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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皇子的嬌軟白月光 第66節

    相府前院, 花廳中,席面已經鋪開,紅木制成的八仙桌上放著各色珍饈, 淺青羅裙的侍女們正為來客們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線, 傾瀉于鏤刻著卷云紋的玉杯之中。

    一名寶藍色錦袍的男子端起玉杯, 淺酌了一口,一雙桃花眼中攢起笑來,對一旁的沈欽溫聲道:“我在揚州城時, 便頗愛這桃花釀,還特地從酒家問了方子來。說是要以新采的桃花混以酒曲, 碾碎后放在壇中,只釀三日便成。

    “其余的美酒皆是愈久愈是濃醇, 唯獨這桃花釀, 時日一久,便淡了其中的香氣。”

    他手里端著玉杯, 目光也落在其中晃蕩如月色的琥珀色酒液中, 有些扼腕地輕聲開口:“因而,一旦到了四月, 人間芳菲落盡,這桃花釀自然也就不復存在。可謂是一年只得一個時節的佳釀。不知為何, 如今已是秋節將至,相府中卻仍舊能夠取出如此濃醇的桃花釀?”

    “不知著作郎可否告知一二?”

    說話之人, 正是自揚州歸來的五皇子,李宴。

    而一旁的沈欽自不吝嗇, 只擱下手中的玉杯便道:“桃花釀最重要的一環,便在于新鮮的桃花瓣。相府中春日清晨采下桃花后,便立時封凍于冷室內。何時想要釀桃花釀了, 便自冷室中取出一籃。如此一來,雖比不上春日里新采的桃花,但至多也只損一二分風味,并不要緊。唯獨成酒的色澤比新鮮桃花要暗沉許多,因而才用玉杯盛放。”

    “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李宴輕輕一笑,又取過一盞淺酌一口,輕聲道:“著作郎這份巧思,是李宴自愧弗如了。”

    “這份巧思,并非出自微臣之手,殿下錯贊了。”沈欽輕笑了一笑,目光落在杯中的桃花釀上,視線柔和了幾分:“是舍妹自幼喜好合香一道,見冬日里百花凋零,難以取得足夠的花瓣來制香藥,以至于合香時只能用早幾月前的干花,或是碾好的香藥來合,使合出的香也失了幾分靈動,這才想出了這個法子。至于以玉器盛放,本也是舍妹偏好。”

    “不曾想,最后被府中的酒匠見了,倒也漸漸用到了釀酒一道上。”

    沈相素來謹慎,既在諸皇子中屬意于李宴,自然早就將他在揚州城的一言一行查了個透徹。

    許是母親帶發修行,常伴青燈古佛,李宴身邊也是十分清凈,連一侍妾也無。素日在揚州城中,不是去陪伴自己的母親,便是去赴一些諸如曲水流觴,春日宴等文人小宴。

    對詩酒琴棋一道,皆是頗有見解。

    更為難得的是,除此之外,他還與棠音一般,醉心于香道,在揚州城中,曾為了一爐熏香的秘方,而連續登門一戶賣香藥的小鋪子足足一月,即便每次只買一兩種,也是近乎將整個鋪子的香藥都買了下來,才打動那賣香藥的夫婦松了口,將方子給他。

    面對百姓尚且如此,可見是個真正性子溫潤,不會以權欺人的。

    畢竟自家meimei性子溫軟,若是他日嫁了個秉性兇戾的,勢必要遭人欺負,他也自是放心不下。

    他正如此想著,一旁的李宴也如他所想一般,擱下了手中的玉杯,順著他的言語淺笑著接過話來:“我在揚州城也聽過沈家姑娘的聲名,城中皆傳,沈姑娘在合香一道頗有造詣,是京城貴女之最。其中尤擅的清香與淡香兩道,更是無人可比。”

    唯一令他可惜的,便是沈家貴女身份嬌貴,她親手合的香自然也不會流落到街市上。一直以來,只能聞其盛名,而從未真正得過一爐。

    今夜接了沈府的拜帖,也是為香而來,可惜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問沈家之人討要。

    畢竟是未出閣的閨秀,如何開口,都似有些唐突了。

    而首座上,一直未曾開口的沈厲山聞言,終于淡淡掀起了眼皮,往此處看來。

    仿佛是洞穿了李宴的心思,沈厲山淡聲開口:“香乃君子之道,小女擅長制香在京中不算什么秘事。若是五殿下覺得傳聞有誤,那便由小女來席間親手制一爐,便見分曉。”

    李宴雖無懷疑之意,但見沈相如此開口,又確實對沈家姑娘的制香手藝十分好奇,便也只推讓幾句,便順著主人家的意思應下。

    沈欽見此,便也側首對一旁立著的侍女輕聲道:“去請棠音過來。”

    其實他心中知道,開宴時他已遣人去請過一茬,但不知為何,卻沒能將棠音請來。

    沈欽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卻也只能安撫自己,是女兒家愛美,梳妝打扮時耽擱了一會,再遣人催一催便好。

    他這般想著,又與李宴飲了幾杯,終于有一位侍女回到了宴席上。

    可卻不是方才遣去那位,身后也未見棠音。

    只見那侍女腳步慌亂,于沈厲山身旁急急低語了幾聲,沈厲山本就冷肅的面孔,愈發籠上了一層寒霜,而寒霜之下,卻又陰云暗籠,隱有幾分山雨欲來之勢,甚至不顧主人之儀,中途離席,直至一炷香后方才回到席中。

    但袖底的手卻始終緊攥成拳,也不知是擔憂還是惱怒之至。

    抑或是,兩者兼有。

    沈欽心底微微一驚,他還是了解自己父親的,沈相縱橫朝堂十數年,早已練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的波瀾不驚之態,要讓他動容,那怕是棠音那真出了什么事了。

    他皺眉,趁著李宴與父親攀談的機會,也借故離開了花廳,在前院中尋到了方才的侍女,壓低了嗓音急聲問道:“棠音那可出了什么事?”

    那侍女面色煞白,顯然是嚇得不輕,見是大公子發問,身子一顫,帶著哭腔道:“大小姐不見了。”

    沈欽聞言心中重重一跳,緊聲追問道:“她是在何處不見的?可差人去尋了?”

    那侍女怕擔上責罰,忙顫聲將看見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方才梅蕊去請大小姐久久未歸,奴婢便去尋她。誰知道,誰知道奴婢走到游廊上的時候,卻見梅蕊與大小姐身邊的檀香白芷一同倒在地上。之后找遍了整個相府,也沒能找到小姐,她,她怕是被強人擄走了——”

    沈欽握著扇柄的手指驟然收緊,立時對一旁的貼身小廝榮德命令道:“調動府中所有侍衛,漏夜尋人,不必顧忌宵禁!順天府尹若是問罪,便由我頂罪。”

    榮德卻遲疑了一下,卻沒奉命而去。

    沈欽看出不對,強自摁那下心中焦切,示意前院中服侍的下人們退至月洞門外。

    待從人散盡,榮德這才低聲道:“大公子,還是……還是不必興師動眾了。”

    沈欽斂眉,眸光微抬,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事相爺已經知道了。小姐不是被強人擄走的。”他說著,猶豫一下,小聲開口道:“聽說第一批過去尋人的奴婢,于游廊上發現了一張字條,是用女子隨身的胭脂寫的。看著像是小姐的字跡。”

    “字條——”沈欽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間的焦切之色漸褪,轉為無奈:“她寫了什么?”

    “小姐寫的是:她與心上人出去散心一夜,天明就回來,勿念。”

    沈欽握著扇柄的手輕輕松開,微嘆了口氣,旋即卻又忍不住輕笑道:“難怪將父親氣成那樣。”

    他又頓了一頓,微闔了眼笑道:“既不是被強人擄走,便也不必差人去尋了,免得興師動眾之下,傳出于她不利的流言。至于五皇子那,我會替她遮掩過去。”

    他說著語聲一停,話鋒微轉:“只這張字條,必定不是出自她手。”

    榮德一愣,忍不住道:“可上頭確是小姐的字跡,連相爺都——”

    “字跡可以模仿。”沈欽輕輕搖頭,緩緩抬步往宴席上走:“棠音身上從不帶胭脂,更不會寫什么‘與心上人出去散心一夜’這樣的話來氣父親。”

    榮德緊步跟上去,猶豫道:“那這張字條是——”

    沈欽輕笑了一聲,半是認真,半是無奈道:“上頭不是已有署名嗎?”

    ——自然是‘棠音的心上人’所寫。

    *

    城中云來客棧中,值夜的小二正倚在柜臺上昏昏欲睡,眼見著就要見到周公,忽聽關好的槅扇‘吱呀’一聲響,繼而外頭的熱風便涌了進來,挾裹著淡淡的血腥氣,一下子便將人驚醒。

    他一抬眼,便看見柜臺前立著一名一身玄衣的少年,血腥氣便是自他身上涌出。

    但更要命的是,那少年懷中還擁著一身姿嬌小的姑娘。那姑娘將臉埋在他的衣袖間,只露出一頭梳成繁復發髻的青絲,通身的羅裙于月色下瑩然有光,雖不知是什么料子,但只消一眼,便知價值不菲,怕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宵禁,漏夜闖入,孤男寡女。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兩人是個麻煩。

    云來客棧的小二自然也知道,忙賠著笑道:“二位來的不巧,店內的客房已經滿了,還請二位另投他處。”

    他說著,便要將兩人往門外引。

    李容徽聞言,卻并不抬步,只眉梢微微一挑,擁著小姑娘的手指隨意一垂,自袖袋中摸出一物,隨手丟在案上。

    “兩間上房。”

    若不是宵禁了不好帶著小姑娘滿城亂跑,他還真不愿帶小姑娘來投店。

    畢竟這上房之間墻壁一隔,可就連話都說不上了。

    一想到天亮了就要將小姑娘送回去,這一夜又這樣過去,自然是萬分不愿。

    而小二也是面色一苦。腦中正盤算著要如何不動聲色地將護院們喊來,將人趕出去。但目光一落到丟到柜面上的東西時,卻突然啞了嗓子,連視線也直愣愣地再移不開。

    李容徽丟過來的,不是銀子,而是一錠黃金。

    別說是住兩間上房,便是買下兩間,也足夠了。

    他忙將金子攬進懷里,剛想答應,卻又想到了什么,猶豫一下,說了實話:“兩位,這幾日過往的商隊多,將小店所有房間都給訂滿了。如今只有一間上房,還是因為其中一戶商家沒趕上城門落鎖空出來的。”

    “您看——”

    第89章 洗凝脂   以布巾輕絞著小姑娘未干的長發……

    李容徽默了一瞬, 方想開口,袖緣卻被一雙柔白的小手攥緊了,指尖有些輕顫, 緊張又抗拒。

    李容徽便微俯下身來, 輕聲去哄懷里的小姑娘:“外頭已經宵禁了, 想另尋其他客棧也不容易,若是路上被巡城的兵丁發現了,更是麻煩。不如就在這里住下, 大不了,你睡在床榻上, 我睡地上,將就一夜, 我明日便送你回去。”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棠音也再尋不出什么反駁的理由來,心里又惦記著他身上的傷勢, 便也輕輕將指尖松開了, 輕應了一聲算是答應。

    李容徽這才自小二手中接了鑰匙,抱著棠音上了木階, 在小二的引路下,進了二樓最后一間上房。

    槅扇一啟一闔, 上房內便是另一方清凈天地。

    李容徽輕輕將棠音于床榻上放下,還未直起身來, 袖口便被小姑娘攥住了。

    借著窗外的月色,棠音將目光落在他腰側那已經有些干涸的血跡上, 擔憂道:“真的不用找郎中看看嗎?”

    “一點擦傷罷了。”李容徽低聲答了,以火折子將房內的蓮花燈點燃,整個上房豁然光亮。

    李容徽這才緩緩將視線落到了眼前的小姑娘上。

    相府中只得月色蒙昧, 途中躲巡城的兵丁更是不能分心,好容易到了光亮處,小姑娘又將臉埋在了他的袖子里。因而直至如今燈火亮起,他才終于能看清她今日的打扮。

    一襲華貴的月華色鮫綃羅裙,烏發綰成精致的發髻,以三對排簪一支步搖妝點,而自己送他的那支紅珊瑚簪子,更是簪在最顯眼處,襯得一張本就柔白如玉的小臉,愈發妍妍如海棠初開。

    李容徽的目光停住了,良久沒有移開。

    暖和色的光暈柔化了彼此的輪廓,落在小姑娘面上,薄薄如月色般的一層,像是隔著一層紗幔,也像是隔著迢迢兩世。

    隨著棠音韶華初成,她的容貌,也一日一日地接近前世他記憶中的長相。

    像是守著一朵棠花慢慢開放一般,既欣喜,又不安。

    怕有朝一日睜開雙眼,發覺自己仍在邊關。怕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對棠音的執念所化的一場大夢。

    他默了良久,緩緩抬手,覆在棠音的面上,感受著掌心里小姑娘面頰柔軟而溫暖的觸感。

    感受著這一份夢境中沒有的真實感。

    “李容徽?”棠音有些擔憂他蹭花了自己臉上的胭脂,便輕輕喚了一聲。

    而李容徽也醒過了神來,輕收回了手,嗓音微啞:“我方才看過了,上房隔間內有浴房,你先去沐浴吧。”

    沐浴……

    棠音瓷白的小臉上立時又落了一層紅釉,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的領口,慌亂道:“可,可我們沒有換洗的衣服。”

    她說的,是我們。

    畢竟李容徽這身上又是塵又是血的,總不能再穿回這一件。

    “你先沐浴,我出去給你找衣服來。”李容徽將她的赧然看在眼里,也不為難她,只輕笑了一笑,很快便自上房里出去,踏入夜色,不見了身影。

    這一路躲過巡城的兵丁來到客棧,棠音也知道了他身手不凡,并不擔心他會被人抓住。唯一擔憂的,只是他身上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