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歇斯底里的喊聲里，費諾低頭看了一眼腕表，終于打算離開：“時間差不多了，我也不在這兒跟你耗著了。馮副主席那邊應該已經整理好了各種文件，之后會有專門的人給你送來，你記得簽字。”

    隨后轉過身，對身旁的副官道：“留一隊人在這兒看好他，簽字前不能放他離開這個房間半步，剩下的人跟我走。”

    交代完事項，費諾走出了這間辦公室。

    “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在身后合上。狹長的走廊里聲控燈一盞盞亮起，身后依稀還能聽見特梅爾嘶吼的質問，然而他的腳步始終未停，徑直離開了白塔。

    -

    二十分鐘前。

    氣泡壘的居民一如既往地重復著每天的生活，工作、吃飯，偶爾和同事朋友聊聊最近新聽到的各種傳聞。一片平靜里，卻突然聽到外面街道的宣傳喇叭里，傳來了一道女人的聲音。

    那聲音不大聽得出年紀，語速不徐不疾，帶著一股莫名讓人靜下來的沉穩：“氣泡壘的各位居民們，中午好。我是中央氣泡壘醫療中心的研究主任，白微塵；或許大多數人對我的另一個身份更為熟悉——地下城區那家黑診所的白醫生。

    “氣泡壘里的很多人都曾找我治過傷，看過病，但你們大概并不知道，我開的那家黑診所，其實是一個氣泡壘內部基因融合者的救助點。除了我和林醫生之外，那家診所里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是基因融合者——也就是你們認知中的變異種。”

    這道廣播本就放得突然，聽到這里，許多人臉上神色都是一變。

    白微塵早就對此有所預料，頓了頓后，繼續道:“聽到這里，或許很多去我那里看過病的人都會感到驚慌，擔心在接觸了診所里的基因融合者后，自己也會被‘傳染’。但事實上，突發基因變異，是不會因為產生接觸，就互相‘傳染’的；而成為一個‘基因融合者’，這本身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氣泡壘里的一些老人應該知道，其實最初發現基因融合者的時候，氣泡壘的研究員們，都認為這是一場進化，還為此設立了‘人類基因進化計劃’研究所，專門對此進行研究。而現在，這個計劃在五號氣泡壘已經取得了第一階段的研究成果——也就是說，只要各位愿意，以后每個人，都有自主選擇成為基因融合者的權利。”

    廣播徐徐道來的聲音里，有不少人從房屋里走到了街道上，靜靜聽著白微塵的話。

    眾人臉上神色各異，有人眉頭緊鎖，有人若有所思，還有的人聯想起這兩天氣泡壘里的傳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睜大了眼睛。

    廣播中控室里，白微塵和身旁的馮星曙對視一眼，接著說了下去：“我今天之所以跟大家說這些，是希望大家能夠理性看待基因融合者，不要視他們為洪水猛獸。基因融合者和普通人類，本質上其實并沒有什么差別。

    “我們體內都留著一樣溫熱的血，都擁有著一樣的智慧和感情，甚至許多基因融合者前輩，都為人類的未來作出過偉大的貢獻，比如許多曾經參加過人造太陽研制的前輩們，比如我的丈夫，弗里德姆·榮森將軍。”

    再次提起這個名字，心中生出波瀾的同時，卻也仿佛得到了力量。白微塵壓下眼底的熱意，憑借著這心頭涌出的力量，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氣泡壘的各位同胞們，曾經守護了氣泡壘整整三年的指揮官楚霽，在基因融合者的幫助下，從那場死刑中僥幸活了下來。此時此刻，他正和數百名基因融合者一起，等在氣泡壘的城墻之外。

    “但他這次回來，不是為了報復，更不是為了挑起戰火，而是為了重啟四十七年前的‘不死鳥’計劃，讓真正的人造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等到那一天，大地將重新擁有四季，不再被冰原覆蓋；所有人都將自由地行走在陽光之下，不必再為食物與能源而擔心；而人類與基因融合者也不再互相為敵，我們都將共同擁抱那個未來。”

    說到這里，她長長呼了口氣，再開口時，尾調忽然高昂了許多：“我知道各位對變異種的恐懼與仇恨已經持續了太多年，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但楚霽是我的孩子，他曾保衛過這個氣泡壘中的所有人，至今初心未改。我相信他，希望大家也能相信他。

    “只有人類和基因融合者團結起來，站到一起，才能共同結束這個災難的時代。因此今天在這里，我為所有在黑暗中苦苦掙扎的普通人，為所有的基因融合者，為我曾逆著洪流而上、為了抗爭自愿接受處死的愛人……

    “懇請各位放下仇恨與成見，試著接納來自冰原的基因融合者，我們一同奔赴這個太陽熄滅后的時代里，曾苦求而不得的光與熱。”

    第七十三章

    城墻的大門在面前打開的那刻,楚霽仿佛聽到了血液流過鼓膜時的沙沙聲。

    多年以來，他曾無數次帶著一身風雪，穿行過這道高大的城門,然而這一次的感受，卻和以往每一次都不盡相同。

    近乎璀璨的人造陽光穿破黑暗，在冰原上投下一片耀眼的金。楚霽側頭和身旁的天狼對視一眼,勾起唇角,說：“走吧。”

    勁風裹著雪屑涌入城門,氣泡壘內的所有居民都已經被提前疏散過，街道上除了維持秩序的士兵外,空無一人。一雙雙眼睛躲在室內的窗戶之后,或是緊張或是好奇地看著這支全由變異種組成的軍隊，緩步邁入這座曾經只屬于人類的堡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