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陳年舊事
像是安排好了一樣,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冉雨濛表面上看起來,成了付盛炎的小跟班,被付盛炎強拉硬拽的去采購各種婚慶用品,實際上冉雨濛知道,那是他們怕她胡思亂想,故意給她找點兒事兒。 大家都在演戲,冉雨濛當然得配合,不但配合,還奉獻了自己精湛的演技。反正,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盡量不給任何人找麻煩,是她早已習以為常的狀態。 可惜跟她搭戲的對手卻沒有好好去研究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比如劉靜和付月生,實在太刻意,表演的痕跡太重,冉雨濛都擔心他們是不是害怕付恒一看不出來這一家人都不對勁兒; 劉靜簡直像是要把十幾年來缺失的關愛都給冉雨濛,在家里濛濛長濛濛短,端茶遞水,察言觀色;付月生呢,成了個煮餃子的茶壺,一肚子的話就那么憋著,憋的自己的臉色黑紅,連抽了一輩子的煙都戒了,至少在冉雨濛面前,絕對不碰。 就連神經大條的付盛炎,都學會了偷偷體察冉雨濛的情緒,明明要結婚準備的人是她,可是她卻事事去征求冉雨濛的意見。她們去旅行社咨詢蜜月游,付盛炎其實想去海邊兒,但是冉雨濛卻一直向往西藏。最后付盛炎差點兒就同意了,去西藏,管他的什么高原反應不高原反應的,只要冉雨濛說好,冉雨濛高興就行! 連接待人員差點兒都搞不清楚,到底要去度蜜月的是這個大個子大眼睛的姑娘,還是她身邊這個嬌小可愛的。最后冉雨濛無可奈何的說,要不,你跟趙晨陽商量商量,這才沒讓付盛炎一時沖動去西藏。 中午倆姑娘在外面吃飯,付盛炎又一反常態的全點了些冉雨濛愛吃的,看著她有些痛苦的夾了一筷子苦瓜炒雞蛋硬用水沖下肚,冉雨濛都替她難受。 “炎炎,”冉雨濛放下筷子,實在是憋不住了,“你不喜歡吃苦瓜,別強迫自己。” “不會呀,苦瓜下火,對身體好。”付盛炎皺著眉頭,又來了一筷子。 冉雨濛那句,“你別這樣,我沒你那么脆弱,你和你爸媽,都別這么想盡辦法迎合我。這樣我更難受。”已經在舌尖上轉了幾個來回,她下意識的咬了一下嘴唇才沒說出來。說出來的話完全走了另一條軌道:“誒,我好像還沒聽你說過,你和趙晨陽是怎么認識的,我其實挺羨慕你,能碰上他那么一個細心溫柔又好脾氣的老公。” 付盛炎聽了當然開心,一開心,就忘記了偽裝,脫口而出:“那是,比我哥那又臭又硬又難搞的強多了。”說完后悔也來不及。她懊惱就差給自己掌嘴。 冉雨濛善解人意的假裝沒聽到,她非常知道怎么在聊天中當一個好聽眾,怎么去引出一個對方感興趣的話題,“恩,那你給我講講唄,我記得,那年我回來,你不是還跟你們班班草談著呢嘛,后來怎么了?” 付盛炎輕易中計,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自己的情史。她是個外形靚麗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女孩兒,這點兒跟他哥哥一樣,誰都喜歡美女帥哥,所以,追她的男孩兒肯定不少。不過,她說她哥又臭又硬又難搞,實在不知道,她也差不了多少,自私沒心眼口沒遮攔還公主病,相處長了,硬傷也不少。 這個話題一開始,這一頓飯,以至于后面逛街采購的行程,冉雨濛都舒服多了。付盛炎本來就是只關注自己的人,她說的痛快,其實也并不是很在意冉雨濛是否真的在聽,所以她只用裝作聽的很認真就行了,再不用看付盛炎為了揣摩她的心情而進行的那拙劣的表演。 付恒一和靳楠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行動,倆人倒一下子成了穿一條褲子的兄弟。明面上說的是靳楠跟付恒一一起去辦出院手續,再跟孟教授約治療流程。這也不全是謊話,只能說沒說全,除了辦出院手續,還去辦了別的。 比如此時,兵分兩路,以付盛炎為首的一路,任務是拉著冉雨濛到處轉悠,讓她沒有時間干別的想別的;另一路是以付恒一為首,跟著靳楠一起,去收拾冉鵬的遺物。 冉鵬一輩子有半輩子都在飄零,在飄零中又在不斷的審視自己的前半生。 他的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就外出工作,童年是跟祖父母一起度過的,別的方面沒什么特別突出的,唯有一點,就是愛畫畫。父親生病先行離世,母親傷心過度沒多久也去了,那年,冉鵬剛上初中。 他有些偏執的想,父母倒是感情好,好像他只是他們之間的一個意外,從小都沒有得到多少父母的關愛,結果父親一走,母親連想都沒想就拋下他。后來祖母也去世了,這世上他只有一個暴脾氣的祖父算是至親之人。可惜,祖父的感情粗獷,爺孫倆相處并不愉快。 冉鵬沒有上高中,而是參加了師范中專的考試,那時候他沒啥追求,只是希望能早早有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早早掙錢養活自己,早早的獨立。 遇見朱玲玲,是他平靜如水,毫無波瀾的生活中一道美麗的漣漪。朱玲玲的父親也走得早,一直跟母親相依為命,于是,她知道冉鵬的身世之后,難免就有了些同是天涯可憐孩子的同理心。 冉鵬一開始都沒敢想,朱玲玲能嫁給他,他除了能畫兩筆畫,什么資本都沒有,連他身邊的同事朋友都說,朱玲玲早晚都會跑。這也是他心里一直的憂慮。最后他們真的結婚了,還有了可愛的女兒,他踏實了一些,但仍然惴惴不安。 冉鵬對于生活沒有太多的追求,從他的經歷來看,他需要的是穩定的生活,是妻女和順,一家人在一起過平凡的日子。 可朱玲玲并不滿足于此,談戀愛可以談藝術談繪畫談理想;過日子,繞不過去的就是得談錢。尤其是有了冉雨濛之后。 這個女兒,繼承了兩個人的優點,長得像朱玲玲,可愛嬌俏,又跟冉鵬一樣天生的愛畫畫。做父母的,別說孩子有天賦,就算沒有,他們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值得最好的東西。 只是在朱玲玲和冉鵬心里,關于最好的定義并不相同。冉鵬希望女兒能在一個父母健全的家庭里快樂的長大,而朱玲玲,想讓冉雨濛接受更好的教育,去看更廣闊的世界。 矛盾就是這么產生的。 于是當冉鵬知道朱玲玲的靳元賀的事兒,他一直以來繃著的弦兒就斷了。果然,朱玲玲真的會跑。他又害怕又憤怒,想起來拋下自己的母親,于是這一次,他決定做那個拋棄的人。只是他沒想到,朱玲玲那么絕,他拋下了他那么想守住的妻子和女兒,結果妻子以命相抵,女兒成了孤兒。他自己,后半輩子,活得沒個人樣兒。 靳楠和付恒一進門的時候,冉鵬租住的那個行知苑的屋子里,一股子霉味兒,還混著說不清的一種氣息,這屋子仿佛都在訴說,這里曾經待過的那個人,是多么的落寞和無依。 倆人都體察到了這種感覺,幾乎是在同時嘆氣。 房間有家政打掃,很干凈,付恒一首先就看到了那間畫室。他感覺有點兒奇妙,這房子跟他的格局一樣,又同樣是把次臥當成了畫室,只是冉鵬的這個簡單一些。再進去細細一看,他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被收起來的畫,除了一些景物和靜物,剩下的,全是一個女孩兒,從嬰兒到幼兒再到亭亭玉立。 付恒一撿著幾幅捏在手里,靳楠見他站那兒半天都不動,湊過去看,也是忍不住唏噓,“唉,這老頭也是可憐,既然這么想,為什么沒有勇氣回來找呢?” 付恒一多少有些理解,作為犯錯的那個人,實在是有點兒不敢面對受害者。他不也這樣嗎?冉雨濛不在他身邊兒的那幾年,他沒有一天不想去找她,帶她回來,可是,他又不敢,覺得自己沒資格。冉鵬,大概也是同樣的心境。 付恒一用一種自嘲的口吻,對著靳楠亮了亮他挑出來的那些畫,“我覺得,這些跟我畫的那些可以完整的記錄丟丟的成長。你看,她爸爸對她7歲以前的印象很深,而7歲以后的,全是靠想象畫的;而我剛好相反,我不太記得她小時候,可是她到我們家以后,我記得很清楚。” 靳楠看他的眼神,難以言喻,好像在說,你跟她爸都有點兒毛病。他沒說出來,只說趕緊收拾吧。 冉鵬沒啥東西,吃穿用度都是靳楠給安排的,衣服也不多。看了看竟沒有幾樣能拿的,大部分,是直接可以扔了的。 “不讓濛濛來好嗎?畢竟是她爸呀。”靳楠看著那些要被扔掉的衣物和用品發愁。 付恒一認真的在整理那些畫,低頭說,“你沒聽說過嗎?親人去世,可能當時沒啥感覺,最難受的時候,是收拾遺物。我覺得,還是別讓她來,再說她爸確實也沒啥給她留的念想,唯一的,就是這些畫了吧。把這些收好,以后她要是問起來,也算有個交代。” 靳楠揉揉鼻子,“也是。老頭一輩子浪跡天涯一樣,隨處安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說完又補了一句,“一輩子也沒啥錢,有也讓這病給敗光了。” 付恒一突然說:“謝謝你,楠哥。” “謝我,謝我啥?” “謝謝你,后來照顧他。”付恒一沒回頭看靳楠,“我那本來應該是我們家做的。” 靳楠想開玩笑說,別光用嘴謝啊,老丈人我都替你照顧了。但是看著付恒一一直背對著自己說話,語氣里又有些傷感,搞得他玩笑都開不起來,只好正經的說,“別再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老賬了,如果要說,我們家,我家老頭,也過不了干系!” 對,都別再一遍一遍的提了。 付恒一點點頭,靳楠像是很漫不經心的提了一嘴,“我媽明早到。” 這句話,讓付恒一終于回過頭來。 明天,是冉鵬出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