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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華鹽街28號,私人包廂二樓,他與一位女子久久相望,仿佛人潮里的兩滴水在擁入紛爭前不經意的一瞥,等待著融于水面后相忘于江湖的不變結局。 最多,因那位女子長發飄散,眉眼如畫,為那一場不知名的長距離見面多了一個修飾語:驚鴻。 他以為那是第一眼,第一面。 卻從未想過,他們非情即仇的故事歷久經年。 沒有…相愛過嗎? 程宴洲靜靜地守在落地窗前。 天邊一聲驚雷驟起,萬千雨滴叩響在玻璃上,朦朧出燈光斑斕的暈色,一圈一圈,繞出漩渦。 一行人自酒吧門口出去時,大雨滂沱,地面濺起風土塵泥,一個又一個被雨滴擊中的靶心凹陷下去,又很快歸于原地的平坦。 程宴洲撐了傘,擰眉覺察到一道極不規律的腳步聲,女人踉蹌地撲近,臉上水漬漣漣,她試探地開口:“宴…” 旋即又在男人危險的目光退縮,“你叫我什么?” 程宴洲聲線沉冷,怒氣斂于眼底卻尤為迫人,他低垂的眼眸中不見焦點。 江臨風和周寒則是給他讓出了發揮的空間。 楊潔艱難地咽了咽喉嚨:“程總…” 程宴洲揉了揉眉骨,轉身吩咐身邊的助理何旭打開車門。 楊潔的面子徹底繃不住了,她不顧形象地大喊道:“程總,楊家是參與了當年那場綁架案不假,可我們已經付出了代價。楊欽他也去坐牢…” 程宴洲偏頭,傘柄的金屬光澤把男人的臉劈成錯覺上的兩段,半明半暗,如豎瞳的生物。 楊潔扯住衣服下擺,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可這和我無關啊!” 雨聲淅瀝,似是要把路邊的花草澆得一夜枯敗才甘心。 程宴洲邁步,收傘,彎腰坐進車里,一氣呵成,高大的背影不存在片刻停留。 楊潔上前緊緊巴住映有男人側臉的那一方車窗,“綁架是假的,可我真的為你挨了一刀!程宴洲!” “程宴洲,你不能忘恩負義!” 楊潔一個勁地咳嗽,腦子進了水越發不清醒,即使如此,女人拍窗的手勁根本不見小。 車里,男人似笑非笑,下頜線繃直。“拖她去醫院。” 何旭應允。 他辦事也快,不過半分鐘,人又重新回到了駕駛座。 邁巴赫車燈照出前方一連濕漉漉的平地,程宴洲靜靜地呢喃了句:“不是她。” 也有人叫他的名字,可似乎都不是那個人。 不是她。 何旭清了清嗓子,適時地說道:“老板,楊潔今天去找過那位明小姐。” 后座的男人良久沉默。 路燈一段一段打下,他的靈魂在夜里舉步艱難,才不至于被落在身后。 —— 明舒靜立窗前,閉眼聆聽雨聲的和諧。 疏星黯淡,天角漸青。燈光無孔不入,在水藍色的旗袍邊沿游走,女人身材玲瓏有致,眉黛青顰。 趙茗在身后不放心地說:“你手上的傷是因為他嗎?” 明舒睜眼,把她的問題當笑話似地在舌尖來回碾磨。“我為了他傷害自己,你覺得可能嗎?” 趙茗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不配啊。 不約而同地,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眸子里讀出了不屑一顧的折損。 明舒彎了彎眉眼,嗓音溫涼如水:“我也沒有什么心思和他糾纏。” 趙茗一頭霧水,直愣愣地道:“那你…” 女人眼角輕輕扇動,目光陷落天邊的寂寥。“我不糾纏,可,躲躲藏藏也會很累。人活著,最重要的不是讓自己開心嗎?” 她阻止不了程宴洲幾次三番的出現,但她可以做到把控自己的心。 暴風雨再怎么傾覆,處于風眼的人都無需多在乎。 她不動于心地看著程宴洲的折騰,似乎在某一刻也會很惡劣的出賣自己轉而對他施以體諒。 看著一個人把自己耍得團團轉,原來真的會升起陰暗的滿足。 她享受該享受的,也無可厚非。 那么多面的不期而遇后,明舒思忖著,她和程宴洲或許是有緣。 可,有緣,也是孽緣吧。 趙茗滿懷輕松地長出了一口大氣,她要保證的是明舒不受影響。至于程宴洲,愛干嘛干嘛去吧。 她拿起茶幾上劇本遞給對方,“江導后面要拍的劇情在這兒了,你先提前好好看一看。” 明舒點了點頭,慢慢翻開細看。 她飾演的白汐原本是一個跟隨師兄白玄潛心修道的小仙,平時不專心學習,對仙門法術又生不出多少興趣,所以道行淺薄。 在離開白玄后,師門交給她托生人間拯救大義的任務。她在人間重新開始一世,為百姓奉獻,卻不小心愛上了喬也飾演的凡人柳亭。 是以天道無情,下令誅仙。 白汐反抗,隨后在一片死路中大徹大悟,看透情愛。 真像。 是明舒對劇情最簡單的評價。 開拍的前幾天,江敬組織了一場劇本研讀。在問及明舒對白汐反抗天道的看法時,其他演員也把紛紛自己或好奇或不看好的目光放在女人身上。 包括時嶼。 明舒頭微微仰起,露出脖頸線條的角度,傲人但不自恃。她不疾不徐地說:“我能理解她的做法。天道統一,可我有自己所堅持的另一番看法,當觀點在一個人心里扎根而生,固執到可以抵擋世間一切自詡正義的閑言碎語時,我也可以為此以命相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