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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伴骨在線閱讀 - 伴骨 第29節

伴骨 第29節

    “女兒”這兩個字永遠都是消防員的死xue,他終于緩緩抬手,握住了油紙傘的傘柄。

    在握住傘柄之后,他渾濁的雙眼慢慢清明,眨了眨眼睛,蹲在地上撐著傘痛哭起來。

    一個大男人,在面對大火的時候都不會哭,被燒成黑炭都不會哭,只有想到女兒的時候才會崩潰。

    樂安看著消防員,心里也跟著難受,轉頭坐到溫書清旁邊,選擇低頭不看。

    折陽兀自領著荊懸去臥室換衣服,留消防員自己蹲在那里哭。

    樂安以為折陽只給荊懸買了一大箱子的頭套,其實不只是頭套,還有各種各樣的衣服。

    比起荊懸剛復活時隨便亂裹的衣服,現在荊懸的生活水平簡直有了質的飛越。

    折陽把荊懸身上的西裝扒下來扔進水盆里,他那身西裝只能手洗。

    荊懸默默看著折陽忙前忙后,直到折陽拿著家居服過來,他主動抬起了雙手。

    折陽一愣,把衣服扔到了荊懸身上。

    “自己穿!”

    荊懸腦袋上掛著衣服,委屈巴巴的站了很久,透過衣服縫隙見折陽去浴室洗衣服不管他了,只能自己笨拙的套衣服,套上袖子后,系了兩顆扣子還系錯位置,褲子拉鏈也不拉,拖著松垮的褲子就去找折陽。

    挺嚇人的一個白骨,無措地站在折陽身后,見折陽要給他搓洗西裝,也忘了系扣子的事情,黑霧彌漫過去裹住折陽的雙手不讓他碰涼水,緊接著干脆把折陽整個人都裹了起來,自己蹲到折陽剛剛蹲的地方,伸手抓住泡進水里的西裝想要搓洗。

    折陽直覺不好,剛要出聲,荊懸雙手一搓,好好的西裝直接被撕成了兩半。

    荊懸只有在面對折陽的時候才會小心翼翼,面對其他東西,他本就是極厄邪祟,復活時間不長,似乎還不太能控制好自己。

    一人一白骨都愣愣地看著撕成兩半的西裝上衣,折陽甚至感覺到裹著他的黑霧都變得僵硬了一瞬。

    荊懸像是為了彌補錯誤,把撕裂的西裝上衣小心泡進水里藏了起來,又拿起褲子,看了許久,像是在斟酌力道,又搓了下去。

    折陽閉上眼睛轉頭,就聽一聲布料撕碎的聲音,褲子也裂開了。

    別說,這西裝貴有貴的道理,撕裂的聲音都十分清脆。

    一套西裝毀了,白骨緩緩站起來,沒有拉拉鏈的褲子順著兩條腿骨掉了下去堆積在腳邊,上衣也是松松垮垮的,明明是一個能嚇壞惡鬼的邪祟,此時做錯事站在折陽面前,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

    折陽深吸一口氣,說道:

    “放我下去。”

    荊懸做錯事不敢不聽,黑霧慢慢放下折陽,折陽去倒了水,把撕壞的西裝扔了,轉頭一看荊懸還站在那里,褲子掉在腳邊,全身上下就眼眶里的兩點紅光在跟著折陽轉悠。

    折陽無奈地幫荊懸把上衣扣子系上,彎腰給他提上褲子,慢慢拉上拉鏈。

    拉拉鏈的時候,荊懸突然伸手輕輕摸了摸折陽的臉。

    折陽側頭躲了一下,若是平時荊懸一定要跟過去繼續碰一碰,這次卻不敢了,老老實實的收回了手。

    拉拉鏈的時候荊懸一直低頭看折陽,被折陽推著下巴被迫抬頭。

    “別老盯著我看。”

    荊懸不看了,側過頭視線落到浴室里被折陽立在一邊的水盆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兩點紅光慢慢轉了回來,又開始看折陽。

    折陽和荊懸出去的時候,消防員已經不哭了,抱著傘坐在桌子邊,看到折陽出來立刻站了起來。

    “清醒了?”折陽問道,也走過去坐下。

    一張方桌坐了一圈,看著都正常,活人卻只有折陽一個。

    消防員點了點頭,說道:

    “萱萱……是我的女兒,我對不起她。”

    折陽沒接消防員的話,而是問他:

    “你信我嗎?”

    消防員抱緊懷里的傘,用力點頭:

    “我信你。”

    折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他:

    “說吧,你有什么遺愿?”

    消防員面前也擺了一杯茶,是溫書清倒的。

    他低頭看著茶杯里還散發著熱氣的茶水,里面暈著圈,照不出他現在的模樣。

    在這傘鋪里能碰到東西、能吃東西還能喝茶,可他終究已經死了。

    “我想……請你幫忙,把我的存折和給萱萱的禮物帶給她,存折里的錢是我攢著想給她成年后做修容手術用的,禮物是她今年的生日禮物,只是已經遲了好多天。”

    “中午我見了她,她要你親自把禮物給她。”折陽加重說了“親自”兩個字。

    消防員愣了愣,神情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萱萱終于愿意見我了……看來她mama并沒有把我死了的事情告訴她,不告訴她也對,她那么小,沒必要知道。”

    溫書清似乎對消防員的事情很感興趣,聽得很認真。

    折陽撐著下顎,一側頭就注意到荊懸一直低著頭,視線依舊在他身上,只不過看著的似乎是他的……腰部以下大腿往上的地方。

    “……荊懸。”

    折陽叫他,荊懸沒動,只是兩點紅光緩緩落到了折陽的臉上,似乎是告訴折陽他聽到了,然后視線又慢慢下移,重新落回折陽腰部以下大腿往上的地方。

    他不自在地交疊雙腿,抬手托住了荊懸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你在看什么?”

    荊懸被迫與折陽對視,這回不往下看了,終于像平時那樣,重新看向折陽的臉。

    消防員撐開了傘,看著上面的小溪,用指尖一點點描摹著。

    “我和萱萱的mama很早就離婚了,我這個工作……忙起來不分日夜,還有生命危險,萱萱mama一直勸我辭職換個事情做,我不愿意,時間長了我們的矛盾就越來越大。”

    “萱萱卻很支持我,她總說我是大英雄,救了那么多人,所有人都羨慕她有一個大英雄當爸爸。”

    “后來我和她mama離婚,按理來說萱萱是會判給她mama的,可是萱萱執意要跟著我,我高興壞了,發誓一定要照顧好萱萱。”

    “可是一忙起來,不分晝夜都要出去,萱萱還那么小,自己在家里從來都不抱怨一句。”

    消防員說這些的時候,眼睛里帶著淚,表情卻很幸福。

    樂安怔怔地看著消防員,有些出神。

    “她還那么小,那么小就知道心疼我,自己學著給我做飯,她連灶臺都夠不到,還要踩著小凳子。”

    “是我被幸福沖昏了頭,我該制止她的……我到處跟別人吹噓我家萱萱獨立懂事,還知道心疼爸爸,所有人都羨慕我。”

    “直到那天晚上,半夜突然起了一場大火,消防人員都不夠了,那場火距離我家很遠,萱萱自己在家,明明困得不行還想給我準備宵夜,煮粥的時候睡著了……”

    “為了防止萱萱被壞人騙,給壞人開門,我走的時候都會在外面將門再鎖一層,萱萱自己是打不開的,我們家住的還是高層。”

    折陽想到了萱萱身上的燒傷,后面的事情不用消防員細說,他已經能猜到了。

    消防員的神情一改之前的幸福,逐漸變得扭曲,他充滿了自責和痛苦,魂靈周圍的黑色從邊緣慢慢延伸,逐漸開始向中間靠攏。

    “萱萱很聰明,她先報的火警,可當晚幾乎所有人都在城市的另一邊,需要臨時抽調消防車回去,趕過去需要不少時間。”

    “萱萱第二個電話就是打給我的,當時我正準備沖進火場,我看到了萱萱的來電,可我沒接……”

    “我沒接……”

    “等我從火場出來的時候,同事告訴我萱萱進醫院了,家里著火了。”

    “我當時懷里抱著從大火里救出來的別人家的孩子,可我的孩子被火燒成那副樣子,躺在醫院里,差點命都沒了!”

    樂安聽著低下了頭,一顆又一顆的淚水砸在了桌子上。

    “那之后,萱萱就被她mama接走了,萱萱年紀小,只能等成年之后再做修復手術,可就算能手術,也不會恢復如初了。”

    “萱萱自小就漂亮,要不是因為我……”

    “后來,她就不肯見我,也不愿意叫我爸爸,每次生日我只敢托人幫忙給她送禮物,我自己藏在遠處偷偷見她一面。”

    “講完了?”折陽問道。

    消防員的事情似乎并不能讓折陽動容,他轉動著茶杯,神情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變化。

    折陽的眉眼微垂,睫毛在燈光下像是籠罩著一層紗,整個人精致好看到令人無法忽視,可也冷漠。

    樂安眼眶帶淚,看著折陽,越來越覺得她看不懂他們老板。

    明明有時候意外的溫柔,有時候卻冷漠到讓人害怕。

    消防員點了點頭,情緒還處在崩潰之中。

    “廢話那么多,你還沒說你打算怎么辦?萱萱想要你親自把禮物給她,我可以讓她見你一次。”折陽說。

    “不要!”消防員突然喊道,他甚至急切地站了起來。

    在折陽的視線下,消防員突然把油紙傘放在桌子上,彎腰作揖拜了一拜,他將腰彎到九十度,十分虔誠,起來后又一連拜了下去,像是不知疲憊,一下接著一下毫不停歇。

    與此同時,蠟燭屋內一盞蠟燭燃燒起來,昏黃地燭火晃晃悠悠,逐漸壯大。

    消防員一邊彎腰拜油紙傘,一邊祈求道:

    “求求你不要告訴萱萱我已經死了,就說我調去了外省,就讓她把我當做一個狠心的父親吧,萱萱心很軟的,她要是知道我死了,一定會受不了。”

    折陽點點頭,直接起身,問道:

    “你家在哪兒?我們現在就去取東西。”

    布偶貓本來在懶散地趴著,聽到折陽的話,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么急?現在?為什么不能等到明晚!”

    像偷偷潛伏進別人家這種事,就算家主的鬼魂知道也同意,他們也只能晚上去,畢竟還要防著鄰居把他們當成小偷報警之類的。

    “來不及了。”

    折陽眼底的金光緩緩流淌而過,他看著臉色越來越黑沉的消防員,說道:

    “他很快就要變成厄了。”

    消防員抬頭,眼白已經褪去了一半,整個人看起來可怖又詭譎,他還在呢喃著:

    “萱萱……我的萱萱……”

    布偶貓見消防員這模樣,也閉了嘴,他平時雖然總是咋咋呼呼的,性格也不算討喜,可大事上也不會墨跡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