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夢
這是她生命中要離開她的第三個血rou至親。 mama走的時候,她連見都沒有見到,印象中只有姥姥暈過去的景象。亂哄哄的都是人,她那時候都不知道哭。等到慢慢明白過來的時候,姥姥已經病重了,她才感到了絕望和恐懼,可是也無能為力。 死亡對她來說,并不陌生。她甚至渴望死亡,就可以去找mama和姥姥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靳楠攬著她,能感覺到她的抗拒,他低聲問,“不想進去嗎?” 冉雨濛已經看到了那個人,兩個護工坐在對面的病床上,看到靳楠來了,都站起來迎了上來。他們應該已經知道冉雨濛是誰,靳楠對他們倆示意,兩人出去了。 這病房里,只有冉鵬一個人。 肝癌患者臨終前的樣子是很駭人的,黃疸、水腫、骨瘦如柴。吊針還扎在他枯骨一般的手上。眼睛半閉著,氧氣罩里發出艱難呼吸的聲音。 冉雨濛竟沒有半點情緒,只覺得,這個人是誰?他是個陌生人,為什么她要來一個陌生人的病榻前。 她的記憶中,對爸爸本來就沒有什么印象,從她住進付恒一家,大家就好像約好了一樣,把他們以前所有的合影都藏了起來,付盛炎曾經找過,想看看自己小時候的樣子,被劉靜搪塞過去,說是搬家都丟了。 而現在眼前這個垂死的老人,別說跟爸爸,連跟那個印象中的王叔都完全不一樣,王叔是鮮活的,而這個人,是死的。 靳楠在她身后說,“小姨夫,濛濛來了。” 他的這句話,讓冉雨濛緊張起來,她怕那人突然睜開眼睛。可是,那人卻絲毫沒有半點反應。仿佛,已經是一具尸體。 靳楠靠近他又重復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姥姥走之前就是這樣,任憑她哭干了眼淚,姥姥也不會慈祥的去摸摸她的臉蛋兒。現在,她沒有眼淚了。 她該去呼喚他嗎?叫什么?叫他爸爸? 冉雨濛這么想著,人已經慢慢的靠近,努力想看清楚,這個人,是誰? 冉鵬半閉著的眼睛因為充血是紅色的,已經再也看不見他心心念念的女兒。突然,他的手碰到冉雨濛的指尖,冉雨濛觸電般的發抖,連連退后,靳楠扶住她,“怎么了?” 她踉蹌著出了病房,往來時看到的衛生間走去,蹲在里面一通干嘔,直到吐出綠色的膽汁,涕泗橫流。 靳楠守在外面問她要不要找個護士來幫忙,冉雨濛漱口洗臉出來,“沒事兒。” 剩下的時間,冉雨濛沒有再進去,只是坐在外面的長椅上,聽著里面那個人越來越痛苦的喘息聲,靳楠陪著她,老雷和杜敏也來了。 晚上11點,冉鵬咽氣了。 護工幫著清理的口鼻和穢物,換了壽衣,推著去了太平間。冉雨濛就那么一直跟著,所有的手續都是靳楠簽的,冉鵬很久之前就寫好了遺囑,身后事的辦理全權交代給了靳楠。 在太平間的外面,有一個小小的臨時靈堂,專門為剛剛離世的人cao辦一個簡單的儀式,老雷帶來了遺照、紙錢。 遺照上的照片,不知道是冉鵬哪一年拍的,看起來還年輕,30多歲的樣子,冉雨濛看起來就更陌生了,一絲一毫的印象都沒有。 她像一個木偶一樣被指揮著,穿戴上了孝衣,對著小火盆燒紙錢。 好荒誕啊!這一切。我怎么就跪在這里給他磕頭了呢? 身后傳來零亂的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 “大姨,大姨夫,你們來了。” 劉靜的哭聲驚醒了冉雨濛,她木然的抬起頭,“孩子啊!”說著就抱住了她。她從劉靜的肩頭,看到了付恒一和付月生。 連付盛炎和趙晨陽也來了。 上香,鞠躬,燒紙。 接著,要去殯儀館辦手續,趙晨陽帶著付盛炎和她父母,靳楠自己開車,老雷帶著杜敏,付恒一和冉雨濛。 夜色越來越深,路也越走越遠,路上荒涼,車輛稀少,冉雨濛竟有一瞬覺得,這是要去黃泉嗎? “想哭就哭吧。”付恒一抱著她,一直在碎碎念著安慰她。 可是我不想哭啊,為什么要哭?你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都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因為我爸爸剛剛去世嗎?呵,他不是,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嗎? “寶貝兒,說句話,你說句話,你看看我。”付恒一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 她的眼睛里沒有淚水,也沒有焦距,付恒一湊近了看,她好像一個假娃娃。他雙手捧住她冰涼的臉,“你怎么這么涼。” 杜敏聞言說,“你開燈找找,座位上有蓋毯。” 付恒一道了謝,伸手在座位上摸到了蓋毯,打開把冉雨濛包進去,摟在懷里,“別嚇我啊,我可真的會生氣的。” 付恒一規律而有力的心跳讓冉雨濛漸漸活了過來,她往他的懷抱里再縮了縮。感受到了她的動靜兒,付恒一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是跟醫生請了假出來的,當時劉靜只是聽冉雨濛說要出去有事兒,讓她過來陪著付恒一,卻不知道是這等大事兒。她連冉鵬回來了都不知道,聽到付恒一說起,無比震驚,他們都以為,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出現了。可誰又會知道,他再次出現,卻又是一場死別。 孟雪麗擔心付恒一受不了這種場景的刺激,可付恒一說,如果他不去,以后他也沒法兒活了。 “你怎么出來了?”冉雨濛抬頭問他。 “放心,我不是偷跑出來的,我跟孟教授請假了。” “你吃晚飯了嗎?” 付恒一鼻頭發酸,她還在擔心他。 冉雨濛見他不回答,有點兒急切的繼續問,“沒吃嗎?那又吐了嗎?” “沒有,寶貝兒,我好著呢,沒有吐,晚飯吃了我媽給我做的雞蛋掛面,真的。”付恒一吻了她的額頭,“你呢,你吃飯了嗎?” 冉雨濛的胃,因為吐空了,一直在隱約的痙攣,她重新縮回付恒一的懷里,“我好困。” “睡吧,哥哥在。” 市殯儀館很大,車停在停車場后,還走了一段兒才到了辦理手續的地方,工作人員帶著他們去選一個辦儀式的靈堂,一切都是老雷和杜敏陪著靳楠在處理,工作人員問起來,靳楠只說是逝者的外甥。 付盛炎和趙晨陽陪父母在一起,劉靜和付月生的情緒比較激動,十余年未見的故人,再見已是天人兩隔,尤其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心里的滋味,自然是百味雜陳。 黑漆漆的夜里,在這安放無數靈魂的地方,竟然有一種難得的靜謐,冉雨濛被付恒一攬著,一直坐在外面的長椅上。 冉雨濛覺得可笑,他倆現在能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劉靜和付月生面前摟摟抱抱的,居然是托了冉鵬的福。剛才劉靜甚至還叮囑付恒一,“照顧好濛濛。” 大家都沒說什么話,畢竟白事不比紅事,說多就容易說錯。辦好了手續,遺體安排在三天后活化。一行人按著來時的方式返回。 冉雨濛在路上睡著了,付恒一的懷抱溫暖又寬闊,還有他的呼吸、心跳、體溫和一直跟她交握的手,都能讓她有一個踏實安穩的睡眠。 醒來的時候,她一時恍惚,以為是在做夢。夢里,眼前是溫柔的陽光,耳邊兒有細碎的話語,甚至還嗅到了飯菜的香氣。