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群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顧立春讓孟念群給陳禹帶了藥過去，他并沒有去看陳禹。

    從這以后，他有意減少跟陳禹見面的次數(shù)，當(dāng)上場長后，工作量大幅增加，他又有意改變了上下班的路線，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跟趙志軍或是場辦的同事結(jié)伴回家，陳禹想單獨見他很難。

    可是兩人畢竟在一個農(nóng)場里，還是免不了會碰上。

    有一天，顧立春在試驗田里勞動時，陳禹找了上來。

    顧立春看著瘦了一圈的陳禹，忍不住嘆了口氣，想說些什么，突然之間，竟有些詞窮。

    陳禹用憂郁的目光盯著顧立春，說：“你為什么要躲著我？”

    顧立春低頭拔著草，說道：“我最近很忙。有些事你要學(xué)會放下，越是執(zhí)念就越要放下。把眼光放遠(yuǎn)些，人生不止眼前的愛恨情仇，還有廣闊的天地。”

    陳禹說道：“顧小貓，你知道嗎？其實你的問題比我的問題還大。我發(fā)現(xiàn)你在逃避感情問題，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顧立春聽到這話，陡然有些煩躁，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嚴(yán)厲：“陳禹，不是你表達(dá)了心意，我就一定得接受，明白嗎？你這樣糾纏不休讓我很為難。”

    陳禹動了動嘴唇，剛要說話，突然聽到吳胖大喊一聲：“喂，陳哥，你找我？”

    吳胖挑著一擔(dān)水過來，拿起水瓢開始澆地。

    不多時，郭紅梅張盼等人也陸續(xù)來了。大家說說笑笑，或是拔草或是觀察作物的生長情況。陳禹一直默不作聲。

    顧立春跟大家聊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回場辦。

    他在前面騎著自行車，陳禹在后面跑步跟著，顧立春想加快速度把他遠(yuǎn)遠(yuǎn)甩開，又怕他追到場辦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只能放慢速度，等著陳禹追上來，過了一會兒，陳禹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他喘著粗氣說道：“我那天說了三個詞：希望、等待、勇氣，我的希望暫時破滅了，勇氣用完了，現(xiàn)在只剩下等待。顧小貓，我不會再給你造成困擾，我會安靜地等待，默默地積蓄力量，終有一天，我會與你并肩站立。”

    第188章 1976（修改）

    顧立春看了陳禹一會兒, 盡量用平靜自然的語氣說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以后會飛得很高。”一個能成為大反派的人身上隱藏的力量是巨大的。

    顧立春還想再說些什么，又發(fā)覺此時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

    陳禹跑到自行車前面, 注視著顧立春的眼睛, 說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躲著我？我不會糾纏你, 我知道分寸。我只是想跟以前一樣。”

    顧立春考慮一會兒，與他立下三條規(guī)矩：“跟以前一樣可以, 但我得給你立下規(guī)矩：一，以后不要半夜在我家附近游逛；二不要在我上下班的路上埋伏我；三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別把自己整得像難民似的, 像上次感冒的事也再別發(fā)生了。”

    顧立春又怕對方會對第三條要求產(chǎn)生誤會，只好附加一條解釋：“如果你因為我生病或是受傷, 會讓我背負(fù)無形的道德壓力。”

    陳禹連忙道歉：“上次是個意外, 我也沒料到, 我以后會注意，你不要有任何壓力。你說得對, 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 你有拒絕的權(quán)利。你說的這三條我都能做到, 你對我還有別的要求嗎？提多少都行。”

    顧立春：“……”他第一次見人上趕著讓別人提要求的。

    陳禹見顧立春沒再提別的要求，便說道：“立春,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 我陰郁、偏執(zhí)，很不成熟, 我現(xiàn)在跟鄧威沒法比。可是我在努力和成長, 請給我一點時間。”

    顧立春不知說什么好，只能說：“你加油吧，告辭。”

    路上, 他算計了一下時間，再有一年，陳禹就該離開農(nóng)場了。之后，大家各奔東西，天各一方，基本沒機(jī)會再見面。少年的情感來得猛烈，消逝得也快。到那時，那些情感的火苗會漸漸熄滅，一切都會恢復(fù)到原樣。

    陳禹說話算話，之后，真的沒有再糾纏過顧立春。聽孟念群說，他現(xiàn)在拼命地工作和學(xué)習(xí)各種手藝。

    孟念群評價道：“這家伙的腦子很聰明，學(xué)東西比我還快，而且學(xué)一樣會一樣，現(xiàn)在廚藝快趕上我了。配豬飼料的水平也很高，他還跟小康學(xué)習(xí)獸醫(yī)知識，學(xué)得比小康還快。”

    顧立春聞言松了一口氣，知道陳禹恢復(fù)正常后便徹底放下了心。

    顧立春又問孟念群，他和陳潔最近怎樣。

    孟念群面帶苦笑：“還能怎樣？現(xiàn)在我們見個面都是偷偷摸摸的，或者是集體見面，讓大家說不出來什么來。”

    顧立春安慰道：“再忍忍，說不定明年就好了。”

    顧立春比誰都熱切盼望著明年的到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存盼頭的緣故，他今年的工作勁頭比往年大多了。

    五場的豬舍擴(kuò)建順利，雖說沒有像謝宣說的那樣擴(kuò)建500間豬舍，但也擴(kuò)建了200間，顧立春利用鄧場從南方國營農(nóng)場帶回來的養(yǎng)豬經(jīng)驗，為豬場添了一部分機(jī)械，又和科研小組的成員一起動手改裝了一些小機(jī)器，這些機(jī)械使得豬場工作人員的勞動量大大下降，每一個飼養(yǎng)員能負(fù)責(zé)二百多頭豬。

    豬場產(chǎn)生的豬糞一部分肥田，一部分用于制造沼氣。五場的幾個莊子率先使用上了沼氣，節(jié)省了木材和煤炭，廚房還顯得更干凈。

    這個舉措被總場通報表揚，主持這項工作的陳禹也得到了獎勵，若不是他的身份問題，今年的先進(jìn)代表和勞動模范肯定非他莫屬。

    水產(chǎn)養(yǎng)殖進(jìn)展得也一樣順利，康貝鴨與生豬一起成為五場的拳頭產(chǎn)品，在附近縣市打出了名氣。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大卡車進(jìn)來，運走一批鴨蛋和公鴨。

    與此同時，五場的第三批職工房也開始打地基。

    顧立春這個新任場長做的比大家想像中的還好，這讓談場長大大松了一口氣，終于對他徹底放了心。

    ……

    時光飛逝，一年時間匆匆而過。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到了1976年10月。這一年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一年。

    這一年，全國上下刮起了平反的風(fēng)暴。

    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勞改隊，時不時地有人平反，有人被接走。

    最先走的是老袁，這個全勞改隊情緒最穩(wěn)定的漢子，走的時候也忍不住真情流露，抱著孟安京哭了起來。

    “我終于熬出來了！熬出來了！”

    孟安京也為老朋友高興，淚中帶笑：“老袁，你的好日子要來了。”

    老袁緊緊地握著孟安京的手，說道：“老孟，這幾年多虧了你們一家的照顧，感謝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回去以后，盡量幫你們爭取，希望你們父子也能早點平反。”

    孟安京道：“謝謝你，老袁，我感覺我們也快了。”

    “以后，咱們常聯(lián)系，我把地址寫下來。”

    老袁本來想當(dāng)面跟顧立春辭行，可惜當(dāng)天顧立春太忙沒顧上見他。

    老袁只得托孟念群留個口信給顧立春：“你告訴小顧，我老袁欠他200斤rou。以后他有什么事記得來找我，就算我還不上，還有我兒子孫子幫著還。”

    孟念群笑著答道：“好的，袁叔，我會轉(zhuǎn)達(dá)給他的。”

    自老袁之后，勞改隊里隔三差五就會出現(xiàn)一幕幕生活的大戲：

    人們聽到平反的消息是又哭又笑、喜極而泣、與親人抱頭痛哭，然后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院子。

    大多數(shù)人都會來跟顧立春告?zhèn)€別，留下家中的地址，說以后再聯(lián)系。

    離開的人帶著強烈的喜悅與興奮奔向了新生活，留下來的人在望眼欲穿，等待著屬于自己的好消息。

    勞改院里的人越來越少，老袁離開了，老羅頭也被親人接走，林教授和關(guān)教授夫妻倆也走了。

    但陳禹一家和孟安京父子倆還在。

    顧立春心中不解，就寫了封掛號信問父親情況如何。

    孟安城沒有回信，而是直接把電話打到了顧立春的辦公室里。

    顧立春這才得知，父親剛剛平了反，過段時間能回到工作崗位，他正在為大伯平反的事四處奔走，因為二伯跟大伯相關(guān)連，只有大伯先平了反，二伯這邊才好著手，所以二伯的事還得再等等。

    顧立春把話轉(zhuǎn)述給孟安京聽，孟安京道：“你爸說得有道理，先得把你大伯的事辦妥了再說。我們倆有你照應(yīng)著，再多呆些日子也沒事。”

    顧立春離開時，看到陳奶奶正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發(fā)呆，走到她身邊時便安慰道：“陳奶奶，你們別著急，大家肯定都能平反，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像你們這種情況全國太多了，工作人員一時半會忙不過來。”

    陳奶奶朗聲笑道：“小顧，我心里明白的。”

    兩人閑聊兩句，陳奶奶突然感慨道：“小顧，你說你要是女孩子該多好。可惜了，我們家小魚沒那個福分。”

    顧立春：“……”

    兩人正說著話，剛好陳禹回來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顧立春泛泛安慰道：“你別著急，肯定快了。”

    陳禹一雙明眸熠熠生輝：“我不急，事實上，我都有點舍不得離開農(nóng)場。”

    顧立春笑道：“別，‘天空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這條大魚，應(yīng)該到海里去撲騰，別停留在農(nóng)場這個小池塘里。”

    陳禹望著顧立春問道：“那你呢？你以后飛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大概要去東州吧。”

    顧立春跟陳禹隨口聊了幾句就離開了勞改院。

    這一年的11月份，顧立春接到電話，說他大伯孟安國終于平反，大堂哥也即將從青海回來。

    隨后，孟安京父子倆也接到了平反通知。孟安京雖說早有預(yù)料，但仍是十分激動，其他滯留在勞改院的人替他慶祝踐行。

    孟安京還沒來得及離開紅河農(nóng)場，孟安城又打來電話說過幾天他和母親要農(nóng)場看他，順便接二伯回去。

    顧立春被這個消息砸得一愣一愣的。

    孟安城察覺到這個消息嚇住了兒子，得意地笑道：“是不是很驚喜？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變帥氣了，頭發(fā)多了，我去你們農(nóng)場，肯定得引起轟動。”

    顧立春：“……”

    開完玩笑，孟安城言歸正傳：“你大伯的身體還好，目前正在醫(yī)院療養(yǎng)，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復(fù)工作。他跟我通電話時，還特意提起了你。讓咱們兩家有時間去京城看他們。另外，你大哥已經(jīng)出來了，你姐也要回來了。今年春節(jié)，咱們?nèi)覒?yīng)該能來個大團(tuán)圓。”

    顧立春心情大好，笑道：“太好了，終于盼到這一天了。對了爸，你大概幾號到云陽？我開拖拉機(jī)去接你們。”

    孟安城道：“不告訴你具體時間，反正就是要給你個驚喜，你也不用來接，我們自己過去。”

    親生父母要來農(nóng)場，顧立春自然得跟家里人說。

    田三紅和趙志軍聽罷，不由得呆住了。

    趙志軍先開口：“來也行，你大伯二伯都平反了，你們也該相認(rèn)了。”

    田三紅道：“可我這還沒做好思想準(zhǔn)備呢。”

    顧立春說：“媽，這次咱們大家就是見個面而已，不用做什么思想準(zhǔn)備。他們說要好好感謝你。以后，這兩個家都是我的家，我就在東州和云陽兩地跑，咱們除了多一門親戚，其他的都沒什么改變。”

    田三紅聽罷，心里安穩(wěn)許多。二奶奶知道后也是為顧立春高興，跟田三紅商量著怎么招待遠(yuǎn)道而來的貴客。

    至于幾個弟弟meimei，顧立春也抽個時間告訴了他們。

    幾個孩子中，只有小滿早有所察覺，其他人都是一臉震驚。

    他們紛紛發(fā)出疑問，小雨最先問道：“哥，你有了新爸新媽，還要咱媽咱叔嗎？”

    顧立春揪了一下她的小辮子，笑道：“當(dāng)然要，我還是你們的大哥，還是mama的兒子，就是咱們家又多了一家親戚而已。我新爸媽家里也有一個meimei，叫青揚，比小滿大點，又聰明又厲害，以后介紹給你們認(rèn)識。”

    立夏試探道：“哥，那你以后還住在家里嗎？是不是要跟他們一起去城里？”

    顧立春搖頭：“暫時不去，我的工作還在農(nóng)場呢，以后說不定會去，以后你們也有可能去城里，咱們到時候再說。”

    其他孩子紛紛發(fā)出自己的疑問，顧立春像召開小記者會似的，一一耐心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