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班今晚聚餐，吃完過來，我讓他去的。”阮棠視線還盯著屏幕，隨口答了一句，還沒等往下說，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阮棠接起電話，就聽見對面?zhèn)鱽砹耸煜さ穆曇簦骸癹iejie……”

    毫無疑問是應(yīng)覃的聲音，但不是平時清越的少年音，反倒顯得有些低沉，甚至略有些沙啞。

    阮棠應(yīng)了一聲，問他：“吃完了嗎？”

    少年沒有回答，還在不停地叫她：“jiejie，jiejie……”

    叫到后來甚至聽起來黏黏糊糊的。

    阮棠愣了一下：“喝酒了？”

    都是大人了，喝點酒似乎也沒什么。

    少年終于有了點反饋：“只有一點點。”

    喝點酒確實也沒什么，不過很顯然他的酒量也確實只有那么一點點。

    阮棠又問：“在哪里？我來接你。”

    應(yīng)覃似乎又清醒了一些，雖然語速慢吞吞地，但好在最后還是說清楚了地方。

    “別再喝了，乖一點，”阮棠哄他，“等我一會兒，很快就過來，知道了嗎？”

    少年就算喝了酒，也還是乖巧地答應(yīng)了。

    阮棠掛掉電話，一邊保存文檔一邊站起來，就聽吳霜明也了一聲，拖長了聲音感嘆：“紅顏禍水啊——”

    阮棠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卻轉(zhuǎn)頭去看顧衡。

    他們?nèi)齻€雖然都是老朋友、還一起在學(xué)生會共過事，不過吳霜明畢竟高他們一屆、不如阮棠和顧衡兩人之間熟悉，這時候不免有些茫然摸不著頭腦。

    顧衡往后仰了一下，靠到椅背上，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就開始默契地接話：“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都可以做圣賢，可惜全被女人毀掉了。商是妲己鬧亡的；周是褒姒弄壞的；秦……雖然史無明文，我們也假定他因為女人，大約未必十分錯；而董卓可是的確給貂蟬害死了。”

    他悠悠說完，然后兩人一起轉(zhuǎn)頭看向吳霜明。顧衡還要皮一下，滿臉誠懇地又補了一句：“魯迅：這確實是我說的。”

    “我錯了！”吳霜明很干脆地舉手認錯。

    他并不是真的覺得“紅顏禍水”有道理，只是玩笑罷了，阮棠當然也不會當真，合上筆記本電腦：“方案已經(jīng)寫完發(fā)你了，我的活干完了，先走了。”

    “老板走好，”兩個男生一起揮手，“老板再見！”

    ……

    阮棠的目的地離學(xué)校倒是不遠，不過稍微有點出乎她的意料，進門的時候甚至還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么說呢，一群剛剛上大學(xué)的小朋友，經(jīng)過半個月軍訓(xùn)的摧殘之后，像出籠的小鳥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放飛自我也是正常的，來酒吧也沒什么，但選的酒吧還不是靜吧，就稍微令人有些擔心這些涉世未深的小朋友會吃虧了。早知道，她下午應(yīng)該先問清地點以防萬一的。

    阮棠長得清麗，比她口中的“小朋友”看起來還要好欺負，才剛進門就有人過來搭訕，話還沒說完一句，手就已經(jīng)伸了過來。

    “我只是來找人的。”少女笑了一下，嗓音輕軟，酒吧昏暗的燈光下，眼尾一點小痣?yún)s反倒顯得清晰了起來，“下一次，可就不是手了。”

    男人的手被反剪在背后，在扭曲的疼痛感中，他看到少女的視線往下落了一些，頓時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阮棠松手，沒再理會他，四下里環(huán)視了一圈，總算找到了一群看起來有些稚嫩、像是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

    她走到一群人跟前，倒是有些意外——一行人里大多是男生，但也有幾個女孩子，相貌也都很清秀可愛，但這附近一圈倒是很清靜，并沒有什么陌生人來搭訕。

    應(yīng)覃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目光有些放空、看起來是還沒醒酒。阮棠還沒開口打招呼，少年一雙失焦的眼睛里忽然又有了神采，搖搖晃晃就要站起來：“jiejie！”

    聲音和電話里一樣低沉黏糊。

    阮棠趕緊伸手扶住他，少年順勢就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頸側(cè)深吸了一口氣，末了還一下一下蹭她的脖子：“jiejie……”

    一群新生們頓時都看了過來，表情……怎么說呢，雖然知道這很引人注目，但阮棠確實也沒想到，大家的表情不知道為什么好像都帶著一點——驚悚？

    阮棠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低聲問他：“喝了多少？”

    他還蹭在阮棠身上，有些費勁地騰出一只手來，努力比劃著：“就一點點。”

    表情和語氣都和平時一樣乖巧。

    阮棠一時沒有說話，視線落在少年的手腕。可能是以為她不信，旁邊的男生趕緊也站了起來：“真的不多，被子還在那呢。”

    阮棠本來倒不是這個意思，她是在看應(yīng)覃襯衫的袖扣——那是她訂制后寄給應(yīng)覃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不過既然他的同學(xué)說了，阮棠也就順勢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剛才應(yīng)覃的座位桌前還擺著一個玻璃杯，杯子本就不深，這會兒剩了三分之二還多，可想而知真的是只喝了“一點點”。

    “我先帶他回去。”阮棠對應(yīng)覃的同學(xué)們點了點頭，“你們注意安全，別人給的東西不要入口。”

    一群人愣愣點頭，表情有些微妙——阮棠注意到了，但只以為這微妙是針對自己和應(yīng)覃之間關(guān)系的，一時間也沒有多想，半扶半牽著應(yīng)覃除了酒吧。

    出了門被風吹了一下，少年倒像是清醒了幾分，卻還是蹭著她，半瞇著眼睛問：“jiejie，我們?nèi)ツ睦铮俊?/br>
    “去我的公寓，給你留了房間。”阮棠頓了頓，又慢吞吞地接著開口，“要是你想，也可以睡主臥。”

    作者有話要說：

    弟弟：我啪的一下就醒酒了，很快的！

    第58章

    應(yīng)覃一個激靈, 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喝了酒，本來臉上就紅，這會兒直接從耳根一直紅到了脖子、甚至儼然還在以rou眼可見地速度往襯衫衣領(lǐng)下進一步蔓延。

    “姐、jiejie……”少年好像突然就不會說話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她, 一雙眼睛濕漉漉又紅通通。

    “現(xiàn)在清醒點了嗎？”說話間阮棠已經(jīng)抬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打開后座車門把他塞了進去, 隨即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關(guān)上門、報了地址。

    出租車平穩(wěn)地向前行駛, 阮棠打開了一點車窗，于是仲夏夜里不算太悶熱的風吹拂在應(yīng)覃臉上, 卻讓他更加忐忑又緊張, 頻頻看向身邊的女孩子，數(shù)度欲言又止。

    車程很短，大概只有十幾分鐘。阮棠一路上神色如常, 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模樣。

    她的公寓離學(xué)校很近, 說是公寓，實際上是一套大平層, 一梯一戶、相當寬敞，是她高中期間阮家就在學(xué)校附近買好的精裝修房。阮棠帶著應(yīng)覃進了屋，給他拿了一雙拖鞋——應(yīng)覃偷偷打量了一下阮棠自己的拖鞋，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因為，阮棠給他的這雙, 和她自己腳上的那雙，好像是……一套的。但他今晚喝了酒，本來就心虛，也不敢直接問, 默默地換上拖鞋，跟著阮棠在客廳的沙發(fā)坐下。

    阮諍和唐靜婉即使在外應(yīng)酬和很少喝酒，阮棠更是用不上，家里沒有備醒酒的東西，阮棠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少年捧著杯子，低著頭很斯文地一口一口喝著。

    阮棠就耐心等著，直到他喝完了水，又牽著他往房間走：“想好了嗎？要住這邊主臥嗎？”

    應(yīng)覃自從坐上出租車后就格外安靜乖巧，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過阮棠的緣故，還有些緊張和局促。但從見面到現(xiàn)在也有半個多小時了，身邊人的氣息一如往日的清甜可靠，牽著他的手也溫暖柔軟，應(yīng)覃好不容易安心放松了下來，剛下說話，冷不丁聽了這么一句，頓時就左腳踩到了右腳——好在阮棠還拉著他，才讓他勉強穩(wěn)住了身形。

    “不、不太……”少年通紅著一張臉，明知道應(yīng)該拒絕她的調(diào)笑的，但又實在拒絕不了這樣的提議，一邊支支吾吾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一邊又忍不住順著她的目光往房間里看去。這一看，臉上的表情倒是忽然少了點緊張害羞，又多了幾分茫然，過了兩秒才像是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小聲訥訥，“你沒住在主臥？”

    他們之間實在是太熟悉了，阮棠的房間平時是什么樣的，應(yīng)覃幾乎閉上眼睛都能一一回憶起來。眼前這個房間雖然整潔，但卻顯得有些清冷，也幾乎沒有阮棠平時那些日用品的痕跡，看得出來并不是經(jīng)常有人在住。

    “看來現(xiàn)在是清醒了。”阮棠倒是笑了起來，又拉著他去看另一個房間，“主臥留給爸爸mama了，這個是我的房間。”

    阮棠的房間其實和主臥差不多大，也是朝南，這個房間一看就很符合阮棠的生活習(xí)慣。阮棠靠在門口，笑盈盈地看他：“最后問一次，今晚睡客臥，還是我的房間？”

    “這次不能再改答案了，”少女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又補了一句，“想好了再說。”

    阮棠的房間對面還有一間朝北的房間，她問的時候還用手指了指那個房間，應(yīng)該就是她口中的客房了。

    少年一雙挑花眼水潤里又帶著點迷蒙，看起來無助又彷徨。

    他幾次張開了嘴、似乎是想要回答，卻怎么也說不出那個正直的答案，最后似乎是終于對自己感到絕望了，不再掙扎，垂下了眼簾小聲問：“可以，住這里嗎？”

    阮棠把他推進房間：“去洗澡吧。”

    少年應(yīng)了一聲，隨即就聽見阮棠離開的腳步聲。他稍稍松了口氣，一邊摸了一下自己guntang的臉，一邊慢吞吞地往房間內(nèi)的浴室里走，只覺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又軟又不真實。等到他好不容易進了浴室、關(guān)上門，理智才像是終于回籠了一些，站在原地有些進退兩難——他什么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帶。

    就在他尷尬不已的時候，浴室門被敲了兩下。家里只有兩個人，敲門的自然也只有阮棠。應(yīng)覃趕緊打開浴室門，還沒來得及看清阮棠的臉，就被塞了滿懷的東西。阮棠留下一句“小心點兒別摔到了”，就飄飄然轉(zhuǎn)身走了。

    應(yīng)覃有些呆愣愣的低頭，過了幾秒，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又抱住了手里的東西、猛地關(guān)上了浴室門——阮棠給了他睡衣、睡褲、襪子，看起來都是全新的，甚至還有……男式的一次性內(nèi)-褲。

    少年心不在焉地洗完了澡，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忽然又意識到了一個新的問題——阮諍當然會留自己的衣物在這里了，但睡衣褲是全新的、又完全是他的尺碼，很明顯他和阮諍不是一個碼數(shù)的，而且……阮諍也不至于在家里要穿一次性內(nèi)-褲吧？那她怎么會有這些呢？

    應(yīng)覃皺著眉從浴室出來，房間里沒有阮棠的身影。他去客廳找了一圈，也沒有見到人影，但卻聽見客臥似乎有什么悉悉索索的聲音。正猶豫間，就見阮棠從客臥里開門出來，已經(jīng)換上了睡衣，看起來也是剛洗過澡的模樣。

    應(yīng)覃看看她，低頭又看看自己，嘴角瘋狂上揚——拖鞋可能還不太明顯，但是睡衣，毫無疑問，她身上和給他穿的，顯然是一套的，或者說，是情侶裝。

    阮棠又把他帶回了自己的臥室里，關(guān)了房門，自己上了床，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很明顯在示意他過去。

    應(yīng)覃覺得自己應(yīng)該矜持一點，表現(xiàn)得……坦蕩一點，但身體完全在以一種不等腦子反應(yīng)過來的速度有了動作，三兩步就爬上了床，生怕晚一秒少女就會后悔，又或者嫌他太慢改變主意。

    現(xiàn)在是十點多，這個時間對于年輕人來說實在不算晚，其實也遠沒有到阮棠平時睡覺的時間，不過……阮棠看看少年臉上隱約還有的一點酒意、以及還帶著迷蒙霧氣的桃花眼，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伸手關(guān)了燈，又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睡吧，其他的明天再說。”

    不是沒有和她在一張床上一起休息過——小時候可太頻繁了，也不是沒有陪著她休息過——上次看電影的時候她還靠在他懷里睡著了。可是，從來沒有，在成年以后的晚上，和她躺在一張床上。

    他們穿著顯然是情侶裝的睡衣，身邊滿是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她的溫度隔著僅僅一兩厘米的距離，如有實質(zhì)地通過空氣一點一點侵入他的皮膚。

    應(yīng)覃渾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動都不敢動，但即使是這樣，呼吸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一點一點急促紊亂了起來。

    “jiejie？”少年小聲叫她，也不知道是希望她回應(yīng)還是不回應(yīng)、醒著還是睡著了。

    阮棠從原本規(guī)規(guī)矩矩的仰躺翻了個身，忽然就變成了側(cè)對著應(yīng)覃的姿勢。

    應(yīng)覃屏住了呼吸，只覺得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

    月色中，他隱約可以看見少女柔和的輪廓，以及安靜閉著的杏眼。

    少年怔怔地看著她。

    今晚的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他甚至懷疑，只要自己一閉上眼睛，等到明天再睜開的時候，他又會睡在宿舍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我讓你這么沒有安全感嗎？”突然響起的聲音溫柔又輕軟，卻在夜色里猶如一聲驚雷。

    應(yīng)覃僵住，還沒來記得解釋，就被一雙溫暖的胳膊拉進了一個……格外柔軟的懷抱。

    “答應(yīng)你的事都算數(shù)，”少女輕輕地捏了捏他的頸后，像是在安撫一只緊張的小獸，“睡吧。”

    她手上的力氣不輕不重，但卻好像有什么特別的魔力，應(yīng)覃居然真的就在這樣的安撫里漸漸放松了下來——當然也許是她的許諾令他安心，又或者是酒意再次上涌，總之少年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軍訓(xùn)結(jié)束是周五，第二天是周六，應(yīng)覃沒有設(shè)鬧鐘。前一天他睡得并不晚，但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直到睡醒都還有些渾渾噩噩。

    睜開眼是陌生的天花板和陌生的陽光角度，他愣了幾秒，記憶回籠，忽然猛地坐了起來。

    “怎么一驚一乍的？”有人輕輕笑了一聲，語氣與其說是數(shù)落，倒不如說是親昵的縱容。

    少年呆愣地轉(zhuǎn)頭。

    阮棠正靠坐在床頭看平板電腦。

    她還穿著昨天那套睡衣，頭發(fā)披散著，可能因為還不算“徹底起床”的緣故，眉眼神色間都顯得格外柔軟，甚至有點懶洋洋的。

    和應(yīng)覃平時見到的阮棠，有點微妙的不同。但……少年甚至有點害怕自己此時此刻的心跳聲會吵到她。

    “醒酒了嗎？”阮棠又問。

    少年呆呆地點了點頭——他長得實在太有優(yōu)勢，以至于即使是這樣傻乎乎的表情，看起來只會顯得格外惹人憐愛而不會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