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正開戰(zhàn)，潮州壓根沒有取勝的可能。

    “怕嗎？”徐展旌的聲音，猛地響起。

    秦舒寧抬眸。

    徐展旌立在他面前，他身形高大，黑甲凜凜，眼神平和望著她。

    秦舒寧眼神純澈，誠懇答：“怕。”

    上下兩輩子，秦舒寧都是錦衣玉食，她從沒接觸過戰(zhàn)爭的殘酷，這是第一次。

    怎么可能不怕呢！

    徐展旌彎腰，目光與秦舒寧平視，而后問：“舒寧，你信我么？”

    他們兩人距離很近，呼吸相聞，但卻沒有任何旖旎的氣氛。

    秦舒寧定定站著，目光平和：“信。”

    哪怕他們分開了。

    但這并不影響秦舒寧相信徐展旌。

    “信我就別怕。”

    徐展旌本想抱一抱秦舒寧的，可他的鎧甲上染了血，他怕弄臟了秦舒寧的衣裙，便將大掌罩在她的頭頂，安撫揉了揉，而后輕笑一聲：“我會保護(hù)你，我們也能守住潮州城。”

    天上星子稀疏，月色如霜。

    身穿鎧甲的將軍，彎腰立在秦舒寧面前，單手撫著她的頭頂，目光溫柔堅定望著她。

    夏夜的風(fēng)，帶著燥熱，拂過秦舒寧的臉。

    沉默兩個彈指后，秦舒寧將頭頂那只大掌拽下來：“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老摸她發(fā)頂干什么。

    徐展旌怔了下，喉間溢出一聲低笑：“好。”

    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就比他矮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嗎？！

    秦舒寧瞪著徐展旌。

    徐展旌立刻舉手投降。

    很快，就有副將來找徐展旌，秦舒寧拿過空碗便走了。

    火燒戰(zhàn)船之后，倭寇那邊消停了兩日，到第三日時，便又重整隊伍，氣勢洶洶來了。

    彼時，秦舒寧正在幫忙打飯。

    急促的號角聲驟響之后，涼棚里的男丁紛紛放下手中的碗筷，齊齊拿上各自的家伙往城樓那邊去了。

    這邊只剩下一堆老弱婦孺。

    戰(zhàn)鼓雷動，城外隱隱傳來廝殺吶喊聲。

    涼棚底下的眾人紛紛蜷縮成一團(tuán)，幼小的孩童縮在母親懷中哇哇大哭，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明晃晃的驚惶。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城外的廝殺聲止住了，有士兵陸續(xù)過來打飯，但他們個個雙目赤紅，緊咬著腮幫子，更有甚者吃飯時，眼淚都掉進(jìn)了碗里。

    秦舒寧轉(zhuǎn)頭去看銀穗。

    潮州兵力不足，銀穗又會武功，是以她也去上陣殺敵了。

    銀穗咬牙切齒道：“那幫畜生，在城門口殺手無寸鐵的百姓，以此逼迫我們迎戰(zhàn)，畜生！”

    潮州城外莊子上的百姓住的很分散，是以有很多沒能進(jìn)城的，都遭到了倭寇的毒手。

    這話一出，眾人都面露憤恨，可卻又無能無力。

    如今潮州城的兵力，若與倭寇正面開打，不亞于以卵擊石。

    他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管倭寇怎么挑釁，都死守潮州城不開門，靜等援軍到來。可偏偏有同袍落在倭寇手里。

    因為這件事，城中議論紛紛。

    有人主張開城門救人，有人反對，一旦開城門，萬一倭寇趁機(jī)一舉攻來，那城中的百姓都會因此遭殃，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到最后，所有的壓力全壓到了徐展旌這里。

    潮州太守自知能力不足，便諸事皆唯徐展旌馬首是瞻。

    秦舒寧有些擔(dān)心徐展旌，但自那夜之后，她就再沒見過徐展旌了。

    這天夜里，秦舒寧剛給傷員包扎好傷口，就聽到有人歡呼道：“救回來了！救回來了！”

    “什么救回來了？”有人問。

    “那些被倭寇抓的人被救回來了。”

    秦舒寧聞言，快步出去，就見濃郁的夜色下，一身黑衣的徐展旌，帶著許多狼狽的女子朝這邊過來。

    倭寇到村子里后，將男丁屠戮殆盡后，將女子全抓走了。

    她們有的慘遭□□，有的死在陣前，活下來的這些，身上也是遍體鱗傷。

    徐展旌剛走到院門，還沒來得及與秦舒寧說話，街上又響起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小兵從夜色里狂奔而來。

    看見徐展旌之后，他氣喘吁吁道：“徐將軍，有人試圖逃跑被李太守抓住了。”

    徐展旌面上閃過一絲殺意。

    他轉(zhuǎn)頭沖秦舒寧道：“舒寧，她們就交給你了。”

    秦舒寧點(diǎn)點(diǎn)頭，徐展旌又翻身上馬，打馬遠(yuǎn)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秦舒寧才回過神來，看著這些低聲啜泣的女子們，忙安排人為她們處理傷口。

    徐展旌這一去就沒再回來。

    直到第二天，秦舒寧才從旁人口中知到緣由。

    原來是城中有富商見潮州城日益艱難，生怕倭寇攻進(jìn)城，自己會慘死在倭寇的刀下，便想著趁亂，帶著家人從通向城外的水渠里逃走。

    而好巧不巧，今夜徐展旌帶人去救這些女子，也是走的那條水渠，然后那人一家就被抓住了。

    “徐將軍去了之后，當(dāng)著大伙們的面說，潮州百姓誓與潮州共存亡，若誰敢逃跑，這就是下場！然后命人當(dāng)著大家的面，處決了逃跑的那幾個人。”

    這話說完，人群里頓時有人高聲道：“徐將軍做得好！”

    眼下正值潮州生死存亡之際，有人逃跑是極易動搖軍心的事。只有殺一儆百，才能讓留下來的人破釜沉舟一同守城。

    之后，秦舒寧再未見過徐展旌了。

    倭寇強(qiáng)攻了兩次無果后，暫時也消停下來了，不知情的百姓，以為是好事，可瞧著老兵憂心忡忡的模樣，秦舒寧便猜，事情怕是不如表面上這般樂觀。只怕倭寇那邊正在醞釀給潮州城致命一擊。

    果不其然。

    到第三日清晨時，倭寇再度攻城，只是這一次攻城的力度，比以往大了很多，城墻那邊廝殺聲凄厲，空氣里全是血腥氣，不斷有受傷的士兵被送過來。

    那扇老舊斑駁的城門，也已是搖搖欲墜。

    城中能去幫忙的人全去，在后方幫傷員處理傷口的老弱婦孺，個個手都在打顫。沒有人發(fā)出聲音，但有不少膽小的已經(jīng)在掉眼淚了。

    女子落到倭寇手里是什么下場，她們都已經(jīng)見過了。

    更有甚者，已經(jīng)打定主意了：若真的城破了，她寧可一頭撞死，也不愿被倭寇□□。

    此時不過辰時剛過，熱意卻已經(jīng)攀上來了，空氣似凝住了一般，城門口的廝殺聲像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傳來，濃郁的血腥味愈發(fā)重了。

    在眾人絕望之際，城樓上有人扯著嗓子，突然高喊了一聲：“援軍來了！”

    秦舒寧猛地抬眼。

    只看到耀眼奪目的日光下，城樓上那排迎風(fēng)招展的旗幟。

    援軍既至，戰(zhàn)勢陡然調(diào)轉(zhuǎn)。

    潮州城的兵將們頓時士氣大振，直將倭寇打的落花流水，最后狼狽的丟盔棄甲而逃。

    許多百姓站在城墻上，目睹了這一幕。

    城樓下尸體交錯遍布，倭寇人護(hù)著他們的將領(lǐng)倉惶逃上戰(zhàn)船，他們嘰里咕嚕嘶吼了句什么，戰(zhàn)船便開始調(diào)轉(zhuǎn)方向。

    瞧著是要跑了。

    百姓們紛紛扼腕嘆息。

    這里的血腥味實在太濃郁了，秦舒寧有些受不了，她正欲轉(zhuǎn)身下去時，身邊的百姓突然驚呼一聲。

    秦舒寧下意識轉(zhuǎn)頭。

    就見戰(zhàn)船上，原本正欲逃走的倭寇將領(lǐng)，被人一箭穿心，像個臘rou一樣，掛在戰(zhàn)船后方的門板上。

    倭寇那邊嘰里咕嚕聲一片。

    潮州百姓沉寂了兩個彈指，繼而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秦舒寧垂眸看下去。

    城樓下，坐在馬背上的黑甲將軍，放下手中的長弓，回眸朝她看過來。

    第41章

    倭寇逃走后, 潮州城的歡呼響徹云霄。

    之后便是清理戰(zhàn)場，這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雖然徐展旌的排兵布陣很厲害，但潮州士兵平日里疏于訓(xùn)練，這一戰(zhàn)還是死傷慘重。

    許多百姓自告奮勇幫忙。

    清理尸體, 幫傷員包扎, 都需要人, 秦舒寧便跟著一起幫忙。

    直到日暮時分，秦舒寧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府衙。

    長青拿著藥瓶經(jīng)過長廊時，余光瞥見秦舒寧回來了，他頓時腳下打旋兒，就朝秦舒寧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