漸漸衰敗。

    很快,便到了彌留之際。

    那一夜,天降大雪,漫天飛白將尋仙殿前的宮磚都覆成一片縞素之色。

    李容徽親自打著一柄素面竹骨傘,扶著自己的小姑娘,一階一階順著這千重白玉階而上,一路走過跪俯在地的宮娥與群臣,緩緩于尋仙殿正殿前收傘停步。

    垂首侍立在旁的近侍們為他們打起了錦簾,沉默著將兩人引入內殿。

    十二面錦繡山河屏風將尋仙殿分成兩重天地,屏風后,內部存放著名貴香料的空心燭燃燒起來異香浮動,火光明亮,驅散了內殿中深濃的夜色,也于跪俯在地的每一人脊背上,鍍上一層亮色。

    而寶帳內成帝的呼吸聲一聲粗重似一聲,像是即將枯竭的河流,隨時便會淌盡最后一滴活水。

    眾人皆在等著最后一刻來臨,等著金吾衛們護衛著伏環將密旨自軒轅閣中帶回,自諸位皇子中冊立新一任的太子。

    再于守靈之后,柩前即位,成為大盛朝的新帝。

    李容徽拂去了棠音袖間的碎雪,帶著她一步步往寶帳前行去。

    還未走到近前,侍奉的金吾衛們便已金刀出鞘,擋在兩人跟前。

    雪刃寒光照在彼此的眉睫之上,冷如覆霜。

    底下跪俯著的眾皇子們皆是色變,不知是誰寒聲開口:“老七,你是要造反嗎?”

    一句話,便讓金吾衛們持刀的手猛地繃緊,一派劍拔弩張之態。

    李容徽的目光自鋒利的刀刃上無聲而過,漸落于那垂落的寶帳之上,只平靜開口:“兒臣尋回了國師。”

    短短七字,卻如一滴沸水墜入熱油之中,轉瞬便讓那寶帳之后的喘息聲劇烈急促了數倍。

    已如朽木的成帝仿佛被這句話重新注入了生機,干啞了數日的嗓子,一寸寸地擠出字來:“快……快請……”

    李容徽卻只長身鶴立,巋然不動:“國師一再告誡過兒臣,此事事關天機,除兒臣與陛下外,不可再有旁人在場。”

    一直跪在地上的八皇子聞言直起身來,聲色俱厲:“簡直是一派胡言,父皇,他定是想趁著內殿無人,行刺于您——”

    他的話音未落,成帝卻倏然自寶帳里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劇烈而僵木地揮動著:“退……快退……”

    皇子們面色各異,其中幾人,更是認定了覺得李容徽還要趁此最后的時機,蠱惑成帝修改遺詔,皆銀牙緊咬,面色霜青。

    可畢竟成帝如今還是天子,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忤逆于他。因而,再是不甘,也只能一個個地自地上站起身來,咬牙往殿外走去。

    昭華是眾人之間第一個起身的,卻并未走向殿外,而是輕輕抬步走到了棠音身旁,紅著眼眶牽過了棠音寬大的狐裘袖口,嗓音里仍有些哽咽:“棠音,我們出去吧。”

    棠音聽著她的話,卻沒挪步,只緩緩抬起眼來,安靜地望向李容徽。

    她沒有開口,可一雙杏花眸里,卻已盛滿了擔憂。

    李容徽冰冷的神色松動了一瞬,眸底生出幾分繾綣的無奈來,只輕輕抬手,撫了撫小姑娘柔白的小臉,于她耳畔低聲開口:“等我回來。”

    棠音深望了他良久,終于還是低應了一聲,隨著昭華一同背轉過身去,漸漸隱于寬大的繡金屏風之后。

    而隨著眾人退下,尋仙殿中歸于靜謐,只余成帝粗重的喘息聲急促響起。

    而另一陣腳步聲,便踏著這喘息聲急急而來,待到了近前了,被燈光一照,便顯出一張蓄著長眉長須,頗有仙風的面孔。

    正是凌虛國師。

    李容徽兀自上前,伸手掀起了層層幔帳,讓成帝能夠看清立在跟前之人。

    成帝那雙濁黃的眼睛遲緩地轉動了一陣,落在凌虛道長身上的時候,豁然綻出罕見的光亮來,近日里一直喑啞得難以發聲的嗓子,仿佛一瞬間,又重新能夠連詞成句:“國師……只要你能救朕,朕,愿以半壁江山相贈——”

    凌虛道長脖頸微微一僵,似乎是下意識地想轉首去看李容徽,但還未動作,便覺旁側李容徽的眸光冷冷而來。數九寒冬的天氣里,如霜刃透骨而過,頓時便令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強行止住了動作,只端著往日里出塵的姿態,一步步往病榻上的成帝跟前走去。

    成帝睜大了一雙濁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如同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凌虛道長卻只垂下眼去,作勢在成帝的天靈與命脈之間看了一陣,終于捻須搖頭道:“禍斗東移,紫薇暗淡,熒惑守心之象已顯,陛下,您的壽數盡了。”

    “天命如此。貧道,也無力回天。”

    他的話音方落,成帝眸中的光迅速熄滅,轉為一片絕望之色,旋即,大口大口暗紅至發黑的鮮血混著細碎的血塊自他的口中噴涌而出,轉瞬便染紅了身上的錦被。

    鮮血暈染的極快,幾乎是轉瞬的功夫,大殿中重新歸于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燭火劇烈地跳動著,于大殿冰冷的宮裝上,投射出搖曳而扭曲的影。

    而在殿內幽暗處,緩緩走出一人。

    此人面上青白無須,身形佝僂,在滿殿輝煌的燭火映襯下,宛如鬼魅。正是成帝跟前伺候的大宦官,伏環。

    而那雙枯瘦如松樹皮的手中捧著的,卻正是那一張,象征著帝位歸屬的遺詔。

    他沒有看向病榻上已沒了氣息的成帝,只是一步步走到李容徽身前,緩緩跪俯下身去,雙手將圣旨高舉過頭頂,奉到李容徽的眼前。

    李容徽抬手接過,以匕首割開了封口的火漆,就著殿內輝煌的燭火,一字一字,鄭重看去。

    須臾,他低低謔笑了一聲,抬手將圣旨放在燃燒的燭火之上。

    隨著他的動作,火焰猛地往上竄起,舔上明黃色的絹布,近乎只是一瞬木的光景,那一張被封存了多日,也被皇子們覬覦了多日的遺詔,便已經化作了灰燼,無聲散落在空心燭深紅色的蠟淚之中。

    李容徽信手撣去了落在衣袖間的灰塵,淡聲對伏環道:“重新擬詔吧。”

    隨著他這句話,空心燭中的火焰猛然一跳,帶得凌虛道長面上也是一陣發顫,出了一額的細汗。

    伏環那張青白老邁的面孔上卻無半分波瀾,只如往常一般,恭敬地應了一聲,重新自書案中的密閣里取了空白的圣旨,研墨落筆,竟是與成帝一樣的字跡。

    待寫罷,墨跡稍干,便又與雕刻著九龍騰飛的傳國玉璽一同奉到李容徽面前。

    李容徽重新過目了一次,便伸手,握住了那塊明黃色的璽印。

    伏環沒有松手,只抬起一雙老眼看向他,壓低了嗓音道:“七殿下,老奴冒天下大不韙如此行事,死后也無顏面去地下服侍先帝。不知您應下之事,何時可以兌現?”

    李容徽淡聲開口:“七日之后,登基大典時,你便可假死出宮。帶著你的對食一起,以新的身份,永遠離開盛京。”

    話音落下,伏環牢牢握著璽印的那雙手,松開了。

    大盛朝中,唯有宮女可以年滿出宮。但宦官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宮墻之中。若是得了主子青眼的,死后還要隨葬在主子的靈寢旁側,去地下繼續效忠,是為一生的榮耀。

    眾人皆以為服侍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伏環忠心耿耿,無法收買。可即便是宦官,也是人,是人,便會有欲/望。

    只是皇子們捧出的,皆是成堆金銀抑或是讓他安享晚年的承諾。

    卻無人想到,這伺候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最想要的,還是活著走出困了他半生宮墻,在殘年里不再卑躬屈膝,居于人下,死后也不必以奴仆的身份,隨葬于成帝身邊。

    僅此而已。

    燭火輝煌中,李容徽獨自拿起璽印,重重落于圣旨之上。

    一切,塵埃落定。

    而伏環自李容徽手中接過了玉璽,將其放回原處,又以火漆在圣旨上封口,這才疾步走到龍榻之前,伏在成帝已漸漸散去熱度的身子上,拔高了嗓音,尖聲哭道:“來人吶,快來人吶——”

    他的話音方落,外頭一陣腳步聲便雜亂而起,等候已久的眾人皆往殿中快步而來,以至于將十二面錦繡山河屏風都撞歪了兩面,讓外頭的寒風與各懷心思的目光毫無阻礙地涌進殿來。

    棠音與昭華身為女子,步子比男子要略慢一些,便被遠遠地撇在了后頭,剛踏上內殿的波斯毯子邊緣,便聽見伏環尖細的嗓音如一道白電一般,迅速破開了深濃的夜色:“陛下,陛下駕崩了——”

    一時間,嘈雜的殿宇為止一靜。

    昭華的身子輕輕一晃,險些栽倒。棠音忙伸手扶住了她,視線卻越過眾人而去,落在立在成帝龍榻之前,李容徽的面上。

    李容徽也正抬目望向他,隔著混亂的人群,他輕輕啟唇,對她做了兩個口型。

    ‘放心’。

    隨著這無聲的兩字落下,太醫也把完了攏脈,掩面搖頭。

    頃刻間,哀哭聲豁然而起,從內殿烽火般傳出,如煙霧般籠罩了整個宮廷。

    這般悲愴的哭聲中,不知是誰一壁哭著,一壁視線緩緩移到了伏環身上:“圣旨——伏公公那還有陛下留下的遺旨——”

    眾人的視線便也隨著這一句話,齊齊落在伏環懷里那張明黃色的圣旨上,重重淚光掩飾之下,眸底神色各異。

    繼而,也不知是誰率先開口,哽咽道:“陛下已去,伏公公,宣旨吧。”

    愈來愈多的聲音附和而上:“伏公公,且宣旨吧——”

    伏環便也哽咽著勉強自成帝身上直起身來,顫抖著手,用一把御賜的金刀去割那火漆。

    許是悲不自勝,手上顫抖得厲害,這一刀,竟歪了許多,生生割破了他手上粗糙的肌膚。殷紅的血液自他的虎口落下,一滴滴墜在內殿厚重的波斯毯子上,轉瞬便彌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